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红日平西,云高风急,竹影婆娑。

恒翠身着一袭素式红衣,散乱的乌发被疾风掠过,碎发擦过那张苍白的脸。她凝眉奔跑在竹林中,时不时后望,见散兵仍零零散散地追逐于身后,不由得咬着牙,对其啐骂一声,憋着胸口的痛楚,继续往前跑去。

待行至一处宽敞的平地,她将头上唯一剩下的钗子拔出,又狠狠地划破手心,确定钗头染上自己的鲜血后,这才调转身躯——

“去死吧!”

金钗穿透飒飒风声,像一颗携着火光的星子般,在空中亮出一道刺目的弧。它奔向追来的那几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不留情地刺入他们的脖子,最后又钉入最后那人的喉头,直到血液喷溅,才从后方透出。

“叮铃”,仿佛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恒翠早已体力不支,她扶着竹子,低头看向被血染得颜色早已深浅不一的衣裳,但她没有心思解决这个,此地不宜久留,她必须赶在下一波追兵来临之前,把自己的伤势调理得当,否则迎接她的只有华美的牢笼。

趁着月色未至,她继续赶路,跌跌撞撞的步伐让她的速度肉眼可见的变缓,好在上天疼惜她,让她找到一处可以安身的院子。

她凭高而望,在竹林深处,这座院子依山傍水而立,院子虽简陋,却瞧着雅静,门头挂着几盏灯笼,灯芯已亮,正随风飘摇。

恒翠下意识地眯眯眼,此院已有主人。

好像是为证实她心中所想,不远处,传来咳嗽的声音,她立即凝神屏息,狐疑地环顾四周,随即撇了撇眉头,这才望向声源。

“公子,三姨娘虽为老爷的妾室,可到底还算是您的长辈,她还是望您赴会的。”

闻言,那位白衫公子再次掩唇轻咳,他的声音如泉水般,清而缓:“所以父亲暂且还未知此事,这番邀请可单是她的意思?”

小厮点了点头:“府里人都知老爷宠爱三姨娘,如今她又为老爷生下小公子,想必老爷不会难为她,公子这边也会得信儿。”

白衫公子再未说话,小厮仍俯首低眉。

“你既说她是父亲的妾室,而你作为府中的奴仆,便应知晓不能随意议论主子。”

这淡淡的语气让小厮“扑通”跪地,他伏在地上,语速急切:“还请公子责罚!”

白衫公子却摆摆手:“你且回去吧。”

望着小厮逐渐离去的背影,恒翠借着还未愈合的伤口,将血液再次滴向青草,她勾勾手指,原本长势旺盛的草,竟变成长针!

没有丝毫犹豫,恒翠的眼神一狠,指尖的寒光顿时刺入两侧的竹林,但闻摇曳的竹叶飒飒作响,忽然间,两道黑影应声坠地。

恒翠面无表情地睨一眼,而后,她将目光看向原处,那未进门的公子还立在原地。

许是意识到什么,他不过前脚刚迈入门槛里头,竟又忽地停步,转头看了过来——

恒翠心中一惊,快速移步到藏身之处。

她蹲下,手掌扶地,突如其来的姿势变更让她的胸口受到一股拉扯的力道,她忍着不适,蹙眉,硬生生咽下嗓间涌来的痒意。

逃跑前的那一掌,不偏不倚地击中她的后背,她的身子过于单薄,胸口被波及,所有的不适都积攒于此,若不是凭借着极强的意志力,这般狭长的路子,她怕是又被那些杂碎掳了回去,哪儿能将他们给消灭干净。

她低头看着被血液浸染的衣裳,厌恶之色显于面上。现下,她只想找到安身处,换下这一身肮脏的红衣,再为自己疗养内伤。

于是她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到那座院子。

院前,白衫公子的身影已然消失,独留两抹艳色悬挂于门上。恒翠望着院内还有两间偏房,她完全可以以其他身份借住一宿。

待她来到门前,轻叩门扉,约莫着等待些时候,再次轻轻敲响:“请问有人吗?”

不过是她的话音刚落而已,周围便拂过一阵清风,这场风把院内的那道脚步声携至门前,除此之外,卷来的还有药香的味道。

“吱呀”一声,药香的气息更浓郁了。

恒翠抬眸,来人逆光而立,此时恰逢夕阳临山,余晖将他拂动着的白衣染色,这衣裳裹不住清瘦的身子,风一吹,药香更浓。

“敢问姑娘……姑娘这是受伤了吗?”

