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阮父阮母去世之时,丽贵妃已是个半大的孩子,她毅然决然担起了阮家的担子,成为了家中的顶梁柱。
那时候的莺莺还小,较之同龄的孩子,虽然已经足够乖巧,但到底是个小孩,也有缠人的时候,但不管她再这么闹腾,丽贵妃最多也只拿柳条打她的掌心,从没扇过她的脸。
但这赵氏算个什么东西,没生她没养她,一句话不说,就拿巴掌往她的脸上糊?
这下子,莺莺是真的生气了,她眼疾手快地往旁边一躲,同时,丽贵妃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女镖师往前一跃,飞快地拽住了赵氏的手腕,猛地一扭——
“啊!”
赵氏杀猪般的声音响彻云霄,李嬷嬷先是一愣,而后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狠狠抱住了赵氏,喜极而泣道:“夫人,老奴好久没见着你这么有生气的模样了啊!”
莺莺简直是一脸懵,见那李嬷嬷抱着赵氏又哭又笑,似乎是真心实意地开心,忍不住与白芷对视了一眼,这两人莫不是有点毛病吧?
莺莺一言难尽地望了那两人一眼,换了个方向就走了,白芷跟柏云对视一眼,也呼啦啦跟了上去。
赵氏的眼珠一直盯着她不放,见莺莺要走了,忙一把将李嬷嬷推开,恶狠狠地又往莺莺身上扑:“你给我站住!”
莺莺到底年轻,手脚轻快得很,很轻易便将赵氏甩在了身后头,连头都不肯回的。
见莺莺理都不理她,赵氏顿时气得不住尖叫:“站住!你给我站住!阮家教出来的没教养的好女儿!”
在定居京城之后,莺莺几乎再没见过这样撒泼的妇人了,忍不住感到烦躁,这人怎么还纠缠不休起来了?简直跟个疯婆子似的,哪有一品国公府邸主母的模样?
这下子,莺莺是真的恼了,她停住了脚步,气恼地瞪了回去,没好气问道:“国公夫人,你到底有什么事?”
见她停下来了,赵氏却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她,不住地发出“嗬嗬”的声音,笑容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直到莺莺不耐烦了,她才沙哑着声音,语带怜悯地晃了晃脑袋:“你也不受宠。”
莺莺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她,这不是众所皆知的事实吗?
赵氏却像抓住了她什么把柄似的,笑得咯咯咯直乐:“你有姐姐撑腰又怎样,长得美又怎样,还不是不得丈夫宠爱?”
这是重点吗?在场众人都一言难尽地望着她,就连一心维护她的李嬷嬷也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赵氏究竟想表达什么?就算是对丽贵妃恨之入骨的小晏后,都不会觉得不得晏玉宠爱的事儿,会对莺莺造成天大的打击吧?
赵氏见她不说话,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心情更美好了一些,不住地说些安慰的话,像什么“你还年轻,还能熬,世子迟早能看见你的好”、“女人呀,你要乖巧点”、“世子只是一时被外面的妖艳贱货迷了心,迟早会回家的”诸如此类的话,虽说口气似乎是在安慰人,但人人都听得出她话语里的假惺惺。
对于赵氏的这一通怜悯,莺莺倒不觉得生气,只是有些莫名其妙,见镇国公夫人笑个不停跟傻子似的,她与白芷对视一眼,抽了抽嘴角,干脆不搭理她了,继续往前面走。
但赵氏还没闹够,一个劲地追在莺莺后台喋喋不休,嘴里反复说些“女人要忍”、“男人不好哄”之类的话,让人听着都觉得丢人。
莺莺被烦得不得了,只好又停下了脚步,迎着赵氏得意自矜的目光,灿然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哪儿痛就往哪儿戳:“有家人宠爱撑腰的滋味当然是好呀,你瞧瞧,你这么恼我,这么想折腾我,也只敢在路上偷偷堵我,这不正印证了有人撑腰的重要性嘛?”
