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水潭,桂树下。
十辰听见脚步声临近,侧身看去,正是从蚀天殿出来的淮舟。
“她怎么说?”他问。
淮舟笑道:“不知该说她颇有些神仙的慈悲心,还是性子太倔。纵使知晓十辰是鬼族,也知你易容术精湛,她却执意亲自去与鬼帝谈判。”
十辰默了少刻。
恰时微风扫过,树枝在他眼帘晃出暗影,更添几分晦涩。
“应当是不敢相信我。”他道了个自认为合理的解释。
“真实原因恐怕只有她自己晓得。然...…”淮舟话语一顿,捋了捋胡须:“她说:即便十辰曾是鬼族,但他如今已归顺我族,便是魔族一员。护他如同护我族,身为一界之主,我该一视同仁,怎能将他置于危险之中而不顾?”
十辰眉头一压:“原话?”
“正是原话。”淮舟点点头,道:“我说:鬼帝屡次招惹魔族,恐怕就是要揪出十辰这个前任鬼帝的遗子,即便不用他做替身,也该带他一起去。她没答应也没拒绝,许在考虑中。”
十辰听完,没再开口。
直到淮舟离开许久,他仍未动,像棵扎根的树干。
又是几缕微风拂过,正值深秋,桂树飘香。
他抬手轻轻一旋,带出的风刃割下一支花枝,落在右手。他将花枝执于鼻端,轻轻嗅闻,花香怡人、芬芳浓郁。
他曾听陆逢生说过,仙界的女仙中意桂花茶,也喜戴桂花香囊……
想到什么,他又搴下两根花朵繁茂的花枝,拿在手上,起步离开。
***
自打初意确定赴约去鬼城,夜间,十辰再没来过蚀天殿。令她稍松一口气,总算不用躲去书殿。
这几日,右手偶尔不听使唤,且毫无征兆,许是前几天与魔体发生异斥的后遗症。
以免在鬼域闹出身子不听使唤的笑话,大折魔尊的威势。她不得不每天夜里关在屋内念诀,一次次重新融合,直到失控的状况消失。
*
这夜,初意正在榻上打坐,就听外面的护卫喊道:“魔尊,十公子求见。”
怎又突然跑过来?
“我已就寝。”她叫护卫将人劝走。
“无碍,过不久就天亮了,我在屋外一边赏月,一边等尊上醒来。”十辰这话虽是对着护卫说的,声音可不小,刚好够屋里的初意听见。
她无奈呼一口气,遇到一个犟脾气又性子傲的男人,实在没办法。
只得下床,叫:“进来吧!”
她刚刚落坐案几旁,给自己倒杯热茶,门就被打开。
秋夜的凉风顿时从外头灌入,一缕馨香随风送至鼻间。初意端杯的手一顿,忍不住嗅闻这熟悉的香味。
鹤山也有桂树,是她亲手栽种的。只因小时候院子里有两棵父亲栽种的桂树,陪伴她长大,是以她对桂花的香味情有独钟。
初意侧身看去,身姿笔挺的十辰正逆着屋外的月光走来。每近一步,香味便浓烈一分。
比鹤山的桂花还要浓郁。
循着花香,她视线落在他腰间,那里多了个绛色绒布做的香袋。
“这几日的桂花晒足了太阳,花香浓烈,适合制作香袋。”待走近,十辰从袖中取出一个烟紫色的香袋,递过去:“送给尊上。”
初意睇了眼他手中的香袋,不解他为何突然送此物。
在仙界,女仙之间才会赠送香袋,鲜少有男子会主动制作并赠送此物。
许是魔域的礼节风俗不同?
见她未动,十辰再将香袋递近,稍稍碰到她的衣裳。
“昨日晒的桂花干有些多,又不想浪费,遂做了两个。”他问:“此花摘自宫外的朱砂桂,尊上不喜欢?”
朱砂桂?她没见过,鹤山的是金桂,难怪香味浓淡不同。
初意接过香袋,握在手中轻轻碾揉,桂花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
她也曾制作桂花香袋,一个挂在自己腰间,一个赠予师父。师父当时虽欣然接受,却仍叮嘱:香味容易泄露行踪。
并交代她出山办事时,务必要将身上的花香除尽,妖类嗅觉灵敏,万不可留香。
而后她嫌施法除味过于麻烦,亦或哪天出门前万一忘了,岂不误事?
所以,她再没做过香袋,只在秋季桂花盛开时,折几支插在洞府的花瓶内。
初意坐下来,将香袋搁在案几,说:“香味容易暴露行踪和身份。”
十辰跪坐在案前,帮她斟茶,一边道:“尊上倘或喜欢这香袋,无需随身携带,挂在床头即可。此香味宁神驱魇,有助尊上睡眠。”
初意接过茶杯:“也可。”
“所以,尊上接受了我的香袋?”十辰冷不防问道。
初意也不知他为何刻意问一句,随口嗯了一声。
十辰莞尔一笑,将自己腰间的香袋取下,抽出绳带,又将初意的香袋绳带抽出。最后将两个香袋的绳带调换,一一重新系上。
他拿着初意的香袋,眉眼皆愉:“我去帮尊上挂好香袋。”
“嗯。”初意随他去。
少刻,十辰折返,复跪坐在案几前。
初意一边饮茶,一边想:香袋也送了,他怎么还不走?
就听他不慌不忙的说着:“在魔城,朱砂桂有情浓之意。若是赠予对方香袋,是表爱慕之心。倘或将香袋的绳带互换,并挂在床头,则寓意:情意缠绵、永结同心。”
“噗!”初意一口茶水呛在口中,差些缓不过气来。
等顺过气,她一把揪住他领口,冷冷瞪去:“你算计我?”
