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袒露

这些时日以来,皇城的天气越发炎热。

言无霜除了照例早早起床练剑外,大多时候拉着齐牧白在阴凉处或对弈,或捧着西瓜看话本,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吹着凉风凑一块闲谈。

公主府除了言予舟会时不时地拜访外,其他皇室的姊妹兄弟仍旧是各过各的生活。

突然冒出来的言无霜对于他们来说,并无多大意义,只是多了个皇妹皇姐罢了。

再怎么样,皇位也轮不到她坐。

言无霜倒是有自知之明的很,她乐得清闲。

和师父师娘定好明年夏日定会回到苍南山过端午,她便开始满心欢喜地期待那一天到来。

六月末时,言予舟登门造访。

他一见到言无霜,开门见山、毫无遮掩地提及来意:“父皇要带我们去郊外行宫避暑,你去不去。”

言无霜热得头昏脑涨,当即答应。

“去,怎么会不去。”

“行,那你收拾收拾。”

言予舟说完后,在公主府蹭了顿齐牧白做的午饭才走。

吃完午饭,言无霜就拉着齐牧白回到寝殿,叮叮当当地从角落里翻出不少暗器、兵器。

“来。”

言无霜招招手,蹲在地上翻找了一会儿,找出几把趁手的暗器,她亲自教齐牧白如何使用。

“这把扇子,你转动扇柄上这个小小按钮时,会有数道带毒的银针飞出。”

“这根银簪,反手扭开,是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这些红纸,融于水之后便是毒药。”

“……”

言无霜介绍完,就把挑出来的暗器全都塞到齐牧白怀里。

她忧心忡忡而又语重心长地说:“我有经验。”

“?”

齐牧白有些没拿稳这些暗器:“什么?”

“按照话本子的套路,我们去到行宫避暑,极有可能被刺杀或者下毒。但不去行宫的话,又太亏,所以,我觉得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带着武器和暗器去,防患于未然,岂不是更好一些。”

“……”齐牧白笑得有点无奈,认真思考一会儿,表示十分赞同她的话:“无霜考虑得很周到。”

一旁安静聆听两人对话的画屏十分汗颜。

这段时日以来,几乎都是姑爷为三公主殿下做膳食。

公主府里的侍女羡慕之余,通通表示要攒好银钱,日后也迎娶这样一位秀外慧中、端庄贤淑的夫君。

此外,由于公主殿下近来食用内厨所做膳食的频率逐渐下降,给内厨做饭的师傅们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们卷生卷死,不断研发新鲜菜品,提高自身厨艺,和姑爷暗暗较劲儿。

最受益的便是公主府上的侍从和侍女,他们的伙食种类越发丰富美味,导致原本身材纤细的画屏都长了不少肉。

前几日休沐回家,画屏还别被母亲戳戳肚子打趣,终于胖了些。

画屏看着二人开始思忖去到行宫所要用到的物品,自觉地站出来将一张长长的单子递给言无霜。

言无霜看着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项,真心实意地夸了两句画屏细心周到。

做好去行宫的准备工作后,没过多久,言无霜和齐牧白就坐上了赶往皇城郊外行宫的马车。

一行人到达行宫的当天晚上,自然又是宫宴。

重臣家眷和皇室子弟齐聚一堂,珍馐佳肴,琼瑶玉露,言无霜吃得十分尽兴。

她和同席的齐牧白咬耳朵道:“这个菜做得不错,你可以多吃一些。”

然而她话音一落,就听有人唤她。

言无霜筷子上夹的菜险些掉了。

对方白袍广袖,容颜清俊,神色却欲说还休,眼含悲切。

他双手作揖后,单手执一樽酒邀她共饮。

“久闻三殿下大名,今日一见,三殿下当真是个妙人。臣先敬三殿下一杯,以表崇仰之忱。”

大殿中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一时全无,只有乐师圆润柔和的琵琶声在大殿里回响。

言无霜一怔,她才反应过来对方叫的是自己。

于是忙拿过桌上的酒杯,远远地敬了对方一杯。

人声再次响起。

言无霜听见附近坐着的二皇姐似乎冷笑了一声。

但她并不在意,只是再次凑过去和齐牧白咬耳朵:“刚才大家都那么安静,是在瞧我嘴上的油光吗?”

她刚才和齐牧白分享的菜肴便是栗子黄焖鸡,吃得相当开心,甚至险些错过了对面那位臣子的话。

齐牧白认认真真地盯着她嘴角,拿出一方小巧玲珑的手帕为她擦了擦嘴角。

“这下没有了。”

言无霜放心地埋下头用膳。

晚间,言无霜洗漱完毕,正和齐牧白躺在屋顶上仰视夜空。

晚星如缀在墨黑绸缎中的明珠,将月衬得越发明亮皎洁。

言无霜将五指弯曲成桶状,透过五指间隙端详天上明月。

齐牧白正给她指天上的牵牛星和织女星,忽听檐下画屏喊:“三殿下,有人求见。”

言无霜猛地坐起身。

“谁?”

