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婳的身体比她自己的要好用许多,偌大的文家府邸不一会儿就被明遥逛了个遍。
终于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到了文婳的阿娘和阿爹。
虽未曾见过,但好在她们一家长得颇为相似。
“爹,娘。” 明遥试探着叫人。
“阿婳?” 文婳的娘先开了口。
“是我。” 明遥心中一喜,赶忙接话,“爹,娘,我——”
话未完全说完。
“啪。”的一声,明遥结结实实吃上了一个大嘴巴子。
“我们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文父脸色铁青,怒目而视,“执拗,愚蠢,不知悔改,你和我们早就没了关系,别再叫我们。”
文父说完便侧身背手,不再看明遥。而文母虽眼中夹杂着几分心疼,却也没再作声。
顾不得疼,为了活命,明遥只能再次尝试:“爹,娘,是我一意孤行,可如今我已知道他并非良人,还望爹娘能帮一帮我。”
明遥软着声音,带着哭腔认错,一番话说得真切。
很快便惹得文母软了心肠,眼中泛出水光:“你爹下手太重,疼不疼?”
明遥忙摇了摇头:“不疼的,娘,我不疼。”
见有机会,明遥连忙趁热打铁:“娘,你帮帮我好吗,我不想和他再做夫妻了,你帮帮我。”
明遥心中升起一丝丝期待,只要文母这个时候说出一个好字,只要这个好字出口,那或许这场幻境就有了可解的余地。
天色暗沉,忽地起了风。
明遥紧张地等着文母的答案。
*
“痴心妄想。”
屋内,文婳倒在地上,捂着胳膊,其间黑气倒腾外溢不止,是鬼怪怨力受创的反应,她的脸色青灰,死死盯着眼前看似温和的男子。
“你以为,将绳子的末端攥在你手中就可以了吗?”
“渺渺仙君,被封印这么多年,你的力量也在衰退吧。”文婳嘲讽地看着玄岫,“否则,就我这小把戏,你怎么会放任那小废物中招。”
“现既入了局,就没那么容易出去。你攥着这幻境不放,也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
文婳的声音中隐隐带着挑衅,眼前的男子再怎么伤她,只要怨气不解,那凡人总归是出不去。
她心中暗暗发狠,做好了被玄岫折磨的准备。
只是,出乎她的意料——
玄岫并未因她的冒犯动怒,他只是静静扫过文婳的脸,随即恍然:“错了。”
“嫂嫂的答案错了啊。”
所以这怨鬼才这般有恃无恐。
*
穿堂风呼啸而过。
明遥无意识攥着手,心跳个不停。
文母神色温柔,带着几分心疼不舍。
“阿婳……” 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双眸间满是不忍,“不是娘不想帮你,是你……先不要我们的啊。”
话音落地的刹那。
陌生的记忆鱼贯而入。
明遥猛地往后坠去——
“臭婆娘,让你去找你爹娘办件差事都办不好。我要你何用?”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猛地踢向瘦弱的女子腹部,一下又一下,“老子在这破地方待这么多年,升迁不能,你说说,我娶你干嘛,好歹你爹也是个京官,真是废物。”
被打得不能起身的女人,只能堪堪蜷缩成一团,她紧闭着双唇,将身体所受之痛全部咽下,像是个无知无觉的偶人。
没有惨叫哭喊,没有痛哭求饶。
男人将手中的酒喝完,猛地砸在地上,终是觉得无趣,最后一脚狠狠踹在女子腰间之后,摆了摆手:“滚,滚出去,去给老子买酒,别在这儿碍老子的眼,丧门星。”
说完,他一头便栽进了软乎干净的床榻,鼾声震天,沉沉睡了过去。
女人在地上趴了许久。
久到几乎让人以为她已经没了生息。她才一点点撑着瘦得不成样子的身体起来。没有出门,她冷眼扫过碎了一地的酒壶口,拨开帷幔,坐到梳妆的位置。
镜子里映出她的脸,短短几年,她和当年那个清丽的美貌少女已经大不相同。
她垂眼打开案桌一角一个不起眼的柜子,里面装的都是信,她收到的,和她没寄出的。
她和她爹都倔强。
当年她执意要离开家中,离开京城,不惜与爹娘断绝关系往来,原本想着终有一日,她和她选中的夫君会靠着他们自己重返京城,届时她再上门,也有底气,证明她没有选错。
如今想来……女人干涸的双眼微润……还真是蠢啊。
她抽出小匣子里的信,有不少都是被逼着写下的,巧言令色,谄媚讨好,其中内容都是让她的爹娘为他奔走做事。
吃了她还不够,还妄想吃下她的家。
好在他这人永远自视甚高,永远不将她放在眼里,这才让她偷梁换柱,寄出一封封违心的信。
她抬手从一小叠信中,又抽出几封被保存得格外好的。
是前些年她娘寄的,关心她生活得如何,他对她好不好,让她不要和她爹置气,过些年,等气消了就回去看看他们。
不过在她一封封冰冷的信寄回去以后,她娘也很久没有来信了。
将信件看了又看,才小心翼翼地装了回去。
她们一家良善,爹在京中当了半辈子的官,也不过是个典籍,怎么经得起豺狼虎豹的啃食。
还是不要将她们拖入泥潭好了。
她起身,看了镜中的自己最后一眼。原本她是想和离的,可惜,山高水远的破落地方,他不同意,她又怎么能离开得了。
只有这条命了。
她从信件堆叠的下方抽出一把短刃,朝着床榻走去,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杀人。
冷眼看着床榻上醉醺醺的男人家里,她朝着他的要害处,扎了进去,刀刃没过肉骨之间,血溅了出来,迷了她的眼。
突如其来的刺痛,让男人猛地惊醒,隔着血色,他像头濒死的猪一样开始挣扎,她慌了一瞬,害怕要不了他的命,手上动作快了几分,又是一刀刺入,这一次她找准了位置,直直刺入了他的心口。
刀刃拔出的一瞬,她被猛地推了出去,后脑磕在了桌角的尖锐处。
湿腻腻的血涌了出来,眼前一阵阵模糊。
而那头濒死的猪,不甘心地拖着肥硕的身体朝屋外爬去呼救,可惜晚了一步,在爬出屋子之前,他断了气。
她忍不住吃吃发笑,浑身上下的痛意,在那一瞬烟消云散。可慢慢的,她身上的血也越来越多,气息也越来越弱,她意识到自己即将与那人共赴黄泉。
意难平,心难甘,恨难消。
最终化为经久不息的怨气。
她在怨谁?
