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大雪纷飞,马车顶上积了厚厚一层。

“别生气了。”

宁婕妤见宋清梦还拧着眉,出声劝慰。

眼下没有外人,宋清梦不再忍了。

“这许大人真令人讨厌……不想要他画像了,空有皮囊别祸害人。”

若真是空有皮囊,到不至于连看上几眼都难。

如今许长诀虽然官只二品,但不用受召即可入宫的人,这普天之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宁婕妤明白这话现在肯定不能说与宋清梦听,免得她更怒火中烧,只是她也说不出附和的话,只好转移话题,说点她开心的。

“你和离书应该要下来了吧?”

“快了。”宋清梦听到这个心情振奋了些,“应该就是这两日……我催了好几次,说是半个月,这快一个半月了。”

“是有些慢。”宁婕妤道:“主要也不知旁人,无从比较。”

和离并不是光彩之事,大都不会宣扬,而且也实在是稀少。

“想好去哪里了吗?”

她们曾说起过和离后的打算,都觉得可以先离开京都,不用去听那些闲言碎语,而且宋清梦也怕双亲念她。

“没有。”

宋清梦有些惆怅地摇头。

其实她之前想好了。

去徐且行所在之地——闽北,带上宁婕妤一起。

总不能这样一直等下去。

再做最后一次尝试,若成了皆大欢喜,若真是无缘,也要强制让宁婕妤学着放下,她会陪着她。

但如今,这些都已没有再说的必要。

“没想好?”宁婕妤难得打趣,“游公子怕是早已想到好几处地方了吧?”

宋清梦一愣。

“你提他做什么,别乱说。”

宁婕妤口中的游公子名游玉锦。

他颇有点江湖侠客的气质,家中经商,来京都只是走一遭,后商队走了,他却留了下来。

至今宋清梦与他相识一年有余,关系尚可。

“友人而已。”

她又干巴巴地补了句。

宁婕妤笑意不变,看得宋清梦红了耳根。

“你好动,经商虽说比不得为官,但胜在自由自在。”宁婕妤是真心在为宋清梦着想,“他也算和你的性子,别急着拒绝。”

她是真的觉得游玉锦不错。

为人风趣但又不失真诚,抱着心思也不失体面,一直是合礼的交往。

直到知晓宋清梦要和离后,他才开始一点点透露心意,却也从不逼迫。

“他家中关系不复杂,嫁过去也不用你操持,享福就好了。”

“这你都打听了?”宋清梦瞪大眼,忍不住指指点点,“什么时候把我卖了?”她说完又笑,“有钱有闲,不嫁也能享福。”

此话无法反驳。

先前几年京都还没这般繁华,很多地盘都空着,朝廷只是想要人去打理以及承担税务,几乎可以说是白送。

那时候宋清梦握着自己红娘画师的意外之财,正觉得拿着烫手不知如何处理,索性全拿去买了地契。

她当时想的也很朴实,就算以后发生什么意外,只有有地,种几口吃的就饿不死。

岂料隔了四五年,原先不值钱的地皮水涨船高,那一叠‘废纸’顷刻变得极有重量。

甚至现在宋家新换的院子,都是宋清梦转手故意便宜卖出的。

不说过上大富大贵,至少衣食无忧。

何况,宁婕妤清楚,凭宋清梦的性子,只要快乐,她上街当乞丐也乐意。

“能一样吗?”宁婕妤顿了顿,“这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

宋清梦沉默片刻,“再说吧。”

知晓她是为自己好,宋清梦到底松了口。

“今日歇在我那?”宋清梦眨巴着眼看她,“我们好久不曾睡在一起说说话了。”

宁婕妤抽出胳膊不让她抱,“我何曾与你睡在一起过?”

她不习惯与人同榻,就算已如此亲近,两人一起的时候宋清梦都是睡床边的软塌。

“啊,我今日绝不睡软塌!”

宋清梦怒吼。

宁婕妤只是笑,眉眼微扬,意思是那就试试。

见她眉间郁色散去,露出真正的笑容,宋清梦才放下些心,语气轻快。

“等天气好些,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礼物?不能现在给吗?”

