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浩浩荡荡一群人,仪仗煊赫。崔令颜他们来得算晚的,但好歹是赶上了头香。
单绥之刚醒,被崔令颜拉下车时仍睡眼惺忪。
远处明黄色的旗帜高高飘扬 ,在熹微晨光中格外醒目,单绥之随意瞥了一眼,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看来是赶上了。”声音里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按道理来说,这乌泱泱的人群里少他几个也无人在意,他无职无衔,那老皇帝根本不可能记得他。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那老皇帝着实是个记仇的,为了他爹的前程,他这个做孩儿的多担待些也没什么。
唉,像他这样深谋远虑、替父分忧的孝顺儿子真是不多见了。
单绥之这边沉浸在自我感动中,崔令颜则在人群中搜寻着秋楚楚的身影。
“我没寻到楚楚,你可曾瞧见她了?”
单绥之随意扫视一圈,没找到,“别管她了,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我们赶紧走吧。”他催促道,顺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动的披风一角。
“...行。”崔令颜无奈点头,随着单绥之的脚步往宣臻寺走去。
当今皇帝祝终弦是个性情极其古怪的人,他本是先帝第六子,早年不受宠,亦不出众。但不知怎地,像是突然开窍一般,突然发愤忘食,钻研政事,想尽办法博取君宠,最后竟挤下太子,成功登上帝位。
然而登基后的祝终弦,反倒像失了心智一般,全然失了昔日励精图治的明君模样。开始沉迷酒色,奢靡无度,更将国号改为“凉”。群臣屡次陈奏此中不祥,祝终弦却始终置若罔闻。
他将国事尽数托付丞相崔远为,自己做了甩手掌柜。近年更是沉溺迷信之说,听说最近还真给他找到了习得什么所谓的预知未来之术的大师。
前往宣臻寺需攀登一段极长的石阶,单绥之想背崔令颜上去,遭到了对方的拒绝,讪讪作罢,只能默默跟在她身后半步,虚虚护着
行至半途两道身影挡住了他们的方向,崔令颜抬起头,先是看到许苑的,目光随后落在她身旁的男子身上。
崔令颜不动声色地轻拽了一下单绥之的衣摆,随后缓缓行礼,姿态优雅得体,“令颜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金安。”
单绥之反应迅捷,也躬身行礼同道。
“不必多礼。”祝文琸的目光胶着在崔令颜脸上,语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探究,“许久未见,孤本以为我们下次见面会是在——”
“殿下。”许苑适时打断道:“陛下该等急了。”她微微垂首,姿态恭谨,与先前在赏花会上的傲然模样截然不同。
祝文琸不悦地瞥了她一眼,但倒也没说什么,只向崔令颜颔首,转身便离开,从头到尾没有看单绥之一眼。
许苑匆匆向二人致歉一礼,小跑着追了上去。
“你还跟太子殿下认识?”单绥之疑惑道。
崔令颜:“你不知晓?”
单绥之眼神更茫然,“啊?我该知道什么?”
崔令颜也没想过隐瞒,直言道:“阿父本就是将我当作太子妃来栽培的。”
单绥之:……?
于是这一路,崔令颜都在跟单绥之解释这件事。
说来也简单。自叔父离世,她被迫长居崔府,崔远为便明示她:若想活下去,唯有成为太子妃一途。
没有告诉她原因,没有任何理由,只将这句话撂在她面前,便转身离去。
这些年来她日夜苦学,诗词歌赋、茶艺插花无所不习,穿梭于无数宴席,在众人面前一遍遍展示才艺,像个可笑的伶人,用意之显然想必祝文琸早已心知肚明。
然而,多年心血,崔远为却一朝反悔,将她嫁给了单绥之。
还是没有解释,但崔令颜这次已经不会问“为何”了。
单绥之的恶名在越城也是“赫赫有名”。
当街斗殴、酷爱奢靡、不务正业,终日不是遛狗就是听戏,更有甚者,传他强占民女。若换作旁人也就罢了,偏偏他是为国浴血奋战的单战大将军之子,那便更令人扼腕唏嘘。
不过强占民女那事,崔令颜倒是旁敲侧击打探过,实情似乎只是救下一位遭家暴的女人,反被其夫君造谣诬告说抢了他媳妇。
但单绥之似乎丝毫不知自己名誉受损的事,因为她将此事告知他时,对方一脸惊愕,脸色五花八门变幻不定。
护国寺的山门巍峨,门口的老树叶子都黄了。
大钟“当——当——”地响,浑厚的钟声穿透晨雾,悠远回荡。寺门口的空地上,羽林卫甲胄锃亮,拿着长枪,肃立如林。身着各色华服的官员及家眷早已列队静候,一个个屏着气,只有衣料子窸窸窣窣的动静。
单绥之领她到位置站好,察觉众人目光都聚焦于崔令颜身上,眉头微皱,往前头一站,如一道坚实壁垒似的把别人打量的视线尽数挡去。
