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正月十三,年关未出。

昨夜京都下了一夜的雪,落在院里枝头的灯笼上,像一颗颗雪柿子。

两只不知从哪来的小麻雀,在其中飞来跳去。

体型小,晃不动灯笼,偶尔踩碎点雪,但叫声又响又密,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对骂。

“梦儿?”传来的声音带着些尴尬意味的提醒,“魏姨娘同你说话呢……这么大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爱走神。”

突然被点名,宋清梦还未彻底收回心神,先露出笑容来。

“这么大也是娘亲的小孩呀。”

她声音清脆动听,尾音却带着乡音的甜糯,平日说话就自带撒娇,如今有意卖乖,直哄得齐氏心尖一酥。

她眼角笑出皱纹,假模假样地斥了句,“不害臊。”又给她递话,“你魏姨娘是好心。你成亲快五年,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要个孩子。”

宋清梦明了。

魏姨娘的话翻来覆去就那么些,不是说她行事要规矩些,伺候好夫君婆家,就是说孩子的问题。

看来今儿个又翻了念小孩的牌。

“多谢姨娘好意。”

宋清梦温声。

她没叫一旁候着的丫鬟,亲自取下小炉上的瓷壶,半坐起身,给魏氏添杯。

魏氏见这动作,不自觉端起面前的茶杯往前接。

“姨娘放着便好,小心烫手。”

魏氏抬眼,将杯子置于桌上,一时脸上热得慌。

为自己这无意识的诚惶诚恐。

她宋清梦虽为四品夫人,正经回门都得坐上位,可这私下说到底也是宋家女儿。

如今宋清梦做了小辈的姿态,她却丢了份。

更何况,这还是她曾最不看好、处处奚落的人。

魏氏无中生痒地浅咳两下,找回了姿态,“这女人啊,花期就那么几年,到最后还是得靠孩子拴住男人的心,才能在夫家站——”

宋清梦轻笑一声。

魏氏住了嘴。

她看向坐于窗边的宋清梦。

宋清梦自小行事乖张,今日跑马明日赏花,反正不肯好好待在闺中,被训也只是嘴上认错,下次还敢。

她少时身量微胖,又做假小子打扮,怎能想到成亲后这几年竟出落得越发动人。

时下女子都流行素雅,她却偏好颜色。

穿着惹眼的水红刻丝韩仁秀菱锦罗裙,连发髻间也不爱用素簪,而是华美的步摇。

此时脸上挂了点笑意,半垂着眸给瓷壶添水。

明眸樱唇,肌肤雪白,好似连窗外的雪景都落了下乘。

那般轻盈灵动的神态,不说又谁能看出她已嫁为人妇,二十有三。

魏氏不由想起等在院中刚满十九的女儿,面色蜡黄神情恍惚,眼睛总是哭得红肿。

情绪正复杂,又听宋清梦说。

“姨娘这话并非全然,孕有一双儿女被夫家扫地出门的也——”

砰!

宋清梦一怔。

她看了眼滚落在地的瓷杯,又看了眼拂袖而去的魏氏,难得有些懵,“她这是怎么了?”

自觉已经足够乖巧,怎么还把人气成这样子。

“娘你看着的啊,我没做什么吧。”

宋清梦有几分无辜。

她小时候不喜欢总是带着几分嫌弃看她的姨娘,那些年可没少把人气得说不出话。

不过再怎么魏氏也没像这样生气过。

“是因为清荷,你四妹。”齐氏叹了口气,也有点懊恼,“是娘亲忘了给你说。”

宋家之主宋其方一妻一妾。

齐氏一儿两女,宋清梦是老幺,排行三;魏氏一儿一女,宋清荷排行四。

“四妹怎么了?”

宋清梦更觉莫名其妙。

宋清荷有什么会惹得魏氏生气?

她乖巧又听话,是魏氏最喜欢的女儿,贤良淑德,美名远扬,刚及笄媒人都快踏破门槛。

那一阵倒是苦了齐氏。

每次有人登门都盼望着是为着自己这不争气的女儿来。

也苦了十八还未嫁的宋清梦,唾沫星子都快把她淹死。

齐氏抿了口养身茶,“她夫家想要休妻,说清荷品行不端。”

宋清梦微微皱眉,等着后话。

“但其实是那杜姑爷想抬妾做妻。你四妹自是不愿,闹了几次,便被揪着这话头说她的不是。”

