察觉对面呼吸中的颤抖,张离终于闭了嘴,朝对方望:“你怎么了?”
那晚的血灾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可现在努力回想爹娘的相貌,却一片模糊。他们两人的外貌也并不相像。张弦盯着三尺外的年轻人,无法将他与亲人相联系。
张离口述对她有亲切感,其实她在靠近他时亦有类似感觉,所以才更要保持距离,原本她一直以为这是因为二人血脉同宗产生的感召而已,因而愈发厌恶和疏远,没想到的确是感召,还是血缘至亲。
脑子一下又混沌起来。
张弦摇摇头,抬步就走:“没什么,我不舒服,先回了。”
身后的男人张张嘴,欲言又止,还是没问出口。他也很在意,青玄是否为杏花村遗孤。若她因机缘有幸逃脱,那会不会还存在其他类似的侥幸?那他是否还可以期待……
但似乎依旧不是时机,青玄走得很匆忙,擦肩而过时气息粗重,像极力忍耐着不适。
看来他们真的无缘,似乎每次自己都能让她生气。张离苦笑两声,径自往林中深处走去,或许自己也要入定调整调整。
世间万象,皆为心相。红尘纷扰,确易化魔。
青玄回宫后便入屋坐定,谢绝来访。
连着一整晚,张离也未归,雨轻音坐在屋顶上,寂寥的数星星,直至天色浮白,最后一颗星辰暗淡,玄衣道袍才出现在视线中。
现在王都无结界,修者来去自由,一眨眼时间人便降落在跟前。
“你在等我?”张离语气肯定。
“看样子你们这不是误会,是世仇吧?”雨轻音随意一甩衣袖,沾染上的晨露消散个干净,“青玄昨日回来后脸色不豫,直接闭门谢客,你消失了整晚,这面相也不好看。”
“我想通了,人与人之间是有气的,气相相合则可引为知己,气相不合则见面眼红。或许只是我单相,既无法相合,那便相离,”张离耸耸肩,“只要道义相合便罢了,其他过多都是强求。”
他的表情可不似嘴上说的这么轻松。雨轻音起身,安抚的拍拍他的肩:“来日方长,还可以继续了解。”
两人还欲多说,却见方神殿上空接连绽开千里信,随即宝石闪动,雨轻音注入念力,石中传来师父的声音:“万道盟即将撤出禁宫,你们也准备准备,卯时出宫。”
他们在此处待得时日也够长了。万道盟此时撤离,是因王都魔气均已净化完成,在此地久留无益。加上可疑人员胡岚经过十数日的审讯后依旧表示一无所知,已毫无用处,他们也不准备在她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金国虽平了面上的祸乱,但地下灵脉已开始消散,这对王权的威胁颇大,经过高灵儿请求,最终章丘选择留在此处帮助其稳固灵脉,接任国师之职。
章丘此人在修真界排不上名号,但也不排除他故意隐藏实力。此人在咒术和符术方面小有造诣,且一心向道,的确是不错的人选。雨轻音和他短暂相处过几日,对其观感还不错。
那现在,他们二人转身回望,西北角那间紧闭的屋院。
张离已召出碧落剑,纵身跳上去:“那劳烦你去知会,此间事了,我绕着金国巡视两圈,若无魔患便回千蛇沟复命。”
道袍迎风猎猎,话音刚落人便如离弦之箭远去。雨轻音叹口气,不知他俩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们三人均是破孤月崖时相识,以前二人也没纠葛,经过那一战理应培养出同道之情啊,怎么隔阂还愈发深重了?
他顺着屋脊几个跳跃,降落至张弦门前,抬手敲了敲:“要撤啦,我们一道呀。”
她现在无修为傍身,指不定连纸符也画不了,若无修士相随,怕是不能自保。在她恢复之前,他势必要陪伴左右的。
屋内无回应,雨轻音顿了顿,是睡着了么?可内里无呼吸声。无呼吸?他心提了起来,直接推开门:“青玄?”
房中布置简单,一张方桌、一扇屏风、隔断后是梨花木床,空空如也,不见人影。
桌上白纸被风吹得翻飞,他走近拿起,上书两字:“莫寻。”
好一个莫寻,将人和她的距离拉开十万八千里。雨轻音捏紧胸口的传送符。
卯时三刻,东城门外,高灵儿召五千守城军为众修士送行。林丛叛军一党被万道盟收押,关在法器中受刑。法器外观似宝塔,雨轻音站在人群外围撇过去,恰好与白袍男子对上眼。
对方生得清矍,眼带精光,看着更像个商贾。他站在队列前方,应是此次带队的高阶修士。
杜若愚上前一步,恰好挡住两人视线相交:“灵虚仙长,此次能顺利平息魔祸还要多亏您及时率队支援,不然损失不可估量。”
她指的是那日中途遇袭自己出手相助之事,灵虚子点头:“仙子不必言谢,吾等职责而已。观队尾那小子衣着不羁,无法分辨门派,可却佩剑,不知是否剑宗弟子?”
