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专用的营帐外,甲胄鲜明的士兵林立,目光如炬,往来巡弋的队列也比平日密了一倍有余。
崔令颜跟着侍从接受一道道检查,最终才被放入帐中。
甫一入内,视线尚未将帐中陈设尽收眼底,便见一个娇俏的身影扑了上来。
“令颜姐姐!”祝宁高兴地大喊大叫,带着毫不掩饰的亲昵,紧紧环抱住崔令颜的手臂,不肯松开。
崔令颜唇边不自觉漾开一抹笑意,尚未开口,便听得帐内深处传来一声低沉却不失威严的斥责:“祝宁,规矩何在?”
祝宁闻声,肩膀微不可察地一缩,虽然不舍,仍依言松开了手,转而向崔令颜端端正正行了个标准的宫廷公主礼,只是小嘴微撅,显出几分不情愿。
崔令颜亦从容还礼。
款款起身后,祝宁这次倒是规矩了许多,只克制地引着崔令颜向帐内走去。
营帐深处,一张宽大的坐榻上,倚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那人姿态闲适,悠然自得地品着香茗。
崔令颜心下了然,面上旋即浮起恰到好处的恭敬浅笑,行至近前,屈膝一福,“太子殿下金安。”
祝文琸闻声,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盅,侧首望来,目光在她脸上略一停留,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祝宁却不管这些繁文缛节,迫不及待地将崔令颜拉到自己身侧的软垫坐下,兴致勃勃地将案几上精致的点心推到她面前,“令颜姐姐,快尝尝这个!”
虽身处猎区,物资转运不易,但皇家气派丝毫不减,案上点心都是随驾御厨精心烹制。
崔令颜含笑婉拒,只安静地端坐于祝宁身侧,眼神专注且真挚地倾听祝宁雀跃的絮语。
“令颜姐姐,瞧瞧这些里可有你中意的?”祝宁从一旁陈列整齐的巴掌大小毛皮样片中拈起一块,向崔令颜展示。
“都是昨日猎场新得的野物毛皮,叫人赶制出的样片,令颜姐姐若有心仪的,回头我便吩咐人给你送去。”
她说着,眼波流转,俏皮地朝一旁啜茶的祝文琸眨了眨眼,“或者……等我皇兄猎得了更稀罕的珍兽,我便央他将那最好的皮子赠予姐姐!”
“你倒是会借花献佛。”祝文琸斜睨了妹妹一眼,语气里带着惯常的嫌弃,却并无半分严厉,只是为了逗这个蠢妹妹。
果然,蠢妹妹立马接话争辩道:“这有何妨?皇兄你又没有心仪之人要相赠,美物自然该配美人。”
崔令颜见状,不好置身事外,温言婉拒:“锦常公主厚爱,令颜心领,但这些都太过贵重了,恕令颜不敢受。”
祝宁又软语相劝了几回,见崔令颜态度坚决,只得作罢。
但她没有完全放弃,转眼间,又拿起案上一个精巧的紫檀木盒,置于两人之间,轻轻打开。
盒内珠光宝气,盛满了各式精巧的金银首饰,显然是价值不菲的贡品或重礼。
“这些都是这几日前来拜谒皇兄的大臣们进献的,令颜姐姐你看看可有喜欢的?”祝宁在琳琅满目的饰品中细细挑选,最终拣出一支样式雅致、相对素净的银鎏金点翠步摇,小心翼翼地簪在崔令颜如云的鬓发间。
倒也不是祝宁故意挑些差的给她,只是怕她又觉得太贵重,不愿意收下。
“我觉得这个最衬令颜姐姐,对吧皇兄?”祝宁拉了个劝说帮手。
祝文琸抬眼瞥来,目光在崔令颜发髻间停留一瞬,嘴角扬起点戏谑的笑容,微微颔首,“宁儿眼光不错,既是公主所赠,单少夫人还是收下吧。”
太子都这么说了,崔令颜再拒绝就是不识趣了,她没法子,只得起身,仪态万方地再次行礼。
祝宁喜笑颜开,复又拉着崔令颜絮絮叨叨说了半晌,她性子活泼,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令人意外的是,祝文琸竟也一直坐在一旁,不曾离去,偶有话题牵涉到他,他也会抬眼,闲闲地接上一两句。
崔令颜心中并无煎熬之感。倒也并非因祝氏兄妹待人如何亲切温和,而是早已在过往数年的岁月里,她早已习以为常。
从阿父同意让她住在崔府,并要她当太子妃开始,她的人生轨迹便已注定,一切筹谋,皆为此转。
包括,接近祝宁。
祝宁的性子,如同秋楚楚一般单纯好懂。
崔令颜不过是在御花园中,为这位小公主挑选了一朵最衬她容颜的宫花,便轻易赢得了她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
祝文琸面上虽常对胞妹流露不耐与轻视,但到底是血脉相连,再怎么嫌弃,心里还是宠爱的。
因此当祝文琸前来探望祝宁时,崔令颜的目的便达到了。
崔远为最满意的,便是崔令颜的脸,每每嘉奖,无外乎胭脂水粉,珠玉钗环。
事实上他的眼光也确实无错,太子殿下一眼便看中了她,的容色。
还记得初见,太子殿下在听到她的名字后,唇边绽开意味深长的笑容,“‘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丞相大人倒是会取名。”
从此以后,太子带给祝宁的礼物便翻了一倍,崔令颜心如明镜,但她却从来没收下过。
祝文琸也不在意,聪明如他,岂会猜不透崔令颜频频出现在祝宁身边的目的,以及崔远为背后那昭然若揭的意图?