……拳头硬了。

宋清梦不擅记脸,但对这妹夫杜礼却记忆深刻。

无他,长得实在过于别致——豆大的眼,塌鼻厚唇,膀圆腰粗。

在一众求娶之人中丑得很突兀。

她至今不懂魏氏为何择了他做婿,现在看来不仅丑,心思也坏。

“他再不堪也是个五品官。”

齐氏知晓女儿心中所想,警告似地说了声,想让她别意见太大。

宋其方前年才升的从五品,可见当时这门亲事,宋家已经算是高攀。

她又说回先前,“你魏姨娘此番来应是想让你出面帮忙说上两句……刚才怕是误以为你那话在奚落她,所以那般生气。”

宋清梦这才恍然,怪不得魏姨娘今日主动找过来。

她此时心中有气,“说什么,接回来也好。”

回门时见两人站一起,她总觉得眼睛难受。

其实两院关系并不亲近。

宋其方并不是京都人,原先是地方官,三十有二才升迁到京都,也就是个从七品芝麻官,只不过是个京官。

等齐氏领着十岁的宋清梦与其哥哥宋清彦到京都时,才知道他们多了个姨娘,还多了个六岁的妹妹。

当时两个小萝卜头转身就要走,要回去投奔已经成亲的长姐宋清月,只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没走成。

梁子倒是结下了。

不过也是小时候,等长大懂事些也能维持平和。

何况这魏姨娘并不算坏。

她是六品官家之女,爹爹又对宋其方有救命之恩,说到底该是宋其方高攀,而且与齐氏之间虽有摩擦,但总归面子上过得去。

但也就是这样了。

两院的人虽说没啥大矛盾,但也一直亲近不起来。

是以齐氏还有些吃惊,她看着宋清梦生气的样子,“我以为你们姐妹间没什么感情。”

但随即又释然,自家女儿向来如此,面冷心热。

“是想让你提点那边两句以促好合,不是好散。”

“事已至此,空守个名又如何?”宋清梦如玉般的指尖搭着褐色茶杯,“四妹年龄尚小……”

“可若被休回家,余生可怎么办?”齐氏面色怅然,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能顾得住名已是有幸。”

齐氏又添了句,“五郎还未娶妻呢。”

宋清梦指尖顿了顿,抬杯喝尽手中的茶。

“四妹如何想的。”

“她自是想重归于好……也想念孩子。”

宋清荷的小女儿才满周岁,还是不能离开娘的年纪。

“你看着来便好。”齐氏看着女儿的眼,“为难的话也不用去插这一脚,别给初弦添麻烦,惹得你们生嫌隙。”

初弦,季初弦,宋清梦如今的夫君。

宋家搬来京都,升迁后与季家是邻里,两家孩子又年岁相仿,自然玩到了一起。

但邻居也就做了三年。

季家一路高升,搬离京都外围,季初弦更是青云直上,他求娶宋清梦的时候刚考取功名,如今已是正四品。

这桩婚事当时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毕竟前一刻还在传那嫁不出去的宋家女,转眼就是窄胡同里快堵起来的装着聘礼的马车。

那人还是季初弦。

闻名京都的才貌双全。

这让宋清梦也在京都各家口中传了一阵子,越是了解便越是痛心、越是不解,至今还有人等着宋清梦被休妻。

“当初只觉祖坟冒青烟,你嫁得这样好,如今又觉得未必是好事,受了委屈娘家都无法帮你。”

齐氏说着,像是要掉泪了。

“我能受什么委屈,”宋清梦哭笑不得,“娘你别自个瞎想。”

“你跟娘说实话。”齐氏握住宋清梦的手,“你与初弦的感情真没出问题?最开始两年你说不急,但这后进门的都有了孩子,你这怎么一直没动静。”

她说到最后都有点急。

宋清梦:……

她要怎么告诉娘亲,她与季初弦只是假夫妻。

而她口中后进门的妾,谢云娇,才是季初弦真正的心上人。

这犹豫落在齐氏眼中无异于默认,她心中又拧紧了。

“当时家中有难,初弦这孩子也没嫌,哪怕他之后半年就纳了妾,娘也没怀疑他的真心。可你如今竟独自住了外面的院子。”

大约五年前,宋其方站错队,要当那被牺牲的棋子。

危急关头是季初弦主动找上门,顶着压力同宋清梦成亲。

为了避免双亲担忧,只说是情投意合,他们本就是青梅竹马,家里人不觉意外反倒有种应当如此的感觉。

当时约定度过难关后就和离,再明媒正娶谢云娇,岂料季初弦升至四品——四品及以上的官家正妻娶离都不再随意。

原本感情不和的理由就行不通了。

于是他们只能等五年。

有律法规定,若是夫妻亲后五年无所出,可以按律和离。

谢云娇进门一年多以后,大部分时间宋清梦都是外住在买的院子中,直到那天被齐氏撞上。

宋清梦知道有这么一遭‘审问’,挑了个时间回来,想着就趁此机会跟娘亲说这和离之事,没想到遇上四妹这事。

何况,

宋清梦看着娘亲鬓角的白发,不忍心打击还在病中的人。

“娘你放心,我们感情没问题。”

齐氏没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从季初弦陪着女儿回门和平日的细枝末节里,都能看出羡煞旁人的感情。

所以她才疑惑,到底哪出了问题?

