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梦在卯时回的季宅。
知春正等在后门。
看见宋清梦她一愣,紧张地跑上前,“夫人这是去哪了,怎么弄成这样子。”
不仅神色恍惚,连衣服裙摆也沾上了脏污。
“无事。”
宋清梦摆手。
“知春,我好困。”
她是真的觉得脑袋快要炸开一样。
知春听宋清梦如此说,也顾不上追问,放轻了声音道:“这就回去休息。”
等看着宋清梦呼吸平稳,知春才起身。
她抬手去放外帘,不仅又看了眼床上的人。
宋清梦蜷着身子侧躺着,下巴尖埋在被子里,但犹可窥见其白皙如玉的脖颈上,有一道青紫色的掐痕。
先前宋清梦回来的时候围着披风,毛领遮挡住这痕迹,直到进屋后知春才看见。
可宋清梦却不愿多说。
只是在沐浴的时候忽地问她,有没有同他人说过她后腰胎记。
知春目光下意识往那落。
透过波荡的水,那玉背上的青色鱼尾好像活了起来。
“没有。”
“对大人呢?”
宋清梦趴在浴桶边沿,下巴枕着胳膊,声音有些含糊。
知春一愣,她甚至反应了几秒才明白宋清梦所说的大人是谁。
宋清梦在私下,对大人她一般喊季大哥,有外人在的场合就是夫君。
“也没有。”
知春心中升起些怪异的感觉。
她之前便觉得夫人同大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奇怪,不像是之前说的大人变心了,倒像是没有夫妻之情。
如今便更如此觉得了。
宋清梦唔了声,没再说话。
知春回神,她又看了床上的宋清梦一眼,眼神不由温柔了些。
管他如何,自己跟着夫人就好了。
她检查过房间的燃香、窗户,这才绕过屏风往外间走,去收拾刚才那些换洗的东西。
刚出门,便遇着季初弦。
他着一身黑裘,休息过后气色比刚回来时好上不少,从外廊而来丰神俊朗。
“夫人呢?”
季初弦问了。
知春见礼,“夫人睡下了。”
“我去看看,嘱咐院中的人都小声些。”
“是。”
知春应道。
她看着季初弦进屋,因为怕吵醒宋清梦,推门走路的动静都刻意放得极轻极低。
好像也不是没有情意。
大人对夫人一直都很好……只是对二夫人也很好就是了。
知春摇了摇头,收了心思干起手上的活。
季初弦撩开垂下的轻纱,看向床上睡着的人,不过片刻,温和的目光一瞬间变了。
今早门房同季初弦汇报宋清梦昨日出去的事,他并没有在意,甚至不由笑了下。
她一贯如此。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去跑马,昨日听了那些,半夜睡不着出去散心也不算惊讶之举。
但她这是去了哪,见了什么人?
季初弦微微俯身,指尖要触到那淤紫掐痕的那一刻,又微微蜷缩。
宋清梦动了动,并未醒。
她往上抬了抬下巴,眉微微拧着,鼻尖挺翘,脸上闷出红晕,很是恬美。
那痕迹便越发瞩目。
季初弦直起身。
为什么不能一直就这样呢?
为什么他都有事离开了,晚上还要跑去找他呢?
季初弦在屋里的桌旁坐下,良久,才起身离去。
宋清梦是被饿醒的。
肚子咕噜咕噜,简直抓心挠肺。
天边夕阳渐沉,也正好赶上晚膳。
知春给她拿来围领的时候宋清梦原本还不想戴,直到看到镜中的痕迹,这才想起那窒息感。
但也没太深印象,她注意力全在许长诀那双眼了。
“季大哥呢?”
宋清梦围好领子,将其遮了个严实,好在是冬日,也不显得奇怪。
“大人今早来过,下午出门去了。”
知春听着这重新变回的称呼,不由看了她一眼。
宋清梦并未察觉,闻言动作一顿,“出门去了?”
“可有说去哪了?”
她本有事想问一问季初弦。
“未曾。”
知春摇头。
宋清梦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用着晚膳,只是吃到一半,知春发现她突然停住了。
“夫人?”
知春都担忧宋清梦是不是中邪了,外出回来后就不太对劲。
宋清梦站起身,她面色发白。
“准备一下,我要回趟娘家。”
“现在?”
知春看了眼天色,时辰已经不早了。
“嗯。”
宋清梦眸色沉沉。
昨日许长诀的话让她懵了很久。
甚至宋清梦也是刚刚才回想起,季初弦知道她胎记的最大可能是有一次他醉酒走错了房间。
下人都当两人是正常夫妻,也不会加以阻拦,宋清梦听见动静时正脱衣准备沐浴。
她当时没其他想法,只觉得尴尬,也是那之后,宋清梦开始更多的住在外面。
但她不明白季大哥为何要对许长诀说这话。
如此暧昧**的位置,让许长诀不相信他们只是假夫妻。
而她之所以此刻急着回去,是想求证一件事——当年爹爹是不是真的遇到了难关。
这突然升起的念头,让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许长诀那时的态度,分明是全都不信——他明明已经查了,为何会不信?
