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怀初

那是一片黑暗,不见一丝光亮的记忆。

无数声音在黑暗里回荡,环绕,四周嘈杂不休。

稚嫩的童声传入步悠悠和宋明扬的耳畔,女孩怀着期待告诉母亲:“妈,我长大了想当画家,把这世界上的美好全都画下来。”

母亲却否定道:“当什么画家,成绩不好你什么都干不了。”

考试成绩出来后,老师夸赞道:“这次考试,孩子的成绩很不错,继续加油啊。”

女孩拿到了不错的考试成绩,本以为母亲会开心,可母亲依旧让她埋头学习,“看什么电视?看书去,给你买了那么多书,都看完了吗?”

母亲的询问声传来,带着试探,“如果我和你父亲离婚了,你想跟着谁啊?”

父亲的指责声紧随其后,“我这么辛辛苦苦不还是为了这个家?要不是有孩子,我才不想跟你过下去。”

母亲的委屈声里带着哭腔,“你有气在外边向别人撒去啊,在家里逞什么能?”

哥哥与父亲扭打时,父亲愤怒道:“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有几个儿子会动手打自己父亲的?”

奶奶的埋怨声不断,“你怎么不是个男孩?小女孩就是麻烦。”

学校里,男同学推搡着路过的女孩,开一些低俗恶趣味的玩笑。

无数的声音将黑暗填满,待到黑暗褪去,那些声音才慢慢消失,张渺渺记忆中的画面渐渐浮现。

那时张渺渺十九岁,握着病历单的手微微颤抖,手机听筒里传来母亲带着疲态的声音:“生什么病?这都是憋出来的。”

“你这么小,累什么?多出去玩玩就好了,别一天到晚待在宿舍里。”

当张渺渺在电话里开开心心地跟父母商量和朋友一起去旅行的事时,父亲的话却让她喜悦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去哪玩?周末就在宿舍待着,人心难测,谁知道你那些朋友都是什么人。”

挂了电话后,她的脑袋里乱糟糟的,一半装着朋友的期待,一半装着父母的责备。

她不禁眼眶通红,抓起被子将自己蒙在了被窝里。

后来有一天,情绪上头时,她悄悄吞了半瓶医生开的药,昏睡了一整天,醒后安然无恙。

她手腕上那几道细细的伤口,触目惊心,旧伤已然留下褐色的疤痕,新伤也结了痂。

……

宋明扬指尖一颤,猛地睁开眼睛,他抽回手,有些心疼地看着在沙发上熟睡的张渺渺。

“还要继续吗?”他问步悠悠。

步悠悠深吸一口气,拿起茶几上的一枚戒指递给宋明扬,语气坚定:“继续。”

记忆是要看下去的,她以自己的推测没能唤醒张渺渺,如今只能依靠宋明扬的能力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线索。

只要她愿意醒来,一切都还有转机。

宋明扬蹙眉,接过那枚戒指,右手食指重新抵到步悠悠眉心上。

宋明扬的指腹泛起白光,可记忆却如同镜子般碎裂成一片一片,在二人脑海中铺展开来——

那枚戒指是张渺渺与一个男生一起打造的,男生在一堆字母钢印里挑出两人名字的首字母缩写,敲印了上去。

在他们名字中间,还印上了男生精心挑选的小爱心图案。

手作卡片上,男生将两人的名字写下——郑淮初张渺渺。

她将卡片小心收好,留做纪念。

他们戴上亲手打造的戒指,十指紧扣。

张渺渺笑着问:“你想不想娶我啊?”

郑淮初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回答:“当然想了,等我到了年纪,咱们就结婚,然后去旅行,一起逃离这个让你不开心的地方。”

记忆碎片忽闪,散发着微弱的光,画面也随之一闪。

下一刻,漆黑的路边亮着几盏路灯,张渺渺牵着郑淮初的手往前走。

郑淮初的中指空荡荡的,那里还留着戴过的戒指痕迹。

张渺渺眼底泛起晶莹,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可是他的手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回握了。

记忆碎片碎掉,四周重回一片黑暗。

宋明扬睁眼,伸手拿起茶几上的那本相册。

记忆画面中,张渺渺正把郑淮初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相册。

待她放好后,捧着相册笑盈盈地告诉郑淮初:“你看,相册的第一页我空出来了,等以后我们拍了好看的合照,就放进去。”

她脸上的喜悦难掩,“我还要给你拍好多好多照片,把这个本相册填满。未来我们也要一起拍好多照片,等我们老了再慢慢翻看。”

