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王大娘说,人到了年纪就是要成婚的,男子要娶妻,女子要嫁人。王大娘的女儿翠花比她还小一岁,去年就已经定了亲,听说下个月就要嫁人了。
容淮一愣,然后摇了摇头说:“还未。”
李慕荷忽然高兴起来,她也说不上来是在为什么高兴,可她就是高兴。
“那……”她攥着衣服的边缘,扭扭捏捏地说,“你考虑一下我怎么样?我也没成亲。”
“啊?”容淮叫小娘子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猝不及防,“李娘子为何突然这样说?”
李慕荷孤身一人在山中住了多年,心思不比外面的人弯弯绕绕,她也未曾像外面的女子那样受到过诸多规训,所以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当下便坦言道:“我觉得你人很好,和你相处很开心,要不然你别走了,就留在这里和我成亲吧!”
容淮看着她孩子般干净清冽的眼眸,哭笑不得:“李娘子知道成亲是怎么回事吗?”
小娘子一双清澈的小鹿眼直直地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容淮哑然失笑,“李娘子以后勿要轻易向别人提起成婚之时,成婚乃是人生大事,不可轻易对人戏言。”
“我并非戏言,”小娘子辩解道,“我是真心的。”
俊美不似凡人的郎君轻笑一声:“即便娘子此刻是真心的,那么某也要劝娘子对于婚姻大事应该深思熟虑以后,再作出决定。”
“那……那好吧。”李慕荷语气有点失落。
她从火坑旁边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那我去拿锅做饭。”
火坑上有一根从房梁上悬下来的铁丝,李慕荷提着有系环的锅过来挂在了铁钩上,这样一来,铁锅就正好悬在火焰上。
她去厨房砸破水缸的冰面,舀了一瓢水,拿着半块冰走回来,先把水倒进锅里,顺手掰了一小块冰下来,把大块的冰一起放进了锅里,却把小块冰扔进了嘴里。
容淮侧目看她。
李慕荷一头雾水,“怎么了?”
“娘子最近几天还是不要吃寒凉之物为好。”火光映衬得他的眉眼愈发柔和可亲。
李慕荷正想问为什么,话都到了嘴边,脑海里忽然闪过什么,一瞬间又明白了,不太确定地问:“不能吃吗?”因为她与寻常女儿家的经历迥然不同,所以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
容淮微微一点头。
“这样啊,”她吐掉嘴里刚嚼了一口的冰块,尴尬地说,“谢谢郎君提醒。”
容淮颔首:“娘子客气了。”
李慕荷于是起身朝厨房走去,“那我去淘米。”
她刚离开,容淮也紧跟着起身,“我来吧。”
李慕荷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连忙道:“不不不,我来就好了。”
“娘子最近几天身体虚弱,不宜触碰寒凉之物,这些事情交由我来做就好。”说着,小郎君从李慕荷手里拿过了装着冷水和生米的葫芦瓢。
“可否帮我舀一点水净手?”
“噢,”李慕荷反应过来以后,立刻拿着旁边那只葫芦瓢从缸里舀了一瓢冷水。
容淮已经细致地把两只袖子一叠叠翻转到手肘上方了,伸出两只素白的、手指过分纤长的手出来。
裸露出来的小臂比手指的颜色还要白皙,李慕荷上次替他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只看见血淋淋的一片,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肤色。
她看着这双白皙无暇的手却有些不忍心了,“要不烧一点热水来洗手和淘米吧?”
“不必,娘子直接倒就好,娘子一个小姑娘都能受得,吾一七尺男儿有何受不得呢?”容淮语气淡淡地反问。
见他坚持,李慕荷只得道,“那好吧。”然后,将一瓢冰水缓缓淋在了他的手上。
那双素白的手瞬间被冻得通红,容淮却仿若未觉,借由这股顺着葫芦瓢流淌下来的水流仔仔细细地将手上各处都清洗得干干净净。
“娘子去歇着吧,”他一边搓洗生米,一边温声对李慕荷道,“你在这里看着不如去火坑边烤火,还能舒服一些。”
李慕荷再一次被好心郎君的体贴入微感动到了,她想,他若是真的能够留在山上做她的夫君多好呀!