“是宫宴上邀您共饮的小成大人。”

言无霜一头雾水。

她嘀嘀咕咕:“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号人。”

只是眼下将人晾在外边也不好。

言无霜让齐牧白先回屋里,她去会会这人。

“小成大人?”言无霜认真回忆,仍是想不起来,这才作罢。

夜风袭来,竹影婆娑。

成页正背着身,孤身一人,语气凄凉地吟诵言无霜听不懂的词。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身后脚步声传来,他语调愈发哀愁悲痛,如丧考妣。

“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最后一句词念完,他才转过身,眼中似闪着泪光,恭恭敬敬地向言无霜行礼。

“殿下。”

言无霜直入主题:“何事?”

“殿下可曾听过这首词?”

言无霜摇头:“未曾。”

她一直远远地看着成页念完才踱步走来。

“词中一男一女,因世间种种磋磨,最终有情人未成眷侣。臣少时读这首词,不解其意;如今立冠之年,看着心上人被逼嫁与他人,日日以泪洗面,辗转反侧,终解其意。”

言无霜眨巴眨巴眼,她总算听出来了。

所以她十分直截了当地开口:“你我二人可曾情投意合,互许终身?”

成页不搭话,微微垂首,似有泪从眼中滑落。

言无霜心中想,不妙,她要成为师父最讨厌的始乱终弃的罪人了。

她斟酌开口:“你先别哭……是这样的,我如今已有夫君,我们二人情投意合。甚至我日日贴身带着他赠与我的定情之物。”

言无霜空口说白话,从身上掏了掏,竟掏出一条宫宴之时,齐牧白为她擦嘴角用的帕子,上边还沾着未洗去的油渍。

她心中一紧,硬着头皮将干净的那面向对方展示:“你看,这就是我与驸马的定情信物。我现在与我的夫君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恨不能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是万万不能做出背信弃义之事!”

成页压低声音:“殿下,那我呢。我如今在您心中可还有一席之地。”

竹影落在他的脸上。

他抬起头,泪水直晃晃地落下。

“殿下,臣愿意做小伏低,自荐枕席,望您好好考虑。”

他似乎被言无霜伤透了心,礼数周全地向她告别。

言无霜望着他离去的萧索身影,正想开口辩解,动作却比脑子转得快。

“啪”地清脆一声,她将叮咬左手腕的蚊虫一巴掌打死。

下次可不能来这了。

蚊虫忒多。

言无霜默默地想。

回到院子里后,她亲手将方才掏出来的帕子洗干净晾在竹篙上挂着,这才安心进入屋里。

齐牧白在油灯下看一本游记,神色看似认真。

从他的身后绕过去看了好一会儿,言无霜才发现他一直在瞧游记里的舆图。

言无霜喊他:“夜深了,明日再看吧。”

齐牧白回神,合上书。

吹灭蜡烛。

两人一左一右躺在床榻上。

好半晌,就在言无霜以为齐牧白今日都不会再说话时,他闷闷地开口。

“若你有喜欢的人,大可不用在意我。”

他说这话时是闭着眼的。

回答他的,是言无霜五指轻轻拂过他双睫时微妙触感。

他睁眼,发现女子半坐起身来,笑意盈盈,红唇微启:“怎么,你要和我和离吗?”

暗夜中,齐牧白的手无意识拽紧锦被。

他略为狼狈地回避言无霜那笑意盈盈的目光。

“如果需要……”

言无霜打断他的话。

“那你问过我吗?”

半个时辰前。

齐牧白等言无霜走后,便问起熟知她以往动向的画屏:“那一位是……”

画屏神色有些为难。

齐牧白温声道:“你与我说,若三殿下日后问责,我只道是旁人告知我的。”

画屏犹犹豫豫:“您知道三殿下失忆一事吗?”

齐牧白颔首。

“三殿下未失忆前,成大人对她一见钟情。三殿下本是不在意的,只是成大人每日又是邀请殿下出门踏青,又是送殿下一些珍宝古玩,日子久了,大家都道,三殿下这是显而不发,实在早已……”

——倾心于小成大人。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口。

齐牧白站在原地,却犹如晴天霹雳,四肢僵硬,久久失语。

忆起画屏所说之言。

齐牧白喉间干涩,似乎塞了团棉花。

“若是殿下他日记起,我亦可腾出位置。”

微热的手不由分说地与他五指相扣。

言无霜牵起他的手,坦率直言:“我不喜欢他,从前亦未有过。我见到他时,并无与恋人相见的感受。你为何不问问我呢?”

“你喜欢我,对吗?”

她在齐牧白的手背落下轻轻一吻。

“我亦心倾于君。”

备注:《钗头凤·红酥手》——宋代文学家陆游所作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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