记忆碎片一闪,张渺渺正坐在房间的椅子上,一遍遍翻看着这本相册。

她轻抚着照片上郑淮初的脸,眼泪落在照片上,喃喃自语着:“相册还没填满,你怎么就不爱我了呢。”

到此,所有的记忆碎片骤然炸开,散落四处,星星点点,多如繁星。

无数画面像老旧的放映机般不断闪烁、斑驳,直到光芒渐渐褪去,四周重归一片黑暗。

……

宋明扬睁开眼,将抵在步悠悠眉心上的手指放下,额前沁出一层薄汗。

步悠悠眉头紧锁,她看着熟睡的张渺渺,心底复杂万分。

在记忆碎片里,他们二人看到张渺渺受委屈时,郑淮初的心疼和耐心安慰。

看到了他们一起经历过的点点滴滴,直到最后分开。

知晓了张渺渺的过去,步悠悠这才明白,现实中的她,很少有幸福的时光。

张渺渺二十一岁遇见了郑淮初,他的出现,像是给她黑暗的世界里照进了一束光,后来光消失了,她便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她太贪恋那束光了,将那道光当作救赎,于是不愿从梦里醒来。

步悠悠握着张渺渺的手,轻轻抚摸着她手腕上的疤痕。

一向行事不计后果的她,看到了张渺渺的过去后,想要将她从梦里唤醒的心竟然有些动摇。

或许只有在梦里,她才是幸福的。

会客厅的气氛有些沉重,步远州察觉后,起身走到步悠悠面前,左手放在步悠悠的脑袋上轻轻揉着,安抚道:“小妹,尽力就行。”

步远州手心萦绕着星星点点的绿光,他的笑意温和,将步悠悠心头的情绪抚去。

步悠悠点点头,“谢谢二哥哥。”

随后步远州将左手放在宋明扬的头上,索性连带着宋明扬的心情一起调节了。

步长安慵懒地倚在身后的沙发上,调侃道:“其实二哥可以不用治愈这小子的心情的,我给他打一顿就好了,既能帮他训练,又能帮他调节心情,一举两得。”

宋明扬:“……”

“为什么这次的记忆是不完整的碎片?”步悠悠问。

宋明扬向步远州道了谢,为步悠悠解惑:“是她忘记了,她所记得的记忆有多少,我也只能看到多少。”

宋明扬看着茶几上的那沓病历表,无奈叹气:“病情太严重是会影响记忆的。”

步悠悠松开握着张渺渺的手,从茶几的抽屉里取出一只白色绒面锦盒。

步悠悠把锦盒递给宋明扬,里面放着的是一只银镯,镯身上刻着太阳图腾纹路,与步家笔记上的太阳图腾图案一致。

“戴上这只镯子,这是我们破茧人的信物,能带着我们的意识进到她的梦里,保护我们的心神不被茧影响。”步悠悠说道。

宋明扬的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镯身,图腾上的太阳纹路凹凸分明。

他望着沙发上毫无生气的女孩,忽然问道:“她在梦里应该很幸福吧?”

“梦是假的。”步悠悠看着他,目光坚定。

“况且,她醒了之后会忘了郑淮初,忘了那些痛苦,至少她能活着,然后重新开始。”

“倘若不醒,再过些时日,她的生命完全流逝,身体就会被茧占据,变成被茧操控、只会杀戮的傀儡。”

步悠悠拿起装着茧的木盒,露出左手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告诉宋明扬:“待会像我一样,敲两下镯身后碰一下木盒里的茧,我们的意识就可以进到茧中了。”

步悠悠的指尖在镯身轻轻敲了两下,镯身上的太阳图腾透出暖金色的光。

宋明扬的目光落到张渺渺身上,她原本乌黑的发丝,正从发根处一点点蔓延出白色。

宋明扬戴上了那只镯子,冰凉的镯身贴着皮肤,他同样抬手,用指腹轻轻敲了两下镯身。

宋明扬和步悠悠的指尖一起触碰茧的两端,暖金色的光从镯身里溢出,缓缓将二人的身体笼罩,面前的一切都像投入水中的墨滴般渐渐晕染开来。

他们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眼前便是另一副景象——

他们身处在窄窄的胡同里,而胡同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傍晚的太阳斜斜地照进胡同,为青石板小路镀上了一层金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走吧。”

步悠悠很熟练地在前面带路,宋明扬跟着她出了胡同后往东走,路过一家亮着暖灯的小卖部,最终停在了第二家居民楼前。

刚行至一楼门口,他们身旁的房门便打开了,从门内走出了一个男生。

“淮初,注意安全啊。”门内的女生笑嘻嘻地摆了摆手。

女生的长发披散着,发丝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暖棕色的光晕,明媚而又活泼。

男生回头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晚饭想吃什么菜?”

