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筹办的时日正是盛夏六月。
江府位于麒麟街的街头处的位置,此处十分靠近皇城,是文官之首,在麒麟街对面是武将之首的住宅,整条麒麟街上住的都是文武百官,一走出门去,家家户户都认识,离得也都比较近,走个半刻钟一刻钟,便能走到江府家门口。
故而江府一宴请客人,整条街巷便都塞满了马车,来往的都是满身清雅、举止有礼的夫人们,身边带着的也全是年岁正好的娇嫩姑娘,和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君。
大奉民风开放,顺德年间更是如此,女子可读书经商,并不会被拘禁于闺阁中,寻上三五好友出门踏青也很正常,只是不好单独与男子出去,江夫人这场赏花宴便给了这群姑娘郎君们一起好机会,可以相看些同龄人。
石清莲岁数虽小,但身份高,她成亲得过顺德帝恩典,是一品诰命夫人,京中人都不知道她为挡箭牌的真实身份,全都羡慕她有一个好姻缘,一瞧见她,一帮夫人都与她见礼。
石清莲行了一个侧身礼,挨个儿请人入园。
园中花团锦簇,还有一大片莲池,靠近莲池的地方早已摆好了流水宴,便是打造一个横穿半个花园的桌子,再寻一块巨大的山石雕琢镂空,中间通上流水,流水上放着翠绿的叶子,叶子中摆放着各种食物,是京中待客时常有的规格,称高山流水宴。
园内稍远的地方有一片竹林,林中偶有丝竹传来,像是有人在切磋琴艺,穿着绫罗纱衣、拿着团扇掩面的姑娘们聚在水榭小亭内说话,石清莲挨个儿将人群按着官位大小和远近亲疏送到既定的位置上,谁家与谁家结了仇,要安排远些,谁家的孩子打湿了衣裳要带去换,一桩桩一件件走下来,一个纰漏都没出过。
期间,沈蕴玉也随着三五个青年一道来了。
石清莲一眼便瞧见了沈蕴玉。
他今日没穿那身让人发怵的飞鱼服,而是穿了一身天青色武夫劲装,肩背笔挺,头上戴了一顶白玉冠,他生了一张好脸,眉目锋锐寒冽,轮廓冷硬,骨相走势优越,只是身上绕着几丝驱不散的血气,周遭的人都隐隐以他为首。
他刻意隐于人群,不想被人发现。
宴会中的人偶尔看向他,先瞧见他的脸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没反应过来这是谁,但是在他自称“沈某”之后,旁的人便都缩了缩肩膀。
北典府司指挥使,沈蕴玉,两代帝王的心腹,手段狠辣但眉眼如玉,人称“玉面修罗”。
石清莲只瞧了一眼,便想起了她在沈蕴玉手下熬过的那十五日,顿时浑身发软,硬咬着牙克制住自己,没有再看,而是继续招待众人。
待到宾客都来的差不多了,江逾月终于姗姗迟来。
江逾月今日穿了一身黛色襦裙,外搭一身牙白色绸衫,她眉目有三分像江逾白,也是眉目清冷的模样,瞧着安静,看见院中众人时,便垂下眸去,寻了几个相熟的人坐着。
旁人瞧见了她这样子,都以为她是不争不抢的性子,但唯独石清莲知道,江逾月这张岁月静好的皮下,藏着一颗养不熟的白眼狼的心。
人群聚在一起后,便开始玩儿行酒令与投壶,这都是当下时兴的游戏,玩儿到了一半的时候,江府外便来了通传,康安帝姬大驾莅临。
石清莲闻言“诧异”的站起身来,满院子的人也都跟着站起身来,向康安帝姬见礼。
而江逾月却没有行礼,文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直接走到前头去迎康安帝姬,挽着帝姬的手将帝姬带到主位上,坐到了本该属于石清莲的位置上。
人群便有人小声讨论。
“江家三小姐与帝姬关系竟如此好?”