恒翠并未及时给予回应,光晕的冲击让她暂时未全部睁开双目,等适应之后,她将目光上移,这才看清门内男子担忧的面容。

果然是个病秧子,恒翠想,透白的面色被侧投的光一融,仿佛就要化了般,即便是身着白衣,也依旧遮掩不住那虚弱的气色。

恒翠敛去眸中的情绪,她捂住胸口,佯装柔弱的姿态,轻轻地告知因由:“家母因病卧榻,久不见好,我听旁人说这林中有灵草,便想来试试运气,岂料竟遇贼人,慌不择路才负伤,没料在这里还能遇到人家。”

话后她稍稍一顿,再抬眸,眼中的不情之请逐渐显露:“公子,恕我唐突,我家离这儿稍远,眼下天色渐晚,恐贼人出没,不知能否叨扰一宿,一方安宿之地即可,明日天一亮,我便自行离开,绝不麻烦公子。”

许是意识到她话中的困境,白衫公子思忖后主动侧开身,邀她进门:“姑娘请。”

院内,桂香浮起,风过时,花瓣簌簌落入小方泉水中,檐下堆砌着陶盆水瓮,石桌上还残留着一盘棋局,这环境素净又清雅。

恒翠收回打量的目光:“公子雅致。”

“不敢当。”身侧的人微微一笑,继而又开始对她自报家门,“相逢即缘,在下甄昭,字澈观,冒昧请问姑娘该如何称呼?”

“青儿,家里人都这样叫。”恒翠说。

“那青儿姑娘今日暂住此处的话,家中的母亲可否还需要人照顾?”甄昭挂念道。

恒翠莞尔:“自有兄嫂在跟前伺候。倒是甄公子,看面色是久病之人,怎么身前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还需公子亲自开门。”

甄昭微愣,随即拿拳抵唇,咳笑:“府上都知我喜爱清静,于是父亲便为我修缮这处宅院,供我修养顽疾,人多自是嘈杂,为求耳根清净,我便没有要求增添奴仆,否则与府上无异,我自己生活就当隐世罢了。”

“甄公子心态极好。”恒翠微笑,欲要再打听些身世,却欲言又止,只因喉头的痒意再度袭来,不过顷刻便呕出大口的鲜血!

“青儿姑娘!”甄昭面色焦灼,他搀扶住恒翠,“前面是厢房,我扶你去休息。”

恒翠被搀扶到厢房的木椅上,甄昭见她衣衫脏浊,在回屋拿药的时候,特意给她带来一身刚裁制好,并且还没有穿过的青衣。

他将药物一一搁置在桌面上,随后便立在原处,面色凝重,他转头看向恒翠:“咳血仍需要内服,但姑娘明显是有外伤的。”

已经猜到对方在顾虑的事情,恒翠早已有所对策:“甄公子,家母生病许久,我也会一些敷药包扎的技巧,我能自己处理。”

甄昭点头,许也认为这样最好:“既然如此的话,那我在院内等候,若是你还需要什么,尽管喊我,我听见自会为你准备。”

“那便有劳公子了。”恒翠礼貌笑道。

等门轻轻合上,坐在椅子上的恒翠骤然展平嘴角,她卸去面上的笑容,警惕地环顾四周,在确认无碍后,才转头,并指施法。

桌上的药草在她的灵力下慢慢浮起,又被外力碾化成齑粉,随后,它们寻着活人的气息,来到恒翠身边,被她全部卷入鼻息。

待药粉疏通体内脉路以后,闭目凝神的恒翠深呼一口气,吐出一道淡灰色的烟雾。

浊气已出。

虽说她曾受重创,但到底是万物之主的女儿,拥有继承此位置的能力,她的灵力自然可以治愈伤痛。不过边庭的那一掌,实属是向着断她根基而来的,若非是她躲闪得及时,此刻,她早已成为那伪君子的笼中雀。

眼下伤痛已缓,但灵力仍时隐时现,她做事还需谨慎,否则院外的那两人,岂能因她的侥幸而偶然发现,她必须得安身修养。

至于甄昭,恒翠依旧怀疑,他是有多么不受待见,才会被家人安排在此处,院外的两个暗卫武力低下,如此,甄昭他日必死。

忽然,换好衣物的恒翠听见屋外有两道交谈声,约莫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她快步挪动到窗边的位置,捅破窗纸,向窗外看去。

院内,甄昭与陌生男子站在桂树下,那黑衣男子正在与他说话,甄昭未接,自始至终他的神情严肃,暗色衬得他的面色更白。

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在恒翠打算继续偷窥个究竟时,甄昭竟扭头向她看来——

恒翠慌忙离开窗边,快速坐回椅子上。

没一会儿,门外出现一抹轮廓,甄昭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青儿姑娘是否安妥?”