十辰无辜:“方才我已问过尊上,一切遵照尊上的意愿。况这是魔族多年的习俗,尊上也知,何来算计?”
初意懊恼不已,她哪里晓得互换香袋的绳子就是永结同心,魔族这心也结得忒随意。
香袋接了,挂也挂了,还能还回去么?
“香袋既然挂上了,便无还回的道理,要不尊上就将香袋弃了。”十辰仿佛猜到她的意图,还不忘堵绝她的后路,凛然道:“弃香袋如弃我。”
初意指尖发力的捏着他的衣领,咬牙:“弃了!就把你给弃了!”
*
最终,初意也没扔掉香袋,而是冷着脸将他赶走。
只因她实在怕了这个哭戏一流的琴师,且他是原鬼帝遗子,她身为魔尊,还得依淮舟所嘱,将他好生安顿在身边。
哪能当真把他弃了。
回到里屋,初意几步上前,将系在床檐的香袋取下,再将绳子扯掉,把个袋子直接往床头一丢。
她想,如此就不算什么情意缠绵、永结同心。
*
初意未多想,绳子抽掉后,袋口敞开,桂花的香味散得越快。
半夜时分,花香格外浓郁,弥漫床头。
初意正熟睡,岂料有一缕异香混杂在里头。这阵异香随着桂花的气味,一缕缕串入她鼻间,神不知鬼不觉。
次日清晨,桂花香味渐淡,那阵异香也收敛无息。
初意醒来后,舌口较往日干燥些许,起床遂多饮了两杯茶水。
如此过去三天,除却每日清晨口干舌燥,初意不觉有异。
***
启程之日临近。
这日,初意与陆逢生、蒙丘以及淮舟在大殿商议去往鬼城的细则。
为安全起见,除却带刀的护卫,淮舟还建议她携两名贴身的随从。一位自然是大将蒙丘,而陆逢生须带兵在城外待命,所以另一名随从未定。
初意忖量片刻,打算带上宋景和。
淮舟却道:“二位护法需与祭司一同留守魔宫,以防魔域有情况。况鬼帝狡诈,若有熟悉鬼族的十公子在,可应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此次赴约,非他不可。”
初意原以为淮舟已将这事搁置一边,没想他这般坚持。
蒙丘也同意淮舟的提议,却见初意沉着脸未予回应,问:“主上是担忧十公子的安危,才迟迟不肯决定?”
“我不该担忧他的安危?”初意反问。
蒙丘语塞,只好看向淮舟。
淮舟劝道:“把他带去,并非要他露面,他会易容术,易容成普通护卫即可。此举是以防鬼帝使诈,十辰熟知鬼城情况,我们也好有万全之策,一则护主上周全,二则也是为在场魔族的安全考虑。就算两军交战,起码我们也有利势。”
纵观整件事,十辰其实是无关人员,却被迫带去鬼城。她深知此次赴约有险,才一时踌躇。
“他若不愿呢?”
淮舟接过话:“今晚我叫侍从呈上美酒,主上将他传入殿,以酒待之,动之以情,并与他说明此次赴约的重要性,他自会愿意。”
“有甚好劝的,依我看,到时直接带走就是!”蒙丘插过话,他的做法历来简单粗暴。
初意一记冷眼甩去:“他若不愿,中途生变,你担责?”
蒙丘口里嚷道:“他敢生变试试!”
淮舟笑道:“十公子对主上一向言听计从,怎会中途生变?”
初意听得眉头紧锁。
正因为言听计从,她才没法心安理得带他去。好比明知前方是虎潭蛇穴,他本意想要逃离,她却得利用他的感情,迫使他心甘情愿跳进去。
倘或大魔头,他会怎么做?
他冷酷无情,只看利弊,应该会带上十辰……
***
是夜,初意将十辰召入殿内。
却不料,劝说之时,美酒越喝越渴,越渴越燥,越燥就越想喝。
以至于理智被酒精烧得一踏糊涂。
糊涂到...…将十辰扑在榻上。
看着身下的十辰,她心里有个声音,急迫的喊她住手,可她根本管不住自己的手。
身子里那团被酒诱发的莫名燥热,不断的驱使她做出更恶劣的行径。
撕拉一声,她眼睁睁看着撕开他的衣襟,直到那白玉一般莹润的身子呈现在眼前。
初意额头热汗滚滚,顺着脸颊淌下来,滴在他胸膛。
她抖着失控的右手,不知羞的贴在他心口,颇为邪恶的抓两下。
“尊上...…”十辰泪眼含羞,却是咬牙切齿:“我!愿!意!”
“我、我不愿意!”初意大吼一声,趁着理智尚在,猛然抬手,一掌拍在自己脑门。
两眼一闭,栽了下去,直挺挺倒在榻上。
*
次日清晨,醒来的初意尚未从宿醉的胀痛中缓过劲,一眼就看到趴在身侧的十辰。
他肩头和后背的红痕斑驳醒目,有指甲刮过的痕迹,还有齿印...
初意大为受惊,靠坐在床头,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尊上。”一声沙哑的叫唤,唤回初意的神思。
初意没脸看他,兀自看着门口,只是淡淡应道:“嗯。”
十辰坐起身,跪坐在她身旁:“昨夜尊上有些激动。”
初意这才鼓起勇气转头看向他,这一看,她的脸色瞬间跟嚼了满口莲心似的,惨淡淡。
他的心口也有各种红色的印记……
淮舟送来的美酒着实烈,不过喝下几杯,一夜化身成饿狼猛虎,将个大男人啃成这般模样。
何止是有些激动,简直……那什么不如!
谢谢明月何时照我还的手榴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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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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