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是动了真气, 竟是连着儿子儿媳一道骂了进去，但王承志许久没见父亲这般动怒，一时也不敢插嘴说话。
“你可知我为何看重荀丫头？”
王鸿泰语气更重了些, “她一个姑娘家敢带着亲弟从京城一路躲避仇家追杀、越过危险重重的龙岩山走到这里，你可有这份心性？她一个治旱之法拯救我西关州千万百姓却不求功绩, 你又可有这份胸襟？尚不说本王乃至整个西关州都欠她一份恩情, 今日人家姑娘家只是来为弟来向本王求一封引荐函, 你居然让人家在外头等了整整一天，你！”
他越说越气, 最后竟是指着孙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承志见此立即上前扶住他道：“父亲, 景旭他已经知错了，您莫要动火伤身……”
王景旭闻言也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祖父，是孙儿的错，孙儿往后必不会再犯。”
王鸿泰见此瞥了他一眼，甩开儿子的手，“本王还没到老的喘不动气的时候！你……”
这时候门外响起下人小心翼翼的声音：“王爷, 世子，世子妃，大小姐来了。”
“不是让这丫头别掺和……”世子妃忍不住暗道。
“让她进来。”王鸿泰没好气的扫了三人一眼, 走到主位前坐下, 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罢了, 索性本王这把老骨头也管不动你们了，你们都下去吧。”
王承志夫妻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松了口气。
王景旭看着祖父欲言又止，但想了想最终还是跟着父母一齐退了出去, 正好在门口和正抱着一堆物事的小妹擦肩而过，只闻她轻声快速说了一句：“哥哥在外头等我。”
他想了想，便走到廊檐下等着她，不一会便听方才还沉冷严肃的房内传来祖孙二人的欢声笑语，许久才见小妹笑着跨出了房门，冲着他走来。
正想问里面的情况，却见她将一件东西递到了自己手上。
“这一件是给哥哥的。”王娇儿眨巴眨巴眼，“祖父那件已经送进去了，他看见这个果然高兴多了，我同祖父说好了，他应当不会再提这件事了。”
王景旭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伸手将那件东西抖开，他善武，自然看得明白这腰带的用处。
“这是……”
“这是那位荀姑娘亲手设计的腰带，我正巧看到便给你和祖父定制了两条。”
她说着顿了顿，抬头看向自家哥哥，“其实我觉着荀姑娘挺好的，哥哥为什么不喜欢呢？”
王景旭看着手里的腰带，目光闪动半晌，无言。
……
等到荀柳回到院子时天已经全黑了，远远便见到门口站着个人影，手上提着一盏旧灯笼，似乎等了她许久。
荀柳加快了步伐，走过去用手背贴了贴少年的侧脸，果然触手一片冰凉。
“今日风大，你怎在这里等我？”
少年却抬头定定看着她，“姐姐去了哪里，为何这么久才回来？”
荀柳噎了噎，干笑了一声，“我去街上找铺子了，因为谈的忘了时辰，所以晚了一会。”
“是么？”
少年仍旧默默看着她，那双眸子似是能看穿她的一切心事一般，这让荀柳心里有些打突突，索性转移话题道：“先进去再说吧，我都饿了。”
正好莫笑做好了晚饭，钱江一见她进门很是高兴。
“我正准备出去寻你，怎去了这么久？快过来吃饭，后罩房再有一日便完工了，你今日给我的那几张图纸倒是颇有意思，等房子一弄好，我便去试一试，不过在此之前得安排好小风出门的事情……”
少年抿了抿唇，“我可以再等几日……”
“不，明日王府的引荐函便会送来，明日你们就出发。”荀柳却道。
少年眸光闪了闪，直直看向她，半晌才轻轻开口：“姐姐这般急着要我离开么？是厌烦我了么？”
他身后的莫离忍不住敛了敛神色，往后退了一步，他虽跟着主子时日不长，却很是清楚这是主子发怒前的征兆。
钱江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这时候荀柳叹了口气，上前揉了揉他的脑袋哈哈笑道：“你这是撒的哪门子的娇？我就是烦大哥也不会烦你呀，若不是云松书院不许家人上山探望，我还想过些时日亲自去找你呢，往后想姐姐便多来书信，知道吗？”
钱江闻言哭笑不得，“小妹，你这差别待遇未免也太明显了些。”
但少年的脸色却由阴转晴了许多，莫离二人见此也松了口气，见三人都坐定了，才跟着一起坐了下去。
夜晚，院子里的桃花开的正艳，月光似一把绸缎铺散在砖瓦窗扉之间。
忽而，正房的门突然被人轻轻推开，一抹人影缓缓步入房中，走近床帷之下睡的正香的少女……
这晚，荀柳夹裹着柔软的被子，做了个很甜美的梦，梦中的她正搂着肥墩墩的鸡鸭坐在日光充裕的山间小院内沐浴阳光，忽而春风拂来，似是有人在她脸上落下了个轻柔的不可思议的吻……
次日一早，王府果然派人送来了引荐函，但荀柳没想到居然又是王景旭来跑的腿。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但这每回都这样，难免让她怀疑靖安王这老头儿是不是有喜欢折腾亲孙子的毛病。
且接了信之后才是最尴尬的，请人进来喝茶不合适，送人走又不知如何开口，荀柳猜测昨日不待见她的八成就是眼前这位，她还想反正以后兴许也见不着了呢，没想到打脸来的这么快。
“那个……王公子，寒舍简陋……”
“我是来道歉的。”
“啊……啊？”
