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其他的下人纷纷退出去,晋琬灵站了起来。
白嬷嬷斥道:“放肆,郡主娘娘有让你起身吗?真是不懂规矩的商人之女。”
云华郡主在外头那可是个慈眉善目,乐善好施的形象,话说更是温柔中带着贵气。
她在年轻时是京城里无数学子的仰慕对象。
这样一个人,心里有什么不痛快自然由底下的狗腿子代为传达。
晋琬灵不卑不亢道:“臣妇愚昧,没见过把人打晕了绑过来,还说是请来的,莫非是白嬷嬷跟下人私自篡改郡主娘娘的意思?
我被强行带到此处,本就身体不适,郡主娘娘待人宽和,白嬷嬷此言是要损害郡主娘娘的名声吗?”
白嬷嬷激动得往前走几步:“你强词夺理!”
晋琬灵:“你越俎代庖。”
云华郡主抬手:“罢了。”
白嬷嬷对晋琬灵翻了个白眼:“今儿咱郡主娘娘把你叫过来,为着一件事,你老实交代,否则有你好受的!”
红霞姑娘下落不明,陈遂病得蹊跷,在此处多待一会,真相或许就离晋琬灵远一分,她能从商人之女变成一品诰命夫人,能屈能伸的本事还是有的。
晋琬灵沉住气,道:“郡主娘娘问话,臣妇必定知无不言。”
白嬷嬷道:“你的外祖父果真是镇北大将军?”
晋琬灵从前与云华郡主无冤无仇,她将自己绑过来,想必是从皇帝那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自然无可否认。
晋琬灵点头。
云华郡主握在椅子上的手一紧,面色不大好看。
白嬷嬷:“你母亲何时出生的?”
晋琬灵:“万平二十七年。”
白嬷嬷忍不住瞟了自家主子一眼,她的身子随着呼吸快速地起伏着,郡主娘娘动怒了......
万平二十八年,镇北大将军凯旋而归,先帝大摆宴席为大将军庆功。
年轻的云华郡主和无数女子一般对征战沙场的男人有着美好幻想,于宫宴上对大将军一见钟情。
三日后,便请皇后姑母为自己赐婚,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风风光光地嫁给了大齐的英雄,木硕。
婚后二人琴瑟和谐,日子过得蜜里调油,云华郡主与大将军出入成双,叫宫里头那些公主们都不禁艳羡。
皇后将后宫治理得服服帖帖,膝下又无亲生女儿,只有一个过继的养女,云华郡主又是皇后唯一的亲侄女,素日没少暗中跟公主们较劲。
而她这一桩婚事,叫她彻底赢了她们。
镇北大将军的尸身还未运回来,将军府挂满白幡,下人们也已换上服丧的衣裳。
云华郡主唯独在今日换了一身墨绿色衣衫,布料光泽滑亮,透着一股子低调的奢华。
云华郡主的高傲就像这身衣裳,看着随和柔善,细节上却复杂讲究,将她与一般的人隔开。
屋里没有外人,她的目光也不再和蔼,晋琬灵恍惚看到一匹绿眼睛的狼,随时会扑上来将她撕碎。
云华郡主越看晋琬灵,越能从她身上看到木硕的影子,一样高挺的鼻梁,一样的桃花眼,刀削般的面庞。
她是家中千娇万宠的嫡女,才五岁时就被破例封为郡主。
到她手里的东西,不光要是好的,还得是绝无仅有的,她什么时候用过别人用过的东西?
她都一把年纪了才知道,她引以为傲的丈夫与她在一起时,竟不是处子之身。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云华郡主眸中闪过一丝杀意:“此事有几人知晓?”
晋琬灵道:“除了臣妇,便只有皇后娘娘和陛下知道。”
云华郡主紧绷的脸稍有缓和:“既然你是大将军的血脉,那便是本郡主的血脉,陛下已经赦免了你,你今后就在将军府住下吧。”
晋琬灵不答,云华郡主可不是大度的人,官眷间时不时议论各家的私事,传闻云华郡主扔掉的手帕被她府上的婢女偷偷捡去,此事被人告到云华郡主那儿去后,那婢女第二日就失足落水了。
要杀人,自己的地盘动手最方便,更何况晋琬灵是被偷偷放出来的,悄无声息地死掉又有谁会知道?
晋琬灵:“臣妇奉皇后娘娘和陛下之命追查太子一案,不宜留在将军府。”
白嬷嬷瞪眼道:“郡主娘娘亲自留你,你也敢推辞?”
晋琬灵:“太子一案关乎国事,皇后娘娘委以重任,臣妇不敢有一丝懈怠。”
云华郡主冷笑:“你这是在拿皇后娘娘压我?”
晋琬灵:“臣妇不敢。”
白嬷嬷立即附和自家主子:“晋氏,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云华郡主:“你是皇后要保的人又如何,如今外头的人谁知你在我将军府上?”
云华郡主这话的深意是,你在我的地盘,最好小心点,否则杀了你也不会有外人知道。
晋琬灵垂眸:“臣妇无辜。”
云华郡主睥睨着她,还以为是个硬骨头呢,这么快就服软了?
云华郡主扬着她高贵的下颌:“若不是你巧言令色蛊惑皇后,你如今已身首异处,这样算来,你倒也不无辜。
你这几日便老实地待在将军府,等我想好该如何处置你。”
晋琬灵:“若臣妇非要离开呢?”