宁婕妤有些好奇。

宋清梦经常会给她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她很喜欢。

“不能。”宋清梦摇头,“等我和离后就带你去。”

她种了一院子宁婕妤最喜欢的海棠花。

本是想等她与徐且行修成正果时当做礼物,如今提前也很好,她先前说永远有宁婕妤住的地方也不是乱言。

原本只是给她种了一院子花,现在宋清梦要把院子也送给她。

如果宁婕妤找人诉说,也有自己可以待的地方。

“我倒时不一定有空。”

宁婕妤知道自己问不出来了,浅哼了声。

“我不管。”宋清梦理直气壮,又试探地问了声,“明日要跟我一起去看云娇吗?”

她们互相熟识,但不知为何,宁婕妤跟谢云娇之间好像有点意见。

“不了,还有事。”

宋清梦也没勉强。

她第二日回了季宅,宁婕妤没来,但还是让人备了些滋补的东西。

这一回去后宋清梦就住在了季宅,一边陪谢云娇一边做些准备,等和离书下来办完了再走。

只是比和离书先来的,是季初弦出事的消息。

那是她回季宅的第三日,天色尚早,天边刚起鱼肚白。

宋清梦坐于廊下,靠着软椅昏昏欲睡。

听见动静时她睁开眼,满面困色一下子褪去几分。

“这是怎么了?”

谢云娇红着眼眶从外面进来,身边的丫鬟翠云,脸颊上还有着明显的掌痕。

宋清梦起身,握住谢云娇的手,小心扶她坐下。

谢云娇勉强扯了下嘴角,“无事,只是惹了娘生气。”

季家规矩严,有好几院,哪怕谢云娇怀着身孕,每日晨昏定省也免不了。

“你当初就该同我一起,伯母本就对你我不满,看什么都不顺心。”

宋清梦看她这样有些心疼。

当初宋清梦成亲后也是如此,每日晨昏定省跟前尽孝,还要去做女红。

之前尚与季家是邻居时,她很得季初弦母亲何氏所喜爱,本以为亲后会很和睦,却发现原来当儿媳是不一样的。

之前夸她活泼率真,亲后就成了不识大体、有失风范。

她耐着性子坚持了一个月,实在受不住,开始用各种借口逃避,逃不过的有时脾气上来忍不住,搅得季家后院乌烟瘴气。

季初弦也了解她性子,从中周旋。

等他升为四品后,便是有人想说她,也得掂量几分。

宋清梦也就顺理成章将这每日晨昏定省赖下。

谢云娇是这个时候进的门。

宋清梦本来让她同自己一道,每周去何氏与季老夫人跟前聊表孝心就行,但谢云娇毕竟同她不一样,她有心跟何氏处好关系,倒是甘之如饴。

但何氏本就觉得他们高攀,诸多挑剔,又怎是做小伏低就能让她满意?

谢云娇垂着眸,面色不太好。

宋清梦看她这神色也觉得自己现在说这话没什么用,何况她不止提过一次。

先前谢云娇险些流产,连季初弦都说不用每日去祖母那边,可她却坚持要去。

——说是不能失了她们院的礼仪。

宋清梦心想这院里这种名声早被她丢了个干净,忍着没说。

“如今你怀有身孕,每日这般也休息不好。”宋清梦还是忍不住,她握着谢云娇的手,替她回暖冻冷的手,“等季大哥回来后,同——”

“我与娘只是起了些分歧,也没什么辛苦的,每日同她说说话,也很好。”

谢云娇将手抽了出来,话中有些客气的冷漠。

宋清梦微怔。

陪着谢云娇的这两日,时不时就有这种时候,她不禁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惹了她生气。

明明前两个月谢云娇对她都不是这样,喜欢黏人,很亲昵。

谢云娇大她半岁,一直像个姐姐。

宋清梦少时爱乱跑,有次被人贩子抱走藏在马车中带走,是谢云娇一直追在马车后面呼救。

被官兵救下时,被绑的宋清梦只有手脚的捆痕。

而谢云娇不仅膝盖摔得鲜血淋漓,身上还有人贩子怒而甩出的鞭痕,肋骨也被踹断了一根。

宋清梦哭得像个泪人,谢云娇还能笑,“我比他们厉害。”

比起宁婕妤,她与谢云娇性子更相近。

尽管亲后好像淡了些,但也从未这样。

“我是不是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

宋清梦憋了两日,怕是自己多想,但这很明显不对劲。

谢云娇看向宋清梦。

那双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困惑和受伤。

她视线下移。

宋清梦还未梳妆,脸上都是困倦,连衣服领口都有些歪。

自认识起,宋清梦就没有一个女子该有的样子。

成亲前是这样,后面成为四品夫人也是这样,若今日不是为了陪她早起,宋清梦能睡到用早膳时。

“没有。”谢云娇摇头,慢慢地说:“安安对不起,我最近总是容易胡思乱想,控制不住脾气。”