“是晚辈数年前捡的小徒弟。”杜若愚笑道。
“气海深不可测,剑宗真是卧虎藏龙啊,”灵虚子抚须眯眼,“日后得空可携他多来万象府坐坐。”
“必定。”仙子脸上的笑都挂僵了,这老头还有完没完。
所幸他不再深究,转身徒步离开。
此次来援的修士人数众多,若在凡人聚居的城镇全部御器离开,势必引起轰动。万道盟行至王都西南二百里的深山才召出飞舟离开。
雨轻音随杜若愚往东南行走,问出心中疑惑:“这老头方才何意?”
“万道盟内水深得很,灵虚子修为已至天璇境,能轻易看透修士法门,这人,连本尊都摸不清呢,你就少沾边。”
额……本尊,师父可真会。
“是他沾我边吧,我对他可没兴趣。”雨轻音轻哧。
“之前不是对万道盟颇感兴趣?关于这批魔人该如何处置的问题,到时会召集盟会注册修士参与公审会,刚好可趁此机会去见识见识。”杜若愚拐拐他。
年轻人此时兴致缺缺:“不去了,我还有要事。”
“连九垚的生死也不在乎了?”女子戏谑道。
“自会真相大白,我着什么急?”
啧啧,这可和之前判若两人。谁不知道是因为某人的不辞而别而魂不守舍呢?
“这回可由不得你倔,你必须和我回一趟东洲,之后如何去留我不干涉你自由。”
长这么大,师父只强势过一次,那次是不顾他反对强行在他体内植入气海珠。这次,想起那老道的寥寥数语,雨轻音反应过来,怕不是和气海有关。
袖中的手紧了紧,他沉思片刻,终于点点头:“可不能耽误我过多时日。”
杜若愚挤眉弄眼:“晓得晓得。”
两人召出佩剑,御剑而去,天边宛若划过两道流光,一闪而逝。
十丈之外的瞭望楼上,少女盯着天际出神一刻有余,身侧的黄衣男人终于忍不住:“人都走了好会儿了,还看?”
高韧雪释然松口气:“已经道完别啦,此后我会专心修炼。”
自两日前醒来,这个叫黄尧的男人便给自己简单陈述了这些日子王都异象的前因后果。她纵使再懊悔,也无法改变亲人已逝的事实。
明明前不久还拉着她的手说治水成功后给他们设宴庆功,明明还强势阻止自己莫要离开思故园,那时他们的手心都是温暖的,谁能接受今日他们的尸骨甚至无存?
“你若真舍不得剑宗,我不强求。习剑术还是燃血术,没什么区别。”
“我总得有点用才行。既然这是血脉传承的力量,自然不能浪费。但你提的要求我只能做到一个,另一个爱莫能助。”高韧雪眼神晦暗。
黄尧笑出声:“随你,你不是牲口,我也不是畜生。”
少女抬头看他一眼,又别开,屈身福了福:“感谢宗主理解。”
“抓紧时间,莫在此地浪费。”黄尧抓住她胳膊,弹指之间,空间出现裂口,两人消失其中。
魔乱之后的禁宫守备松懈,趁高灵儿率军送行修士的当口,胡岚故技重施,换了身宫女服,混在出宫采买的队伍中蒙混过关。
因这段时间宫中人口流失大,进进出出一批又一批宫女内侍,同一个局做事的人可能都相互脸生,何况守城的将士和领队老太监。
出了西宫门,得老太监吩咐分头采买,胡岚拿着手中盘缠直奔南城门,恰逢魔祸刚灭,前不久被安置在城内的难民此时被遣返回家,个个虽不兴高采烈,至少都松了口气,不过历逢大难,人人神情麻木,丢了半条魂。
胡岚挂上和他们相似的表情,到关口时卫兵不作阻拦,有一个算一个,甚至还嫌他们走得慢,恨不得在背后再推一把才好。
直到顺利出城,她才吐出长气。太好了,接下来,去南山别院挖出埋藏的金子,然后……然后干什么去呢?
不管,先挖出来再说。
七月初一夜,天降暴雨,金国锦川道和乐县方圆村突起魔火,遇雨势盛,红光冲天,火海雨幕中,一少年跪倒伏地,声嘶力竭的朝女子磕头求助。
她着了魔相吗?为何画面与百年前如此相似?涌上头的无力与眩晕占据张弦摇摇欲坠的身体:“对不起,我,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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