“只要是你做的,吃什么都可以。”女生甜甜地笑着。

听到回答后,男生才骑着门口的自行车离去。

步悠悠扯了扯宋明扬的衣角,小声告诉他,门内的女生就是张渺渺,离开的那个男生是郑淮初。

张渺渺留意到门口看着她的两人,握着门把手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盯着步悠悠,显然认出了对方,那双原本含着笑意的眼眸瞬间淡了下去,睫毛垂下,掩住眼底的情绪,装作没看见似的准备关门。

张渺渺记得步悠悠,她先前来过两次,现在是第三次。

“等等。”

门将要关上时,步悠悠先她一步跑过去,抵着门,拉住了她的手。

“放开我。”张渺渺盯着步悠悠的眼神极其冷淡,“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步悠悠不作退让,“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你再不愿意醒来,那你会死在梦里的。”

“你不会明白的。”张渺渺垂着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极其固执,“只有在梦里,我才能和他在一起。”

步悠悠神色微顿,拉着张渺渺的手松了松。

她看着张渺渺泛红的眼眶,慢慢收回手。

先前,步悠悠并不了解情况,唤醒入梦者全靠自己的猜测,但这次有了宋明扬,她知晓张渺渺活在现实中并不幸福,所以她才松开了手。

也许这次,她还是没有办法唤醒张渺渺。

“算了,进来吧。”张渺渺侧身,将门完全敞开邀请他们进去。

“因为我的事情,麻烦你来了三次,我们也算相识一场,进来吃个饭再走吧。”

看到张渺渺主动让他们留下,步悠悠还想再试试。

宋明扬跟着步悠悠踏进门,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扑面而来。

玄关的墙壁上,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相框排成一个爱心形状,照片上是张渺渺与郑淮初的合照。

合照上的他们笑的很幸福,眼里也只有彼此。

“坐吧。”张渺渺指了指客厅的沙发,沙发套是白色的,干净整洁。

宋明扬和步悠悠在沙发上坐下。

张渺渺进了厨房,片刻后,端出一个果盘放到茶几上,坐到步悠悠身边。

“淮初出去买菜了,他的厨艺很好的,晚上你们尝尝。”张渺渺笑着,嘴角微微扬起,颇为得意。

“这位也是跟你一样的人吗?”张渺渺看向宋明扬,目光落在他手腕的银镯上,太阳图腾在袖口的阴影里泛着暖金色的微光。

“他叫宋明扬,是我们破茧小队的新人,唤醒你是他的第一个任务。”

介绍完后,步悠悠继续询问:“郑淮初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什么不愿意醒呢?”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两遍了。”

张渺渺为自己倒了杯水,杯子握在手心里还冒着热气。

“第一次你来,我不明所以,于我而言,我终于可以继续跟他在一起了,满脑子都是不要跟他分开。”

“第二次你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我的一场梦,梦里他对我的爱是我臆想出来的,可我不愿接受。”张渺渺的声音有些哽咽。

“现在是第三次。”张渺渺握着杯子的手有些颤抖,一滴泪滴落在她右手手背上。

“可是悠悠,不管你再问我多少次,我始终都是那一个答案,淮初对我来说很重要。”

“哪怕这一切的美好连带着他对我的爱都只是我臆想出来的,哪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虚无而又荒诞的梦。”

“可在我的梦里,我活的比现实世界还要幸福快乐,我不在乎这一切是不是假的,只要他爱我,此刻就是真的。”

张渺渺擦了擦眼下的泪,压制着心底的悲伤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清醒着沉溺,她在骗自己相信梦中的一切是真实的。

步悠悠蹙眉,她从小就被父亲严格管教,十五岁被父亲带进了异常监察局,成为破茧小队的一员,父亲教她的第一堂课就是“斩断虚妄”。

意为,梦是假的,梦中的一切皆是虚妄,不能对梦中人和事,抱有任何幻想和期待。

在破茧小队任职的七年里,步悠悠见过太多被执念困住的人,却始终不懂这种“非他不可”的执拗。

就好像飞蛾扑火,明知道会被烧得粉碎,自取灭亡,却还要不顾一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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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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