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大齐永成五年,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接连下了几天的大雪,整座京城都被大雪覆盖,远远望去白茫茫的一片,让这座平日喧嚣吵闹的京城,此刻变得肃静不少。

现下刚过年关,大街上一片热闹,家家户户的房门上都贴着崭新的春联,众人尚沉浸在过年的欢快气氛中。

此时,热闹的街道上传来一道道车轱辘声,众人纷纷寻着声音望去,只见一辆又一辆的囚车缓缓行驶。一位过路的商贩好奇地询问街边卖包子的大叔:

“老板,来两个肉包子,这怎么了?大过年的怎么这么多辆囚车?”

老板手上的动作不停,利索地将包子递给客人后,看向那一排排的囚车,眼神蔑视,语气不善回道:

“这些人可都是卖国贼!是要拉到东街菜市口砍头的。没能想到平日里看起来一脸正气的苏大将军竟是通敌叛国的贼人,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宫里那位苏皇后那么嚣张跋扈。也是咱们陛下仁义,只是废了她的后位打入冷宫,要我说啊,就应该把她大卸八块,这样才对得起那些枉死的将士们!”

说话的间隙,囚车已经来到了他们跟前,商贩看着囚车里披头散发的苏家人,摇着头惋惜叹气:

“真是世事无常啊,苏将军前些日子才带兵出征北狄大获全胜,没想到短短时间竟成了叛国之人。”

“打死卖国贼!打死大坏人!”

围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之后,大家好像被点醒一般,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子和烂菜叶砸向那一排囚车。

为首的苏重面对袭来的石子,却未曾闪躲一下,纵使披头散发,一身狼狈,他却依旧挺直地站立着,神情坚毅,这样子,不像是奔赴刑场,更像是去奋勇杀敌。

往日打扮精致的苏夫人,此刻也漂亮不起来,一脸的憔悴,眼睛下处乌青一片,面对众人扔过来的垃圾,挺直的脊梁却和苏将军如出一辙。

“娘,爹,呜呜呜,豆儿好怕,呜呜呜...”

后排囚车传来苏家长孙的嘶哑哭声,凄惨的稚嫩童声,哭得囚车内的众人无一不为之动容。

这哭声仿佛是个开关,引得囚车内不断传出阵阵啜泣声,顿时,整条街笼罩在强烈的悲伤之中。

凄惨的稚嫩哭声传进苏重的耳里,他挺拔的身躯瞬间被压垮,身子佝偻如老了十岁。

他的儿子为国捐躯,死在了战场,他的孙儿小小年纪,却要和他一同奔赴刑场。堂堂八尺男儿面对敌人的刀剑尚能面不改色,如今却泪眼婆娑,红了眼眶。

可恨的是,这样惨淡的场景却怎么也打动不了路边围观的百姓。

源源不断的垃圾往囚车里扔,百姓的情绪一旦被激起,就很难落下,待囚车行至行刑处,已是一片狼藉,各种气味混在其中,难闻至极。

官差们对此习以为常,不发一言,一脸平静将囚车里的犯人一一押出来,冷漠的刽子手们早已拍成一排,手中的大刀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苏重被两名刽子手死死按在案板上,脑袋朝下,看着台下一个个都在看戏等待行刑的百姓,他只觉得痛心疾首。

这一幕对他而言,简直太讽刺了,百姓需要他时,每逢他出征他们必在两旁夹道欢迎,人声鼎沸。如今百姓不再需要他,便对他如弃敝履。

他苏重这辈子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百姓,唯一对不起的便是身旁一直陪着他的妻子徐妙。

“夫人,这辈子是我负了你,连累你,希望下辈子我还能遇见你。”

苏重的这番临终遗言,徐妙听后哽咽不止,他们二人自小便相识,感情深厚。

哪怕他后来位居高位,却不曾有纳妾的想法,更不曾有过通房和红颜知己,他的后院干干净净,只有她一个女人,京中女眷无不羡慕她。

“夫君,我们夫妻一体,谈什么连累,能和你一起赴死,亦是幸福。只是希望那人看在咱们闺女对他的一片真心,留她一条性命。”

提到女儿,苏重的眼神变得黯淡,他不敢告诉徐妙,那人薄情寡义,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们闺女的。

可怜他的女儿,竟然为这样一个狼心狗肺之人掏心掏肺,绞尽脑汁为他铺路,到头来,不过是兔死狗烹。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苏家世代忠良,为国为民,如今竟落得满门抄斩的结局,昏君误国啊!”