恒翠提起笑容:“嗯,甄公子请进。”

闻言,甄昭立即推门而入,恒翠早已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她的目光看向门外站着的那男子,疑惑地问道:“这位公子是……”

甄昭直言道:“他是我的贴身护卫。”

原来院内竟是还有暗卫的。

恒翠看向甄昭:“原来如此。我瞧你的面色有些苍白,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甄昭却对着她摇了摇头,严肃的神色依旧未消:“没有,只是外面出现了意外。”

护卫来报,林中出现小规模的骚动,竟是有一队士兵前往别院。他们的衣着并非宫廷侍卫,白甲金光,头戴羽帽,更像仙兵。

恒翠当即惊恐万分,她明知故问:“仙兵怎会来到这种地方,莫非这是寻我的?”

甄昭没有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只是轻扫桌上的衣物:“你还记得贼人的模样吗?”

这些小动作都被恒翠收入眼中,她将早已编好的谎话告诉甄昭,声称自己当时实在是受了惊吓,忙着寻找生路,并未看清那些人的衣着打扮,甚至在来这边的路上,还被石子磕得浑身是血,更是没精力去看清楚。

“若不是碰见两位侠士,我可能早就落入那些仙兵的手中,也不知他们如何……”

恒翠垂眸,异样的情绪都被惊慌替代。

“他们已经死了。”门口的护卫说道。

恒翠当即露出愧疚的神情,她无措地望着眼前的甄昭,眸中流动的悔恨清晰可见。

甄昭指责性地回头看去,再扭头时,他的手中多出一副药草:“你且服下,这些东西能够将你身上的气息敛去,以防万一。”

“甄公子?”恒翠接过药草,不解道。

甄昭没有回答她的疑惑,而是领着她来到另一处厢房,看似简单整洁的屋内其实暗藏玄机,在那方桌之下,临墙一侧,实则有一处暗室,这般不起眼的地方,怕是除了这间别院的主人外,便没有人能够察觉得到。

恒翠刚服药后,院内传来敲门的声音。

“记住,你藏好之后,就莫要出声。”

门关上以后,恒翠睨了眼桌下方敞开着的密室。这间密室不过是藏身之处,里面没有任何机关可言,当真是为了躲避贼人而修建的罢了,既没有探寻价值,她也就没有选择立即进入,而是缓步到门旁,侧耳倾听。

“可曾见一红衣女子?”

甄昭轻咳几声,而后缓缓说道:“我常年在宅院内修身养病,除去家里人常常往这边奔波外,鲜少能有外人到访,我自己也没有外出的习惯,所以并未瞧见生人。不知兄台可否愿意详细告知,我也好帮着留意。”

外头许久再没有说话的声音,屋内的恒翠忧形于色,她再次在不起眼的地方戳破窗户纸,通过这个小孔,来观察院内的情况。

来者果然是仙兵,而那为首的男人恒翠也认识,他正是边庭的右翼首领,道缘君。

此人青丝高绾,白羽斜簪,面若寒霜却难掩俊朗,玄素色长袍垂落,零落翎纹缀在其间,单看外表,像鹤,可脾性却差得多。

此人虽没有左翼首领那般诡诈多变,却也是个极难对付的,无论是软语相劝还是威逼利诱,他都心如磐石,对主子尤为忠心。

道缘君默默打量着甄昭,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随后,他把目光调转地面,话中语气意味深长:“早就听甄府有一公子在此处养病,莫非是府上的医术不够精明,甄公子看着依旧病弱无力,连血也止不住了?”

恒翠心中当即“咯噔”一声,她看向地面上那滩鲜血,面容瞬间僵硬,心道不妙。

甄昭背对着屋内,恒翠虽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如何,却听得见他依旧淡然的语气。

“旧疾难愈罢了。”他说。

“是吗,”道缘君蹲在那滩血迹旁,探出手去摸了一把,又捻了捻,“久闻公子仙质不如令弟,根基已损,那怎么这血中还有如此清纯的灵气,是公子故意蒙骗大家,暗中修炼,还是说这滩血根本就不属于你?”

道缘君起身,鹰目直盯甄昭:“你不要想着骗我,即便令弟在仙界颇受赏识,也终究抵不过那女子在当今仙主心中的位置。”

“给我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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