“那是……”齐氏眼睛下移,看了眼宋清梦肚子,“你有问题?”

宋清梦犹豫一瞬,嗯了声。

并快速找好理由。

“大夫说小时候吃药伤了身子,急不得,搬出去也是想慢慢调理。”

宋清梦出生后就经常生病,药罐不离身,到七八岁才好一些,就算如此那些副作用也让她几乎胖过了少女期。

齐氏眼眶一红。

宋清梦又劝了好一会。

她盘算着和离还是要离,到不用这么急着告诉双亲,左右她也是住在自个院子。

如此彻底歇下说清楚的心思。

这一说,没注意天色渐晚。

宋清梦也该回去了。

“娘亲回吧,别受凉。”

宋清梦披着绛红斗篷,渐暗的天色中脸色瓷白,睫如鸦羽,看上去格外动人。

“你以为是季家的大宅子,”齐氏打趣,“就几步路,到垂花门就回。”

宋清梦也没再劝,知道齐氏是舍不得。

她亲热挽上娘亲的手往前走,没走几步,齐氏却停了,往右前方看去。

“怎么了?”

宋清梦顺着齐氏视线,看见了院中游廊转角处的身影。

——是魏姨娘。

她脸色发白,像是一直站在那,如同旁边的枯树。

魏姨娘自尊心高,从不求人服软,没彻底离开是为着宋清荷,但到底拉不下脸来。

宋清梦心下叹息,但也不说要上前去。

“这件事我会找机会说上一二,但结果如何不敢保证。”

齐氏点头,“娘会转告她。”

母女俩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垂花门,正要拜别,撞见下朝归来的宋其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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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暴君的心声】

社畜江云悠意外去世,胎穿到一个从未听过的朝代。

她睁眼打量几秒,不禁热泪盈眶。

——是个好胎。

咸鱼般悠闲度日的躺了十几年,却在某日凌晨三点被翻起来。

“你那混账胞弟跑去江南看春景,朝会只得你顶上了。”

预备明日出发南下的江云悠:……江云峥我C你大爷!

姐弟俩同胞而生,刻意遮掩下连亲娘都辨不出,互相顶位这事没少干,但朝会还是第一次。

当今陛下喜怒不定,是个出了名的暴君,江云悠谨遵父亲教诲,乖乖在队伍角落当蘑菇。

反正天塌下来也有前面的大臣顶着。

但不知是不是脑袋被气得不清醒,针落可闻的寂静里她听见个声音。

——不说话?那就都杀了。

江云悠:???

谁?在说什么鬼话?

——一个一个,挨着来。

很快,队伍最后的朝臣在暴君一声令下中被拖了出去。

江云悠:!!!

——今天能杀几个呢。(语气愉悦)

位于末尾第三的江云悠腿软着扑了出去。

“陛下……”

*

一日顶朝,咸鱼生活爆改艰难求生。

问:如何在暴君手下见到明天的太阳?

江云悠:谢邀,一闭一睁,没死就行。

靠着听暴君心声,江云悠逐渐掌握各种顺毛策略,成了各大臣眼中的救命稻草。

眼看暴君情绪逐日稳定,君臣相宜,她不由松了口气。

可以继续咸鱼躺了。

但让人害怕的是,暴君他有些不对劲。

——江爱卿丰姿冶丽,实属赏心悦目。

——江爱卿好香。

——江爱卿腰好细,只手可量,想……爱卿看朕了,他亦心悦朕?

江云悠:!!!

说好的断情绝爱千古孤帝呢?

察觉不对的江云悠赶紧收拾东西跑路,却被来人步步紧逼堵在墙角。

——为什么要跑,是不是要朕打断你的腿……你才会乖。

江云悠:……救救

*

后来躺着摇椅吃着冰果的江云悠摇头晃脑,“哎,遇见脾气不好的人,命苦。”

为了开明盛世让某人躺得更舒服,三更睡,五更起,奏折还未批完的暴君:……

“苦吗,我尝尝。”

“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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