“未曾听有人说过。”
一片讨论声中,康安帝姬坐在了主位上,一双上挑柳叶眼向下睨着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石清莲,道:“起来吧。”
石清莲与众人便缓缓起身。
康安帝姬紧盯着石清莲的脸,想从她的脸上瞧见些屈辱嫉妒的模样,但是她只瞧见了一张柔顺的脸。
呵,她都打上门来了,这石清莲还挺能忍。
康安帝姬勾了勾唇角,眼底里掠过几分嘲讽。
就在昨日晚上,江逾白一收到她的消息,便立刻去为她奔走了,她知道江逾白有多聪明,只要江逾白肯为她插手,那她便一定不会出事,果然如她所想,江逾白爱她之深,什么都愿意做,只是嘴上不承认罢了,今天她就要逼江逾白承认。
想起来在鸣翠阁中,江逾白追着石清莲出去的样子,康安今日便没忍住,特意跑来找麻烦了。
而这个石清莲分明撞破了她与江逾白的私会,但是却并没有翻脸,让她觉得有些无趣,脾气太面了,捏起来也没意思。
不过,她也挺喜欢这些善于隐忍的人的,因为她可以随便在这些人的脸上踩来踩去。
“听闻江夫人这儿有好酒,劳烦为本宫寻一杯来吧。”康安帝姬说话间,头顶上的步摇轻轻摇晃,笑着看着石清莲道。
石清莲自然应允,她转而去喊了丫鬟来叫人去拿酒。
康安帝姬瞧见什么好,便去喊石清莲去拿,俨然把石清莲当一个丫鬟来对待,周遭的宾客都觉得不妥,但石清莲就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依旧恭顺有礼。
康安帝姬很快失去了继续折腾人的兴趣,她想玩儿点更好玩儿的。
康安帝姬便隐晦的扫了一眼身旁的嬷嬷。
在石清莲取来新酒的时候,嬷嬷心领神会的走上前来,不经意的在杯中洒了某种药物,然后将杯子递给了康安帝姬。
康安帝姬一口饮下。
这杯中的酒因为加了药,口感变的格外酸涩,但康安还是吃下去了,她知道这药是什么,只是一种迷药,能让人昏迷两个时辰。
她要在石清莲的地盘上昏迷一次,故意找点罪责扔在石清莲的头上,然后把江逾白引回来,她倒是要看看,她昏迷过去之后,江逾白这一次,是会关心她,还是会护着他的小妻子。
康安帝姬一口酒下了肚,不到片刻,便觉得一股腥甜直接顶上喉咙,她当即便觉得不对,想要喊出声来提醒嬷嬷,但是她浑身一软,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连个声音都没发出来。
旁边的嬷嬷完全没发现康安帝姬的异样,甚至还十分配合的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不好啦!帝姬中毒昏倒啦!”
——
随着康安帝姬的昏迷,整个宴会都乱成了一团,唯独江逾月一脸镇定,她站起身子来,大声说道:“所有人都站住!帝姬中了毒,定是有人给帝姬下了药,方才都有谁动了帝姬的吃食?”
石清莲站在一旁,一张娇媚的脸上满是慌乱,匆匆的喊着家中的小厮,叫他去外面请大夫来,但是石清莲转身的时候,突然被江逾月喊住了。
“还请嫂嫂留步!”江逾月的声量极高,在花园中一响起来,四周的人都跟着静下来,一双双眼睛不断地在康安公主、江逾月、石清莲身上流转。
“怎么了逾月?”石清莲绞着手中的帕子,急的直跺脚:“我要去寻大夫呢,帝姬中了毒,当务之急是要将人救回来呀。”
江逾月却不依不饶的喊道:“你不能走,方才便是你给帝姬递的酒杯,我瞧着,便是你给帝姬下了毒!”
江逾月这样一喊,让整个宴会上的人都不可思议,些许胆小的姑娘还拿团扇掩了面。
“逾月,你在胡说什么?”石清莲原本苍白的脸顿时涨红了,她高声喊道:“给帝姬下毒,是掉脑袋的大事,你难道想害的江府都出事吗?你怎么能如此言语!既如此,那便报官吧,叫官府的人来查到底是谁投的毒!”