不知道是不是柴火燃得太盛,烘烤得她的心也变得暖烘烘的。她忽然希望,这大雪封路,能封得再久一些。
不多时,
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坐在暖和的火坑旁边,看着窗外远处山岭间升起的白雾,觉得好像一直孤寂的心变得充盈起来。在遇到小郎君之前,她是荒原上一株草,是山中的一座石,是林间的一棵树,遇到小郎君之后,她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有同伴的人。
窗外寒风呼啸,雪花飘摇,而一窗之隔的屋里,却暖意生春,温情流淌。
李慕荷伸手,从火坑上吊着的铁锅里,给自己又添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爱山中日月,春渐去,又还来。望水绕人家,云生窗户,岫转峰回。[注]
虽然山中的春天尚早,但也许人心头的春天已经来临。
***
一连数日都是雪花飘摇,大雪纷飞似鹅毛而下,
李慕荷的愿望还真的实现了,下山的路仍然被封得死死的,她今天早上开门,雪已经淹到门槛上方了,一开门,就有干净的雪“啪嗒——啪嗒——”先后落在门槛后面的地面上。
她摘了一片翠绿的竹叶,放在唇上,吹了一段乱七八糟不成腔调的曲子,惊飞了一群雪地上的鸟雀,小娘子乐得哈哈大笑。
她的癸水已经结束了,所以今天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等她哼哧哼哧扫了院子里的雪以后,再进屋时,容淮已经熬好了一锅热腾腾的米粥。
“你听见我吹的曲子了吗?”小娘子语气洋洋得意道。
容淮一手抓着袖子,一手去接吊锅上的盖子,“听见了。”
“你觉得如何?”李慕荷坐在他旁边,满脸期待地等着对方的评价。
容淮微微一笑:“甚妙。”脸上的表情自然得仿佛一点儿也不觉得这话违心。
小娘子哈哈大笑,笑嘻嘻称赞:“容郎讲话真好听,比那群鸟雀儿有眼光。”
容淮猝不及防被她这样称呼,不太习惯,“你……”
“怎么了?”李慕荷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容淮转过头,看见她一双清澈的杏眼,又觉得也不必苛求太多,“以后……不要轻易这样唤别人。”
“为什么?我跟着书里学的,说这样叫更显两个人关系亲近,有什么不对吗?”她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
容淮蹙眉,有点不太妙的预感:“什么书?”
李慕荷当即噔噔噔地跑进去,从卧房的箱子下面拿出来两本翻得破破烂烂的书。她脚踝的伤也好了,所以今日格外精神,格外高兴。
容淮接过,把皱皱巴巴的封皮扯展,上头正是一列龙飞凤舞的大字——《天雷滚滚!俏寡妇怒劈负心郎》。
另一本的书皮稍微平整一点,小郎君扫了一眼,就知道上面写着——《**秘闻!尼姑庵里的风流债》。
容淮眼角抽了抽,看得太快,猝不及防进了脑子,感觉不止眼睛疼,连脑仁都有点儿疼。
“这些书……”容淮温声劝导,“娘子以后还是少看些为好。”
“为什么?”李慕荷满眼天真地看着他。
容淮心内直叹气:因为你什么都不懂,很容易被上面的东西误导啊。但他又不好说得如此直白,于是只得委婉道:“内有谬误,恐误导娘子。”
“噢,那好吧,我听人说要多读书,所以我把这两本书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呢!”李慕荷向他展示这两本书被反复翻阅的痕迹。
“娘子若想读书,将来……”说到这里,容淮的声音倏然一顿,“将来我可派人送些书给娘子。”
李慕荷也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一阵悲伤涌上心头,“你是不是走了以后,就不会再来了?”
“应当是这样。”小郎君坦言道。
小娘子不高兴地瘪着嘴,“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走,就留在山上陪着我?”
容淮一时愕然。
但是,李慕荷明白,沉默就是无声的拒绝。
她咧开嘴尽量开朗地笑了笑,“好吧,我明白,你有你的家人。”
“李娘子若是愿意,”容淮几经犹豫,还是忍不住开口,“将来也可去燕京找我。”
小娘子眼中再度燃起希望,眼睛亮晶晶的。
容淮温和地看着她。
他明白,自己这也是在逾矩,可是人生在世,哪有人从生至死都能不逾矩的呢?
***
入夜,
容淮脱下半边衣裳清洗伤口,以及擦洗上半身。
李慕荷家中只有她的浴桶,容淮一个大男人总不好用一个未婚小娘子的浴桶,于是只能找一只干净的木盆擦洗身子。
李慕荷晚上吃多了咸菜,夜里刚睡着没多久就被渴醒了。她迷迷糊糊坐起身来,眼睛都没彻底睁开,人就已经走到了卧房门外。
她一睁眼,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幅画面——
小郎君衣衫半解,微微鼓胀的薄肌呈现出美好的弧度,皮肤白皙,半边粉嫩都暴露在外,因为天气寒冷,茱萸翘起,胸肌上还挂着要落不落的晶莹水珠。
李慕荷一时看愣了去。
容淮没料到她会忽然拉开卧房门,叫她惊了一霎,反应过来以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回来那半边落下去的衣裳。
小郎君又变成了那个清清冷冷、无欲无求,好似谪仙的小郎君。
李慕荷却彻底清醒了。
原来避火图上那些男人应该长成这副模样。
爱山中日月,春渐去,又还来。望水绕人家,云生窗户,岫转峰回。——梁寅《木兰花慢 桃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避火图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