荀柳看着对面将“道歉”二字说的冷艳无比的男子，半晌没缓过劲儿来。
“昨日将你挡在门外是我的吩咐，我无意针对你，只是昨日心情不好祸及了你，抱歉。”
空气凝滞了一刻，荀柳看着他忽然开口：“王公子，有句话民女不知该不该问，你昨日是不是……挨骂了？”
“……”
荀柳又大胆猜测：“今早这道歉的法子是不是也有人……逼你做的？”
“……”
她TM的还真猜对了。
这就更尴尬了……
她控制不住的挠了挠下巴，见男子宛如雕像一般杵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在发愣还是在羞愧，半晌她又干笑着劝道：
“王公子，这事儿您不用道歉，昨日是民女自己执意要等王爷，跟您没关系，王爷骂您那是因为您是孙子……啊不对，您是王爷的孙子，不是民女的孙子，民女当然生不出您这么大的孙子了呵呵……”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鬼？
眼见着王景旭的脸色越来越黑，她立即闭上嘴。
“王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时候从门口传来几声“噗嗤”，王景旭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很是端正的行了个礼。
“东西已经送到了，没事的话我就告辞了！”
说完便立即转身离开了这里。
门后的笑声见此更加放肆了起来，荀柳叹了口气，转身猛地拉开大门。
“有什么好笑的？这回可好，梁子结大了！”
钱江满脸抱歉的忍笑道：“抱歉，小妹，大哥实在是没忍住，你这张嘴教训起人来忒厉害了些……”
“我哪里是教训他了？我明明是……算了不说这个……”
轩辕澈和莫离兄妹二人也是满脸忍不住的笑意，但见三人手上提着的包袱，她心里很是不舍起来。
云松书院不比其他地处，上山求学到学成归来全靠个人资质，这一走也许是三五年，也说不准会是十年八年，一切都未可知。
但这般严格的地方对轩辕澈来说也或许是个好事，云松书院已经多年未招收过学生，更不问朝堂之争，至少萧党绝不会想到他们一心要找的二皇子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这是靖安王的引荐函，仔细收好。”她说着将引荐函塞到轩辕澈的包袱里。
“小妹，雇的马车来了。”钱江提醒道。
荀柳转头看去，果然见巷子那头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她告诉过自己很多次人情聚散是常态，但事到临头却还是不舍的紧。
她忍住心里悄悄滋长的难过，伸手揽住少年的肩膀忍着泪意笑道：“小风，一定要记得写信，姐姐等你回来。”
少年忽而伸手缠住了她的腰，那力道似是用尽了力气一般，一双凤眸敛风聚尘，似是藏着什么狂风巨浪一般。
“一定等我。”
“公子，我们该走了。”莫离见时辰不早便劝道。
荀柳点了点头，见少年许久不撒手，便轻轻扯开他道：“小风，该出发了，记得每隔五日便写书信回来报平安。”
少年定定看着她，似乎要将她的样子刻印在心里一般，许久才郑重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马车。
莫离见已经驶离了巷子许久，主子还抓着那封引荐函发愣，许久才听他缓缓道：“昨日她在王府门前守了一整天？”
“是，公子。”
轩辕澈沉默不语，打开包袱想将那引荐函好好放起来，却在这时候从包袱里又飘落出两张纸。
莫离伸手捡起一看，却是一怔。
“公子……”
轩辕澈抬眼看去，瞳孔狠狠一缩。
那是两张一千两面值的银票，他记得这几乎是她所有的积蓄，一直都被藏在那个骨灰罐里不肯让人看。
他接过银票，又翻过来看，见背面也贴着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小字：别省，该花花，姐会挣钱。
后头还用炭笔描了个大大的笑脸，却让他看的心头一涩。
“公子，要不要我们返回去……”
“不必。”少年冷淡道，“直接去明月谷，另外再派一队去守着。”
“是，公子。”
若是在之前他或许还会奇怪，但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才明白，对于这位年纪虽小但心思深沉的主子来说，怕是没有任何人能够比得上那位荀姑娘在他心里的位置。
荀柳盯着马车发动，直至消失在巷口，久久不愿离开。
钱江见此叹了口气，上前劝她：“小妹，他早晚会回来的，你也无需太过伤怀。”
荀柳回过神来，扯出个勉强的笑容，什么话也没说便走进院子进了自己的房间，明明房子还是这个房子，她却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冷清，她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目光一转便看到了东厢房紧合上的门窗。
她赶忙别过眼，鞋也未脱便躺在床上发呆，手习惯性的伸到枕头底下，却摸到了个冰凉凉的物事。
她愣了愣，立即起身将枕头拿开。
只见哪里本该空无一物的地方，此时却多了一根金灿灿的凤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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