行刑官身子一抖,生怕他又冒出来一句不利于皇帝的话,迅速喊了句:

“午时已到,行刑!”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刽子手们早已迫不及待,纷纷抬起了手中的大刀,手起刀落瞬间,苏府三十八口人已是人头落地,热腾腾的鲜血在洁白的雪地里溅了一地,如同点点红梅在雪中绽放,美丽又残忍。

曾经保家卫国的苏重就这样身首分离,刑场下方的百姓,见到这番场景,竟没有任何悲伤,一个个欢呼雀跃,不停地鼓掌。

有些人手里甚至拿着个大碗,冲出官差守卫的看管,爬上了刑场,将苏家人流出的血液装进碗里。

尤其苏重的身边,更是围满了人,上方的官差对这场闹剧竟没有阻止,而是远远站在一旁,任由疯狂的百姓哄抢热乎的血液。

一番哄抢过后,百姓们端着鲜血向家奔去,没带碗的人则直接手捧热血就这样离去,徒留刑场上一片狼藉。

苏府众人的头颅被百姓们不停踩踏丢弃,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的头,而苏重的头颅,更是被一群孩童们当做球一样踢来踢去。

曾经风光无限,门庭若市的苏家,就这么消失在历史长河里,徒留一地鲜红血迹在人间。

远在皇城深处的冷宫里,破旧的床上躺着个瘦弱不堪的女人,她气息微弱,命若悬丝。

此时的她不修边幅,容颜枯槁,但若从她那精致的五官以及小巧的脸庞不难看出,她从前定是一位容貌艳丽的绝代佳人。

这时,一个身量中等的小宫女走了过来,只见她圆圆的小脸蛋上长得一双月牙似的笑眼,容貌非常讨喜。

“嘎吱”一声,摇摇欲坠的木门被她慢慢推开,一阵寒风也被她带了进来。

“皇后娘娘,药端来了,奴婢手摸着还温热着呢,奴婢现在就扶您起来喝一点。”

小宫女将药轻轻放在这间屋子里唯一的那件家具上,一张破旧而残缺的方桌。

她动作非常轻,小心翼翼地扶起了还在被褥里面瑟瑟发抖的女子,动作温柔地好似对待一个易碎的娃娃。

女子却不接药,双眼无神盯着窗外,似自言自语般低声呢喃着:

“今日的雪真大啊,银霜,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已是过了午时,只是今日雪下得大,看不出时辰。”

“过午时了啊,那应该行刑完毕了吧,他们定恨透了我,临走我连给他们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银霜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的人,只能小声嗫嚅着 :“娘娘...您先把药喝了吧,该冷了。”

“梅林的红梅该盛开了吧,银霜,你去折几支红梅给我好不好?我想看梅花了。”

“奴婢这就去梅林给您挑几支开得最漂亮的梅花,您切记记得喝药。”

银霜想着她要红梅许是为祭奠家人,便未多想,将女子的被角掖好,便前往梅林。

梅林距冷宫有些距离,待她顶着寒风,将梅花折回来之后,已过了小半个时。

不知为何,她心里没由来地不安起来,等她到了宫门口,她心中那份不安达到了顶峰。

斑驳厚重的宫门就在面前,她却不敢推开那扇沉重的宫墙,轻吐了一口浊气之后,她缓缓推开宫门。

赫然一双脚笔直地矗立在银霜面前,她呆呆地顺着视线慢慢向上望去,看着上方那张熟悉却泛着铁青的面孔,她不可置信,猛地瞳孔微缩,瞪大了双眼。

“娘娘!”