祝宁说得有些累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她借口出去找侍女拿别的礼物。
这一去,便许久未归。
偌大的营帐内,唯余祝文琸与崔令颜二人,空气仿佛凝滞,只剩下祝文琸手中茶盏与案几轻碰的细微声响。
崔令颜眼观鼻,鼻观心,指尖轻抚着温热的杯壁。
其实这不合规矩,但太子一向不顾这些名声,也不顾他人的名声。
祝文琸杯中的茶水终于见底,他便不再把玩那空杯,突然开口道:“上回人多眼杂,我们的话还没讲完就被人打断了,今日正好,单少夫人,我们好好聊聊?”
“夫人”两个字喊得清晰,语气带着莫名的揶揄。崔令颜不甚在意,依旧温婉笑道:“太子殿下想同令颜谈些什么。”
“说实话,孤甚是失望。”祝文琸的目光紧紧攫住她,带着审视与一丝惋惜,“你曾是孤心中最属意的太子妃人选,见过你之后,旁的庸脂俗粉,便再难入眼。”
崔令颜眉眼低垂,姿态恭顺,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低声道:“太子殿下真会说笑,您不是已经有了其他人选吗?”
“许小姐哪比得上你。”祝文琸嗤笑一声,语气轻慢。
崔令颜神色未动,依旧保持着那份无可挑剔的恭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令颜福薄,无缘侍奉殿下左右。”
祝文琸摇摇头,“丞相也是糊涂,将你许配给谁不好,偏偏是单战那老匹夫的儿子,不过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真不知是何等‘好处’入了他的眼。”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却又暗藏锋芒的笑意,语带蛊惑:“不过……若你心中仍有半分向孤之意,待孤登临大宝,将你纳入宫中,亦非难事。”
崔令颜闻言,脸色微变,立刻起身退至一旁,毫不犹豫地屈膝跪下,“此等之语,万望殿下慎言!令颜卑微之躯,实在承受不起。”
祝文琸缓缓起身,踱步至跪地的崔令颜面前,半蹲下身。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捏住崔令颜精巧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某种疯狂火焰的眼眸。
“你有何听不得的。”
他的嘴角弧度越扬越高,声音却压得极低,“孤偏要说与你听!”
“父皇年迈病弱,大哥愚不可及,二哥身归九泉,五弟庸碌无能,七弟卑贱如尘。放眼望去,这祝氏江山,有哪个能同孤争的?”
“这天下,注定是孤的囊中之物。”说完,他猛地甩开崔令颜的脸,力道之大,让她鬓边步摇都跟着剧烈晃动了一下。
崔令颜僵跪在原地,保持着被甩开的姿势,久久未动。
祝文琸自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方素白锦帕,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擦拭着方才捏过她下颌的手指,动作优雅却带着刻骨的凉薄。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语气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腔调:“念在相识一场,孤便给你提个醒。”
“过几日的秋日宴,可有一场好戏上演。”他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眼中却无半分温度。
“只是这戏,并非人人都有福看上。若你那夫婿护不住你……”他刻意顿了顿,“单少夫人,便好自为之吧。”
崔令颜动作迟缓地再次俯身叩首,“令颜叩谢太子殿下指点之恩。”
“你走罢,孤那蠢妹妹一时半会估计是不会回来了。”祝文琸背对着她,看不见一点神色。
“令颜告退。”
崔令颜缓缓起身,指尖微颤,抚平衣裙上细微的褶皱,理了理稍显凌乱的鬓发,随即步履略显沉重地退出了营帐。
帐外,秋日的风裹挟着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崔令颜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
一时半会,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在原地踌躇良久。
几刻种后,崔令颜的身影出现在了单绥之营帐的附近。
私密马赛没有赶上……凌晨十二点十六分才写完,没办法,只能当今天的发了?
“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出自曹植的《美女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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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半君,半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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