说话间,石清莲便去喊小厮去报官。
石清莲喊小厮去报官的时候,眼角余光悄悄地掠过了坐在角落中的沈蕴玉,她本来以为,沈蕴玉会站出来,顺势调查此事,以此来接近康安帝姬,但是她却发现,沈蕴玉动都没动一下。
这个男人,似乎格外的沉稳冷静。
石清莲只能继续回过来看着江逾月。
眼看着事情好像闹大了,江逾月的唇瓣微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这嫂子平日里都是平和柔顺的,没什么主意的模样,今日怎么如此凶悍?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鬟。
她的心腹丫鬟立刻站了出来,说道:“回主子的话,不必报官,奴婢方才瞧见了,便是夫人手下的丫鬟墨言,在去取酒的时候在酒里面洒了东西!”
宴会上的宾客们逐渐瞧出门道来了,一双双眼都来了兴致,紧紧地盯着这些人看,生怕错过了一场好戏。
虽然看不懂为什么江逾月这个小姑子会死死咬住石清莲这个嫂子,但是他们都大为震撼,且看的津津有味。
“你胡说!”石清莲涨红着脸,掷地有声的说道:“墨言不可能干这种事。”
江逾月还想说什么,石清莲却不管了,她一摆手,先是转身给众位宴会宾客行礼致歉,匆匆谢客,然后又去差人请了大夫,最后将康安帝姬抬到了清心院的客房内休息,所有人都齐聚在清心院的院落内。
康安帝姬还是昏迷着的,而且额上还发了高烧,但周遭的人却并不在意她的伤势,反而一门心思的要逼石清莲交出墨言来,甚至大夫进去为帝姬检查的时候,帝姬的嬷嬷还冷着脸拦了拦,似乎不想帝姬被检查。
“嫂嫂,你不要再包庇你的丫鬟了。”清心院内,江逾月脸上浮现出咄咄逼人的目光:“咬着牙道:“证据确凿,人赃并获!”
“你凭什么给我定罪!”石清莲骤然翻了脸,那气势逼的江逾月都不敢说话,她高声喊道:“我已报官了,自有官府来查清是谁投了毒!”
而这时候,厢房内的嬷嬷突然跑出来,一脸惊慌的高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众人都瞧过去,便听见那嬷嬷一脸慌张的喊道:“帝姬吐血了!”
这怎么回事?只是昏迷的药,怎么会吐血呢!
嬷嬷已经顾不上去找石清莲的麻烦了,只是匆匆喊道:“快去喊御医来!”
金吾卫转身行礼,出了清心院。
而一旁的江逾月还以为嬷嬷是在演戏,不由得暗道:这戏演的真好,她看着都要信了。
——
那嬷嬷喊到此话的时候,江逾白正匆匆走进清心院内。
他脚步虚浮,显然是忙了一晚上,眼眸里也都是血丝,一听到此言,脸色骤然沉下来,大声喝道:“怎么回事?”
清心院内众人都看向了他。
石清莲一瞧见他,脸上便浮起了几丝委屈,两眼也含着泪,看的江逾白脚步一缓,他刚缓下语调,喊了一声“清莲”,便听到江逾月大声喊道:“哥哥,你别信这个女人的鬼话,她给康安下了毒,我的丫鬟亲眼所见的!”
江逾白心口顿时一阵钝痛,他骤然看向石清莲,一双眼恨不得吃了石清莲。
石清莲似乎被他的神情吓到,脸色微白的倒退了半步,语气都在发颤,她说:“不,不是我。”
但江逾白根本没听。
他匆匆走进了厢房内,颤抖着手,一脸痛心疾首的抱住了床榻上昏迷的康安帝姬。
石清莲站在了门口,往里面看,她的丈夫正抱着别的女人。
江逾月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便看见石清莲的肩膀都在抖,她以为石清莲在难过,不由得轻笑了一声,道:“石清莲,你看见了吧?我哥真爱的人是康安帝姬,他根本就不喜欢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勉强的,我若是你啊,就早些自请下堂,免得遭人厌弃!”
已完结文:《灼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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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他从未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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