“而你呢,你当年不讨夫家喜欢的时候,却只能委屈地被人赶出去,可怜兮兮地站在寒风中,苦巴巴地立规矩,稍微有点牌面的人都能当面怼你。”
赵氏一口气堵在胸口,指甲掐入了掌心,她怨毒地盯着莺莺,突然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往前一扑,试图将莺莺摁倒在地。
莺莺也是气坏了,人在关键时刻,力气变得尤其大,她狠狠一使劲,竟将赵氏推了个趔趄,四肢朝天摔倒在地。
她轻轻哼一声,望着赵氏气不打一处来,便继续往人家伤口上戳:“就比如现在,你恼我恼到极点,却也只能憋着,因为没人给你撑腰,而我有。”
赵氏被她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竟咬着牙,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挥着巴掌扇了下来。
现在莺莺可不纵着赵氏了,她实在是不明白,大家各过各的日子不好吗?就连晏玉都不找她的麻烦,可这个老妇实在是多事,非得这样针锋相对,闹得大家都不舒坦。
要真这么恼恨她,好歹也忍一忍,不说等小晏后成了太后,至少也得等丽贵妃失宠呀,就这么急吼吼地打上了门来,这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呀。
丽贵妃曾教过妹妹,如果一个泼皮无赖讲不通道理,那就干脆一点,将人打怕了,打得她再也不敢在你面前放肆。
单纯的莺莺并不知道,姐姐话中的“打”并不是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想了又想,见赵氏实在不听劝,只能无奈地向柏云挥了挥手:“算了,这人说不通了,你打她一顿吧。”
白芷的眼珠子都要掉了,她不可置信地拽了拽莺莺的衣袖,小声阻止:“二小姐,这不大好吧?”
“哪里不好了?”莺莺认真地道:“可这是姐姐教我的,姐姐再聪明不过了,她教我的不会有错。”
一听莺莺搬出了“丽贵妃”,白芷便知道自己劝不动了,她机灵地在四周查探了一会儿,又扒开树丛望了望,才对柏云挥了挥手:“打吧,除了国公夫人带过来的奴仆,周围没别人,如果她敢向别人告状,到时候我们不承认便罢了。”
赵氏已经被柏云用脏帕子堵住了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鼓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莺莺瞧。
李嬷嬷倒是聪明些,她望了望那几个被撂倒在地的仆妇,飞快地蹦起来,一边往外跑一边喊救命,试图惊动府中其他的人,能够赶过来救他们一命,却被白芷眼疾手快地拽住了腰带,用力一扯,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白芷又往上面踩了几脚,然后将人拖了回去。
没人能救她们。
不远处的十武将一切都收归眼底,忍不住嘴角直抽抽,他低声道:“主子,要不要阻止阮小姐?”
晏玉不语,直到人被打得差不多了,他才慢吞吞踩着石子小道走过来,不紧不慢地道:“住手。”
现在的赵氏可乖巧了,既不会口吐芬芳,也不会用怨毒的眼神盯着她瞧,莺莺十分满意,正当她想跟赵氏讲讲道理时,就见着晏玉迎着光走了过来,她忍不住心虚了一瞬,到底是人家亲娘呐。
晏玉在莺莺面前站定,意味不明地打量了她一遍,才挥了挥手,着人去扶起赵氏,自己却不上前,只是似笑非笑地望向莺莺:“打架呢,嗯?”
“什么打架?我只是在跟大夫人讲道理!”莺莺的脸涨得通红,在晏玉似笑非笑的眼神下,有些气弱地消了声,左望右望,就是不看他。
晏玉也没有过多追究,只是轻飘飘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走吧,先回世安院。”
这时候莺莺哪敢呀,才将人家亲娘给打了,现在又跟人儿子待一个屋子里,她是真担心人家打着“关门打狗”的主意。
莺莺是做贼心虚,都没有发现晏玉一眼都没往赵氏那儿瞧。
更令人奇怪的是,刚刚还不停闹腾的赵氏却安静了下来,披散着头发,抿着唇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李嬷嬷却似是寻到了救星,不住地喊冤:“世子!您瞧瞧,世子夫人就这样待自己的婆母呀!天底下哪有这样不孝的人哟。”
“奶娘!”赵氏尖叫一声,厌恶地望了晏玉一眼,而后别开眼去,似乎他是个再肮脏不过的玩意。
等莺莺抬头去望晏玉的神情时,他脸上已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对于赵氏的排斥与厌恶,他似是一丁点都没放在心上,只是平静地对莺莺又重复了一遍:“走吧,回去。”
不知为何,莺莺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耐和催促,她立时便委屈起来了,就站在那儿不肯动弹,晏玉又叫了她一次,见她闷在那儿,理也不理他,便上手拽了她一把,连声催促道:“走了。”
莺莺呆了一呆,当即便红了眼眶,或许是她这些日子与晏玉相处得太和谐,还真将他当成帮理不帮亲的好人了。
他明白着偏心的态度却让莺莺十分不满意,平白被个疯婆子纠缠了一场,就这么算啦?她忍不住嘟囔道:“就这样回去?”