答案昭然若揭。
*
从文婳的往事中抽离,明遥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泪痕,便匆匆忙忙往回赶。
幻境之中,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在这一刻连贯起来。
怪不得,文婳会反复问她,她要杀谁;会问她如果父母反对婚事,她会如何;会在她记不清所有的事情开口发问时,那般轻易地将事情娓娓道来。
怪不得…那面镜子会映出文婳的脸。
从她入这幻境中开始,她扮演的就是另一个文婳自己。
“我知道了……”
重回屋内,来不及与玄岫多说,她扑到桌前,举起那面镜子。
“文婳。” 她对着镜子轻声唤她,“我知道了,你是在怨你自己。”
怨自己当年不过他回头一顾,便轻易交付了一颗真心。
明遥喘着气等待文婳的回答。
镜中,一模一样的脸,慢慢有了变化,文婳眼神复杂地盯着她,良久,带着些讽刺的语气开了口:“知道了又如何?”
明遥深吸了口气,余光扫过插在玄岫腹部的那柄短刃。
“那是给我留的吧。” 明遥开口,“想要出去,我要杀的不是玄岫,是‘我‘自己,对吧。”
若这不是在幻境之中,要想化解文婳怨气,怕是得经年日久,费无数方法才行。
可幻境之中,总有解法。
文婳怨一开始自己选错了人,也怨自己临到最后,还是死在了那个人手里。
幻境的出口,从开始就握在了她的手里,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文婳的心愿。
此时此刻,文婳的脸色不太好看,她猜到明遥在幻境之中找到她爹娘的投影以后,会猜出怨气的来源,却不曾想她能怎么快找到离开幻境的方法:“呵,你问我?有本事自己试一试,看看是死是活。”
明遥没理会她的讥讽,她偏头看了看玄岫:“还能坚持多久?”
“可以很久。” 玄岫应她。
明遥安了安心,闭上眼睛,开始尝试。
她猜,这个幻境,一开始是由文婳主控,但如今迷题得解,她以文婳的身份存在,那她大概也能在幻境之中自由来去。
身边的事物迅速倒退变化。
再睁眼,市井喧嚣。
“发钗珍贵,姑娘可别再弄丢了。”
眼前,那个男子还不像几年以后那般面目可憎。回头一笑的模样,很是打眼。
年轻的文婳久久不能回神。
等到男子在拐角处消失,明遥拦住了神情恍惚的文婳,朝她伸出手:“男子回顾有什么新奇,你要不要跟着我修仙?”
明遥大言不惭,借在幻境之中,她带着年轻的文婳在京城半空飞了一整圈。
等到稳稳落地时,文婳眼中又喜又怕:“你是仙人?”
明遥点了点头:“七日后,同样的时候,来此地寻我。”
“你这是在干什么?” 身边真正的文婳看不过眼,叫停了这场荒谬的大戏。
明遥并未直接回她:“你看,当年你对他不过是情窦初开的新奇,若有其他更新奇的东西,你转眼便会忘了他。”
“所以呢。”
“没什么所以。” 明遥笑了笑,“就是想让你能稍微高兴一点,哪怕是在过去。”
*
怜悯。
玄岫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又是怜悯。
他的目光凝滞在明遥朝怨鬼伸出的手上,原来她对一个害她的怨鬼也能生出怜悯之心,所以就连施舍也并不独独给他。
那厢,明遥说完不再耽误,朝着玄岫走来准备离开,走到跟前,才觉察到玄岫有异的目光,她一愣:“有什么不对吗?”
明遥有些忐忑。
却只见眼前之人轻轻摇了摇头:“无事,只是觉得,嫂嫂还真是活菩萨转世啊。”
渺渺仙君微微一笑,语重心长。
渺渺仙君微微一笑,咬牙切齿。
潜意识的os大概是:好恨,连怜悯都不是独一份。
文婳:?
遥妹:??
玄岫已经认清了自己的位置[熊猫头]
V前隔日更中,下一章在周四(6.19),下章就回仙山了,渺渺暴击加剧中,玄徽也要破境了(意味着我们遥妹心心念念的和离书也不远了)大家周四见哦~[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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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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