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宁静的夜晚微凉。
通红的火焰点亮了城南一角。
红艳的火舌吞吞吐吐地燃烧着木头,发出噼啪噼啪的爆裂声。
女人怔怔地看着漫天火焰一点点吞噬掉整个戏台,此刻地上正躺着一个与她容貌相同的人。
那人戴着精致的水钻头面,脸上的粉墨油彩被眼泪晕开,黑色油彩随着眼泪在脸上流下一道黑色泪痕,嘴边鲜红的血液滴在浅粉色绣花帔晕开。
寂静无人的环境之下,看上去十分渗人。
此刻傻楞的女人才反应过来:啊,原来她已经死了。
火苗顺着角柱一点点地向上攀爬,地上蔓延过来的星火点燃躺在地上那人的衣角,整个戏台摇摇欲坠。
女人身后凭空出现几道缥缈的人影,呜呜咽的泣声和诡异的笑声掺在夜风中飘进她的耳里,忽然又闻。
“洛玫霜,壬戌年壬寅月生人,今寿尽,请速随本差前往冥界。”
她缓缓回过身,只见说话的那名鬼差身材高瘦,神情严肃,手持法器是腕粗的锁链,腰带间垂着一枚铃铛,随着风带动发出清脆的铃铛声,像是在警告那些心怀不轨的恶鬼,不要打逃跑的主意。
此时这儿只有她一人,她想:洛玫霜,莫不是在唤她。
“桀桀桀。”
她被一个满身血迹的亡魂吸引了眼神。
那亡魂忽地挑起头,像是故意吓唬她一般,扯出一抹诡异的笑,森森发白的牙令人发寒,阴沉得像是刚从江河中打捞上来的。
洛玫霜:……
她沉默,漆黑的眼古井无波。
那亡魂见她不为所动,反而十分淡定地回视他,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丢人,若不是已经死了,脸上或许还会染上窘态的红晕。
方才唤她的鬼差在看清戏台之上那亡魂的面貌时怔了一瞬。
另一名管控亡魂的鬼差亦是,他一袭严肃黑服,冷酷的面貌松了松朝她颔首,以示尊敬。
洛玫霜眼神困惑,这两位应该就是世人所说的阴差使者。
洛玫霜脑里一片空白,就连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处,死因是什么缘故,都不甚清楚。
即便她很用力地去想,试图找到一点关于自己记忆的线头,很可惜,什么都没有。
鬼差身后是面色青灰、毫无生人气息的亡魂,他们眼神呆滞死气,嘴边像是在呢喃着些什么,动作僵硬地擦拭眼泪,哭声犹如婴儿般尖锐,手腕和脚踝都扣着粗壮、沉重的铁链。
两位鬼差奉命缉拿恶鬼,路经此地发现这儿有亡魂的气息,以为是哪个鬼差手底下跑出来的,便想着一同给带回去。
结果发现,原来是那位贵人。
这位贵人穿着残破的戏服,一身行头被火烧得不成样,模样眼瞅着不过桃李年华,这一世还是这么短命。
洛玫霜乖乖地来到黑无常身边,懵懂地抬起双手递过去。
鬼差捏着手上的铁索,面上一改严肃,心下惶恐弯着腰倒退了两步,语气尊敬:“此捕魂锁专扣恶魂,您是贵人,我岂敢。”
天际即将破晓,时间已经不容耽搁,必须要在天光大亮前把所有人魂带回去。
黑服鬼差身姿微低,唤她:“贵人,日光渐明,请。”
洛玫霜听话地点了点头。
随着不知何处响起的鸡鸣声,暖黄色的光辉划破天际,悠扬缥缈的萧声从天边而来,音律似幽幽的轻烟,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它吹散。
吹箫者像是在哀叹,那萧声披着忧伤在她的心头缠绕,如泣如诉,辽阔又凄美。
洛玫霜回过头遥望天际,心中一阵揪痛,茫然的眼忽地划下一抹清泪。
她分明已经感受不到心口的跳动,但仍感觉内心空落落的,好似有什么东西被人拿走,心口有说不出的苦楚在翻涌。
她秀眉轻蹙,薄唇沉沉吐出一口不曾存在气息,葱白的指尖拭过脸颊上的泪水,她低眸看着手上的那抹晶莹,微凉的触感让她觉得有些无措。
两位鬼差互视了一眼。
仅一眼,便明了那萧声是来自那位魔君的短萧。
遥远的云际,冥帝侧目,身旁人不自觉流露出的悲伤几乎将他淹没。
扶怀俊秀的脸颊消瘦,眉眼低垂,瞳仁里充斥着血丝,拿着短萧的手还染着干涸的血渍,此时的他似是想用萧声向那人转述自己的歉意和忧伤。
直到鬼差把人带走,他才颤着手放下那支通体曜黑的玉质短萧。
貌如十八少年的冥帝叹了口气,面露不符他面貌的老气沉稳,沉默了半晌:“还差一魂,如今你这幅身躯已经快撑不住了,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我答应过她,下一世换我承她这一世的命格,所以。”
扶怀轻扯嘴角,勉强一笑。
“冥帝,这一次你得帮我啊。”
冥帝望着扶怀。
男人发冠微松,脸上沾染的黑灰也没能把男子的清秀俊逸遮挡半分。
扶怀想起那人时,他的眼里总会闪着细碎的光,堂堂魔君竟比那九天之上的仙君还要多上几分仙气。
“你要进轮回?”