晏玉瞧她一眼,怎么地,还想给人赔个罪?
他冷淡道:“不然?”
莺莺不死心地望着他:“大夫人好讨厌,她平白无故就来寻我麻烦,竟说我阮家没有教养,太欺负人了。”
晏玉冷冷淡淡:“所以?”赵氏就是个疯婆子,跟个疯子讲道理岂不是太过可笑。
见他这幅波澜不惊的模样,莺莺是惊呆了,这人的心究竟得偏到了什么地步,才能对赵氏这个始作俑者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她愤怒地推开晏玉,鼓起腮帮子闷头往前走。
见小姑娘气鼓鼓地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晏玉手有些痒痒,想将她鼓起的腮帮子戳下去,他跟在莺莺后头,忍不住翘了翘嘴角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回了世安院。
莺莺受了委屈,连晚饭都不肯跟他吃了,闷着头就往自己屋里走。
见莺莺真不理他了,晏玉心有些痒痒,他轻咳一声,将人的视线引过来后,慢条斯理:“谁欺负你了?”
呵,还挺会装,莺莺这时候深切地体会到,这些世家养出来的孩子装没事人都是一把好手。
她冲着晏玉重重哼了一声,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转身就往屋里走,晏玉忙拽住她,一脸无辜:“你到底怎么了?”
莺莺本不想跟他撕破脸皮的,但见他厚颜无耻非要粉饰太平的模样,心里也来了火气,干脆心一横,直接跟他对撕起来:“谁欺负了我?除了你还有谁!”
俗话说的好,万事开头难,她一开始还怵得慌,但怼了个开头,后面的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你也太偏心了吧!”
面对小娇妻的指控,晏玉简直是一头雾水:“我怎么偏心了?”
“还说没有!”见这人始终死不认账,莺莺委屈极了,但千言万语临到了嘴边,到底还是咽了回去,只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衬得她圆睁的杏眸显格外可爱。
晏玉想去戳一戳她鼓鼓的腮帮子,但到底忍住了,只是诚恳地望着她:“你不是说清楚,我怎么能知道呢?”
莺莺哼哼两声:“大夫人来找我麻烦,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愣是等我被欺负完了才出来,你还出来干嘛呀?”
“这可真的是冤枉了。”晏玉哭笑不得:“若真说吃亏,那人也不是你吧?我瞧你可威风得很。”
“简直是鸡同鸭讲。”莺莺没好气地咕哝两声,懒得搭理他了,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只留下晏玉在身后低笑出声。
这个夜晚,莺莺第一次没去晏玉的屋里吃晚饭,他第一次没使人来催,只是将家厨新做出来的菜式送了一份过来。
十武握着饭盒不住感叹:“阮小姐,那家厨就做了一份,我们知道您爱这个,一口都没吃,全让我送过来了。”
莺莺却一点都不感动,她“啪”一声锁了门,将人连饭都关在了门外,一点儿都不承他的情,她是铁了心要跟对方撇清关系了。
她闷闷地吃了简单的饭菜,又闷闷地钻进了被窝里,只留下白芷呆在屋子里陪自己说话。
即使莺莺一点儿亏都没吃,却仍是开心不起来,她忍不住跟白芷吐槽道:“这镇国公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是莫名其妙,有事说事不行吗,非得闹这么一出,奇奇怪怪的。”
白芷也觉得她说得非常对,主仆两人想破了脑袋都没猜出赵氏闹这么一场是图什么,闹输了就是被她们打一顿的下场,闹赢了也没什么好处,丽贵妃还在旁边等着她呢,不可能看着妹妹吃亏。
两人凑在一块想了半晌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白芷安抚地摸了摸莺莺的脑袋,见她乖巧躺好了,便去给主子收拾桌子,等她睡着了再走。
莺莺想啊想啊,突然坐起身来,猛地一拍床板:“我知道了!”
白芷随口接道:“知道什么啦?”
莺莺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冲着白芷神秘一笑:“我觉着吧,晏世子并非镇国公夫人的亲生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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