她忙不迭将绳子上的女人抱下来,冰冷僵硬的身体和毫无起伏的胸膛,皆在提醒她怀中之人已香消玉殒。

受不得这样沉重的打击,银霜抱着冰冷的尸体悲痛欲绝,放声痛哭,哭了足足小半时辰之后,她慢慢抬起头来,红肿的双眼死死盯着东南角方向。

这一晚的雪似乎都比以往的来的都要大,金光闪闪的紫禁城好似被这大雪淹没,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银霜,不要!”

苏清浅猛地从噩梦中醒来,明媚刺眼的阳光从窗外洒进,让她不禁眯起了双眼。

屋内精致典雅的布局,让她有片刻的失神,这是她未出嫁时候的闺房,可她分明在冷宫。

“浅浅,你醒了?”

耳旁传来温柔的嗓音,苏清浅顺着声音看去,竟看见了年轻许多的徐妙,她顾不得身上的眩晕感,挣扎着朝身旁扑去,嚎啕大哭。

“娘!”

“怎么了,好端端哭这么凶,是不是还在为赐婚一事担忧?你别担心,这事爹和娘会想办法的,乖,别哭了啊,别把身子哭坏了。”

徐妙不说还好,她一说,苏清浅的情绪更加控制不止,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掉。

这久违温暖的怀抱,她不知有多少年没有感受过了。自她嫁人之后,便一直与爹娘的关系不太融洽,连见面的次数都少之又少,更别说拥抱这种亲密的行为。

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苏重,不忍女儿这般伤心欲绝,内心挣扎许久,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明日早朝,我就去向皇上拒了这门婚事。”

“爹?”

挺拔英武的父亲如今竟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苏清浅的眼泪再次像绝了提的河坝一样。

父亲此番话和前世一字不差,可惜前世的她,并未体贴父亲的不易,听闻皇上为她和顾荣轩赐婚时,抵死不愿,不惜以死相逼,父亲毫无办法,只能公然进宫拒绝赐婚。

此举让皇上龙颜大怒,又因父亲从前看重兄弟之情,为表忠诚早早将兵权全权上交。因此皇上再不忌惮,将父亲大打八十大板,父亲因此落下病根,也为苏家悲惨的结局开启了序幕。

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世,她绝不允许苏家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爹,您别去拒婚,女儿愿意嫁给战王。”

“浅浅,你别多想,好歹我也为陛下立下战马之劳,不过拒绝一门婚事,陛下不会对我怎样的,只要浅浅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你。”

苏重这番话,令苏清浅愧疚难堪,悔不当初,上辈子,她怎么就能心安理得接受父亲的提议呢,完全不去考虑父亲要承担怎样的后果。

“女儿不孝,让爹娘担心,经此一遭,我已想明白,战王的腿是为国家,为天下百姓才残废的,他是咱们大齐的英雄,能嫁给他,女儿很高兴!”

此番话是苏清浅的肺腑之言,哪怕上辈子她不喜顾荣轩,但她却不得不承认,赵隽那个位置之所以做得如此稳定,顾荣轩有一多半的功劳。

苏重看她一脸正色,并无半点怨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柔声安慰她:

“既然浅浅决定嫁过去,便放心待嫁,我从前和那打过交道,是个好孩子,绝非传言那样残暴之人。若是在王府住得不习惯,随时回家,放心,一切有爹在!”

“爹,谢谢您!”

纵使她心中,有太多感激之言要对苏重说,但话到嘴边,却只有这么朴实无华的一句。

见苏清浅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徐妙拿起手帕替她擦干脸上的泪痕,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

“傻孩子,和你爹还需这么客气做什么,爹娘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你记住,无论你在何处,做什么,爹娘都会在背后默默支持你。”

“爹,娘,有你们真好!”

窝在徐妙怀里的苏清浅泪眼婆娑,由衷地发出感慨,前世,她们一辈子都在履行这句诺言,就算他们再看不上赵隽,但为了她,依旧尽心尽力为她铺路,助那人登上皇位,替她扫清一切障碍。

与苏府近日温馨气氛不同,战王府这几日一直寂寥惨淡,低压的气息笼罩在整座王府里。

昏暗的烛光下,轮椅上的男人低垂眼眸,浓密又黑的睫毛在他无暇的脸上,打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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