那他们知道的就不是一样的。
那真的事实到底是什么?
宋清梦简直不敢深想,也一刻都不想再等下去。
等她走到门口,却遇见正好回来的季初弦。
“我有事回趟家。”
宋清梦说了一声,就想走,却被季初弦拉住胳膊。
他抬手理了理她额前的散发,“我刚从那边回来。你想问的,我都能告诉你。”
*
书房外间,两人相对而坐。
支着的窗户偶尔吹来一两缕寒风。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大致能猜到。”季初弦一如既往的兄长模样,“岳父不是被革职,而是向上告假……”
他看到宋清梦不可置信地抬眸,又解释道:“当初我们都担心你,觉得牧归里并非良人。”
宋清梦一时无法言语。
“所以你们就……”
就能因为这种理由,合伙来骗我?
怎能如此荒唐……
“安安对不起,这件事是季大哥做错了。”
“你知道,我当时正烦恼于如何将娇娇迎进门,又听闻岳母态度,不同意你与牧归里的亲事。”
“她那时急着要给你找个人家,我想这样你更不自由,不如同我成亲,后面也可以同牧归里往来。”
“本打算成亲后告诉你,可没想到——”
没想到牧归里死了。
季初弦深深吸了口气,好像这事也折磨了他许多年。
“此后便不敢同你说。”
寒风吹起飘动的发,眼角更加湿冷。
宋清梦指尖发颤。
“所以从来都不是你对不起我们,”季初弦也红了眼眶,“这是我们欠你的。”
此事实在过于荒唐,让她一时都不知道该怨谁恨谁。
都太陌生了。
因为长久以来的信任,她从始至终都没怀疑过事情的真实性。
宋清梦垂眸,声音轻得好像要碎在风里。
“我想单独待会。”
季初弦神色顿了顿。
他原本还准备好了一筐的话,宋清梦却没如他所想般问下去。
“有什——”季初弦看宋清梦猛然偏开的头,空中原准备替人擦泪的手顿了顿,将手帕放在她面前,“窗户别开太久。”
季初弦起身出了屋。
他在廊下站了半晌,才回主院去。
谢云娇正在院中散步。
她一手搭着翠霞,一手扶着自己的肚子,面色格外柔和。
看见回来的季初弦神色一怔,随即又带上笑意,“大人回来了。”
这主屋本应该是夫妻二人住,但大家都知道宋夫人从不在乎这些,等二夫人怀孕后,她就彻底与人调了屋。
“嗯。”
在下人面前,季初弦也做足了面子。
他上前接过翠霞的工作,扶着谢云娇进了屋。
等下人都退下后,房中又恢复了寂静。
季初弦眉头不自觉皱紧。
他没想过宋清梦与许长诀能见上面,这些年他小心阻拦,却没想到是在入狱这事出了岔子。
而且也并不是曾预想中的画面。
许长诀真的插手了他的案子,昨晚的见面又是如何约的,这都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许长诀总不可能还有感情。
季初弦握紧了手。
他决不允许,既然当初他能做到,如今也依旧可以。
“为何非要强求。”谢云娇出声,“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与其四处拉扯,何不表明心意?”
“又想要又装无辜,季初弦,你好贪心。”
季初弦抬眸。
面前的人再也不复当初的满目情意,满是冷眼嘲讽。
“为何不能贪心?”
他勾起嘴角。
他只是想要这么一个人,为何就不能贪心?
所有人都要求他做什么。
双亲从小就告诉他,要努力光耀门楣;院中的人对他恭敬是因为他的官阶;就连谢云娇的喜欢,也是因为他能救她于继父毒手。
从来没人问他要什么。
只有宋清梦曾经那简单而真挚的喜欢。
为何就不能一直下去?!
谢云娇看着季初弦眼中的疯狂,嘴唇动了动,没敢再说话。
她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用这些理由拖上一两个月又有何用呢,他始终留不住的,除非……
季初弦忽然站起来。
他走到谢云娇面前,很温柔地落了句。
“好生养胎,也让祖母能抱一抱,我去看看她。”
谢云娇不自觉抬手抚住肚子,一时没有从这温柔中回过神来。
等看着季初弦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她回想季初弦的话和季老夫人小半年来越加不好的身体,不由一个哆嗦。
他不会是想,用季老夫人的死……
不可能。
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可他连自己都能算计。
他算计着入狱的时候,可曾考虑过这一家子?
谢云娇面色惨白,不由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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