“圣驾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寂静。
毕竟代表的是将军府,单绥之没法带她躲到后面去偷闲,因为不能直视帝颜,崔令颜只能垂眸盯着自己裙裾上的繁复绣花静静等皇帝从面前经过。
【怎么走得这么慢】除了回门那次,崔令颜嫁到单府后就没再跪过,单绥之随性,单将军又不在府中,无需敬茶,因此突然跪了这么长时间,她竟有些不适应。
忽然,单绥之悄然伸过手,动作不大,动作极轻地微抬她的膝盖,将自己的手掌垫在了下面。
崔令颜一僵,惊诧这傻子竟敢在御前这么嚣张,做这种大不敬的事情,忙不迭将他手推开,随即便感受到单绥之投来一道幽怨的目光。
崔令颜正欲低声告诫,却察觉一道身影在他们面前停驻。
确切地说,是在单绥之面前停下。
一道略显暗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朕都给忘了,单将军还在全昭戍边呢。”
单绥之在正事上还算稳重靠谱,他恭谨垂首应道:“家父憾未能在秋猎为陛下助兴,为免扫陛下雅兴,特遣小臣前来随侍。”
祝终弦低笑两声,原想直接走,目光掠过崔令颜时,脚步却是一顿。
“这位便是你新娶的夫人?可否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问得多余,我又不能拒绝】崔令颜心中腹诽,面上却还是温顺抬首。
老皇帝年年逾不惑,本尚属壮年,细密的皱纹掩不住昔日俊朗的轮廓,但却头发花白,一副精神不佳的颓废样。
此刻,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圆睁,瞳孔猛缩,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嘴唇微微颤抖,“你,你莫非是竹......”
崔令颜极有眼色,自报家门道:“臣妇崔令颜,叩见陛下,家父乃丞相崔远为大人。”
祝终弦听到这个名字,眉心骤然紧锁,面色陡寒,冷冷道:“崔远为之女。”
说完这句话,竟不再多看一眼,拂袖匆匆离去。
待皇帝圣驾完全离开,众人方得起身。单绥之好奇凑过来问她:“陛下怎么一听丞相的名字便神色大变?”
崔令颜摇摇头,“我也不知,但陛下...好像确实极其厌恶阿父。”
不过二人未在此事上深究,随着人流涌向宣臻寺主殿。
宣臻寺是皇帝近几年斥重金建成的,应该是全越城最宏伟奢华的寺庙了。殿内香火鼎盛,烟雾缭绕,熏得单绥之鼻尖发痒,强忍着才没打出喷嚏。
和尚们嗡嗡念经,听得人直犯困。皇帝亲自拈香,规规矩矩叩拜,太子紧随其后,动作标准,但面上的那份轻慢却毫不掩饰。
轮到他们的时候,殿前的蒲团不知什么时候少了一个,单绥之想都没想,便将崔令颜轻推至仅剩的那个蒲团前,自己则“咚”的一声闷响,干脆利落地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听得人膝盖生疼。
崔令颜本想说可以轮流用,却没拦住他的动作,只得无奈作罢。
“这位施主,此处尚有一块蒲团。”一道清越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响起,一位手持蒲垫的男人温声提醒道。
男人似乎是寺庙的主持,但与寻常僧人不同,他并未剃度,一头乌发如墨,柔顺地垂落腰间,一身朴素的僧袍,反衬得他气质温润,平易近人。
单绥之愣愣地点头,接过蒲垫。
男人浅笑颔首,行经崔令颜身侧时,向她点头致意:“崔施主。”
崔令颜亦报以礼貌的微笑。
单绥之等崔令颜拜完,牵起她的手准备离开时,忽地想起一事。
“刚刚那和尚怎么会知道你姓崔?”
崔令颜神色如常,理所应当道:“我们本就是相识。”
单绥之愕然,“你还认识和尚?”
“我也未曾料到他竟遁入空门,幼时他还立志要同他父亲一道悬壶济世,开间药馆呢。”
总感觉今天跟崔令颜打招呼的人有点多了,但这个,单绥之心中尤其不是滋味,语气怪异,“还是幼时相熟?”
崔令颜莫名其妙瞥了他一眼,“我记得我同你提过他。”
“有吗?谁啊?”
崔令颜回头看男人离去的背影,随后才缓缓吐出三个字,“谢舒迟。”
“我叔父的故交之子,那位体弱多病的谢公子。”
其实也就第八章提了一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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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故人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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