安安是宋清梦小名。

她小时候经常生病,齐氏便取了这么个小名,希望她平安健康。

在未成亲前,行走在外,宋清梦用的都是齐安安的名。

听到谢云娇的话,宋清梦皱着的眉一松,脸上露出笑意来。

“这样啊,当初我阿姐也是这样,见着谁都要骂几句……等雪化了,我多陪你出去走走,散散心会好一些。”

“平日若不顺心,就多骂骂季大哥,别憋着自己。”

宋清梦二嫂怀孕时,也没少骂宋清彦,她还看了好一阵乐子。

谢云娇神色僵了僵,又嗯了声,让端着蜜饯上来的丫鬟放宋清梦那去。

“和离书是不是要下来了,你之后打算去哪儿?”

“还没想好。”宋清梦拈了一个杏干扔嘴里,又软着声,“你都一点不留我。”

还没等谢云娇说话,知春已从外间进来,两人不由看去。

“夫人,唐答有事要同您说。”

知春向两人矮了矮身子。

唐答是跟在季初弦身边的小厮。

昨日季初弦也没有回来,只是差人说了句公事缠身,不必等他。

宋清梦同谢云娇对视一眼,不知为何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先去一下。”

得了谢云娇点头,宋清梦才往外走。

唐答等在外屋,他坐不住,见着宋清梦眼泪差点要掉下来,压低声也压不住惊慌。

“夫人,主子他入狱了!”

宋清梦脚步一顿,脑中嗡地声。

入狱?这怎么可能?

但唐答不敢拿这种事来说笑。

宋清梦撑着有些发软的腿在桌边坐下,眼神示意知春给唐答倒杯茶。

“喝了慢慢说。”

季初弦为少卿,按理应先收押至右都司以候审,而不是直接押送入狱。

应不是小事情。

宋清梦心中紧了紧,盯着唐答。

“昨日傍晚,主子正——”

唐答抹掉流到下巴的茶水,快速将事情说出来。

宋清梦听完差点没忍住摔了茶杯。

原是昨日季初弦都准备归家时,呈来一桩命案。

是余府尹家的三公子醉酒后,将人用绳子捆住系在马背,拖行至死。

而在季初弦收押审问的过程中,

人死了。

这事本来也怪不到季初弦头上,谁都知道这余家三公子是个酒囊饭袋,身体被掏空虚得厉害,那晚更是像从酒坛子里爬起来的,意外死了也没办法。

偏生那余府尹一口咬定是季初弦动了私刑。

虽然宋清梦觉得那三公子死有余辜,但她知道季初弦绝不会擅用私刑,这怕是有人顺势往他头上扣帽子。

“卯时的事,你怎么这时才回来?”宋清梦在心中将事情过了一遍,又问,“季老爷子可知道了?”

唐答被问得有些心慌。

他说得磕巴,“奴婢怕回来正好错过,便守在了皇城东门西路,但、但季老爷今日未从西路走。”

等到季老爷再无可能出现时,他才赶回季宅。

许是起得太早本就头晕,宋清梦被气得眼前发白了一瞬。

你怕错过,不知道差其他人回来吗?

她深吸口气,“先将此事告诉主院……大人可有交代什么?”

唐答说:“主子只留下一句,此事务必瞒着谢娘子。”

宋清梦怔了怔,心中又叹了口气。

如此大的事,不多时就会传遍,如何瞒得住。

何况季初弦已押送入狱,那便是定了罪,不是短期内能有结果的事。

“此事我来同她讲。”

宋清梦说,又示意唐答去将此事告知主院。

唐答犹豫片刻,还是应声,刚走两步,便听见身后传来声音,“等等。”

“大人就说了这一句话?”

“是。”唐答回首看着宋清梦,注意到那有些发红的眼,想起最近的言论,有些不忍,“当时情况比较——”

他想说当时情况比较急,主子定不是故意忽视夫人。

但宋清梦神色凝重,声音依旧柔软,语调清冷而快。

“你差人去告知主院,自己带两个人收拾些大人的用物放马车上等我,”宋清梦边说已经起身,“随我去一趟司空狱。”

季初弦不会交代如此明显不可能的事。

宋清梦恍然明白,她要抢时间。

当今律法入狱后,只要不是另有规定,家人可申请探望。

她要赶在规定下来前,见季初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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