云华郡主的声音陡然变冷:“你真是不怕死。”
白嬷嬷道:“老奴这就去准备鸩酒。”
晋琬灵抬头,对上云华郡主的眼睛:“郡主娘娘杀得完吗?”
云华郡主蹙眉,白嬷嬷道:“你这是何意?”
晋琬灵道:“大将军与云华郡主成婚四年,育三子,此后大将军镇守北关,郡主娘娘与孩子留在京城,只有年底时大将军才回府与郡主娘娘团聚。
大将军竟然隐瞒了与我外祖母之事,郡主娘娘焉知大将军在北关时没有与其他女子结缘?
大将军背着郡主娘娘与我母亲联系,若他还有其他的子嗣,想必亦然会如此。
郡主娘娘今日杀了我,明日又有别的人冒出来,如此杀戮无尽,郡主娘娘不怕遭天谴吗?!”
言罢,雷声轰鸣。白嬷嬷吓得一抖,云华郡主心中一颤。
白嬷嬷心道:郡主娘娘每杀一次人,我就得去递毒药,那不相当于我也杀了人,郡主娘娘福泽深厚有仙人保佑,我可是个凡人啊!
云华郡主沉默良久,白嬷嬷退至她身后,低声道:“娘娘,晋氏这话说得在理儿!”
云华郡主冷哼,纵然晋氏说得对,但她这副牙尖嘴利的模样实在叫人讨厌!
以为这样自己就会放过她吗?
休想!
云华郡主道:“也不是人人都有你的身份。”
别人来认亲,云华郡主有的是法子打发人,最多被人说些闲话。但等晋琬灵查清太子一案,再来将军府认亲,那可就没那么容易打发了。
晋琬灵道:“臣妇无心与大将军攀亲戚,若不是丞相府遇难,臣妇绝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人。臣妇有一计,可永绝郡主娘娘之忧,只愿娘娘高抬贵手,放过臣妇。”
是要长久的面子,还是要一时的痛快?
云华郡主沉思片刻,道:“你且先说与我听。”
晋琬灵:“臣妇请娘娘以自身起誓,若臣妇之计策解决了娘娘的担忧,娘娘不再追究臣妾。”
云华郡主怒道:“你得寸进尺!”
白嬷嬷顺着云华郡主的背,劝道:“娘娘消消气,要是晋氏的法子无用,老奴立即去拿鸩酒。”
云华郡主在心中计较了半晌,终究舍不得她端了一辈子的颜面,道:“本郡主以我母族的荣誉起誓,若本郡主出尔反尔,余氏一族必遭千夫所指。”
晋琬灵道:“郡主娘娘只需叫人仿照大将军的字迹,写一封保证书,言明大将军出征前服用了断子绝孙的汤药。
向郡主承诺过此生有郡主所出的三个孩子足矣,如此一来,再到将军府认亲的人,便是觊觎将军府的财产,和大将军血脉名号之人。”
云华郡主闻言震惊:“荒唐!”
白嬷嬷也睁大了双眼,这是一个深闺妇人能想出的招儿吗......
晋琬灵道:“大将军与郡主娘娘恩爱,为了郡主娘娘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百年之后,或为一段佳话。”
云华郡主由惊转笑,木硕死也不会想到他的亲孙女为了自保,连他的名声都不顾忌了。
云华郡主眉眼含笑:“你这法子很好,既解了本郡主的担忧,还讨好了本郡主。没想到丞相家温柔可人的解语花,竟然是个毒妇。”
晋琬灵拱手道:“娘娘,臣妇可以离开了吗?”
云华郡主不答,白嬷嬷道:“夫人莫着急。”
晋琬灵:“郡主娘娘何意?”
云华郡主道:“我只答应了不再追究你,却没说要立刻放你出去。”
“来人,把她关进后院!”
许是晋琬灵的计策真为云华郡主搏回了面子,晋琬灵被关进一间素雅的客房。
晚上时,仆人送来两菜一汤。
那仆人转身就走,晋琬灵追上去:“郡主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仆人不语,迅速地锁上了门。
她有些恼火地坐下,云华郡主到底为什么不放她出去?
难道太子之死跟云华郡主也有关系?
晋琬灵冥思苦想,找不到半分云华郡主害太子的理由。
余氏一族在本朝并无人进入后宫,况且就云华郡主在余家的地位来讲,这种危险之事不用她来下手。
晋琬灵环顾四周。
连个能砸窗户的利器都没有!
她能如何?
装死?云华郡主巴不得她自尽。
晋琬灵在屋里来回踱步,心急如焚。
就这么走走停停,转眼到了深夜。
下人也不来点烛灯,屋子里黑漆漆的,借着点月亮的残辉勉强能辨清方向。
忽然,窗户上升起一团又一团火红色的光亮。
晋琬灵隐隐听到远方传来的喊叫。
“着火啦!快去救郡主娘娘!”
......
“你愣住干嘛,还不去救火?”
“郡主娘娘让我看好她。”
“蠢货,门是锁着的,她跑不了,前头救火的人手不够,你速速跟我前去。”
晋琬灵伏在门前,细细听着脚步声,确认那两人已经走远,尝试着用脚踹开大门。
她抬脚用力一踹,还未落到门上时,那门自己打开了,她扑了出去,本能双手抱胸护着自己,却没有像预料之中那般摔到地上。
她摔进一个人的怀里,那人用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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