冥帝意外扶怀这个决定。
“我如今修为大不如往,我必须找个地方安置好她,入世兑现我对她的诺言。”
世间多少男男女女被“情”一字绊倒,就连神亦是如此,连那不懂情爱为何物,无情且冷心的战神都败在这一字之上。
“当初将军陨落后,三魂误入轮回,七魄没了踪迹,你寻她七魄便寻了一千年,用自身的修为和精血温养,如今好不容易找回两魂,你这!”
千年前扶怀为了护住战神七魄不散,废了将近五百年修为,彼时的他不过刚足千岁。
较之其他魔族,稚童之上堪堪成人罢了。
战神三魂在冥界不知游离了多少年,三魂闯入轮回,三魂外竟又多生出三魂七魄,投胎几世,随着轮回次数叠增,神魂愈发孱弱,想要将其从凡人生魂中分离出来,唯有在临死前,魂魄即将脱离肉身之际,用驭魂杵将其拔出,才可成功。
冥帝言语素来平淡,望着好友被红尘折磨的模样,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生来人身魔血,如进轮回记忆必失,倘若最后一魂没能带回来,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扶怀唇色淡淡,双眼含情看着那人接过忘川水喝下。
如她上一世一样,他始终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再一次走进轮回路。
“我杀了她两世,再来一次,我怕是已经没有那勇气了。”
那滚烫的鲜血染上他手,即使已经干涸,但那温度此刻仿佛还残留在他手上。
每每回想起她临死前看他的眼神,他内心的痛楚比洗髓台罡风带来的痛楚更甚:“没了记忆也好,至少我能纯粹无虑地陪她度过一世,若失败了我便当这一遭是一场梦,她消弥之时,我也不独活。”
冥帝轻声一叹,这一叹饱含对这一对痴情人的惋惜。
他背手而立看着两人迈进轮回,一名身着红袍判官看见身后人,连忙作揖:“恭迎冥帝。”
冥帝声线没什么起伏,一如往常的姿态:“她这一世的命格如何安排?”
判官诧异抬头,以往冥帝都不曾管过这些事,今天怎么会突然插手,思忖了半晌,道:“现如今凡间兴盛修仙,门派多如雨后春笋,恰逢天山掌门夫人吉梦,若能在此环境下成长,也利于往后将军回归神界,您看?”
说完判官试探地打量了一下冥帝的脸色。
冥帝面上没有露出不喜之色,只是不认可地摇了摇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她本就不愿再入世,更何况是修仙,前两世已经够苦了,这一世便给她安排个吃穿不愁的富贵人家吧。”
众多劫数中最难历的劫便是情劫。
仙胎难得,凡人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修仙历劫困难,仙胎生来为仙,本就少经历了许多磨难,若要晋升为神,所经历的更是难上加难。
更何况是九天之上这位生而便是神的战神将军,他冥帝虽是九幽之主,但她的劫,他也帮不了她分毫。
判官手上的判官笔一动,立马应下,向下级传达指令。
冥帝成神前只是一个三界不容的孤魂野鬼,那时未曾见过罪神真容,只听闻她暴戾恣睢、罪恶滔天。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第一次转世,一双眼睛顾盼生辉,看人时带着一股童真透彻。
那时才知她并非世人所说的那般罪恶深重。
只可惜后来那双眼睛瞎了。
转眼间,尘世浮华,凡间变化百态。
“上啊大壮,打他下盘。”
练兵场上叫嚣声不停,沙尘弥漫。
一名少年身骑白马手持红缨枪,面貌俊秀身形高挑,脸上恣意、逍遥又洒脱,看着不过十七八岁,即使面对的是一名近一尺九的彪壮大汉都没有丝毫畏惧。
“大壮哥今日可是没吃饭,咱们可都过了十几招了,您可是连小弟我一根头发都没碰着呢。”
“狂妄!”
那名大汉紧勒着一匹黑马,身形一侧躲过少年的红缨枪,使着大刀重呵了一声,疾速向他冲去:“少主不使最擅长的剑而是用红缨枪,莫不是觉得自己出师了不成。”
大刀如倒海般强势向少年砍去,少年横枪抵挡,枪杆受力一阵嗡颤,震得她虎口生疼。
她手上一个使力推了回去,梗着脖子笑得张扬,嘴上仍刺激着那人:“不敢,只是大壮哥刚进入三十之年,可我看着怎么像是那白头老翁,没力气啊。”
少年的枪灵活如蛇,锋芒直指大汉,眼看着就能将其打下马,眼前一晃,瞬移到战场上。
血的腥臭弥漫在空气中,马的嘶鸣声和刀光剑影在风中划破,遍地的残肢破体狰狞而恐怖的堆积在一起,烽烟四起,不同阵营的士兵嘶喊着恨不得将敌方撕成肉片。
箭雨从空中而至,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向他们罩来,少年身上长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盔甲,手中的红缨枪变成了长剑,他迅速抵挡,挥开箭矢。
锋利的箭头深深地扎进渗满鲜血的土地里,敌方将领怒喝,我方将士也不服输,人人气势高昂,目光尖锐,充满了为国效力的决心和毅力。
敌方将领向少年的方向而来,怒目之中满是杀意,像是想要把她拿下鼓舞战士。
少年眉心一皱,握紧手中的长剑迎战,随着她一声“驾”,身下的白马正面迎上去。
少年正热血着,还没等她大展身手,她便就被人叫醒了。
“少主,少主?少主醒醒了,我进去咯。”
一个女声闯入她的梦境,硬生生地把她从梦境中拉回了现实。
娇小嫩白的柔荑摇晃着她的手臂,嘴上威胁:“你再不起来我告将军那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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