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虽然皇后早已失宠，但皇帝对镇国公世子却是一如既往的看重，这也是为什么皇后屡屡被撅了面子之后，宫中还无人敢慢待她的缘故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皇后活得不憋屈。

皇帝既是君王又是长辈，自然居于上首，皇后便坐在他下侧，矮了半身有余。

按照规律，丽贵妃也该居于皇后下首，这才是她做妾的本分，但她趁着皇帝不备，扭身坐到了他怀里，而后冲着晏皇后挑眉一笑，缠着皇帝甜腻腻地撒起娇来。

皇帝无法，又不想让小辈望见这不庄重的一幕，只好将人从身上扒拉下去，又拉住了她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了，这样一来，丽贵妃一个妃妾反而将皇后压了下去。

晏皇后气得要死，但皇帝轻飘飘一个眼神扫过来，她只能将这份怒气咽下，强自扯出一抹笑容，维持着面上的体面，转身跟侄儿说起话来。

即使是嫡亲的姑母，晏玉也淡淡的，皇后问上五六句，他才应上一句，若是再逼紧点，他便会苍白着脸不住咳嗽，咳上个一盏茶的功夫，再轻飘飘地说句抱歉。

皇后的脸都要笑僵了。

皇帝的态度更是令莺莺摸不着头脑，他对皇后的委屈视而不见，却对晏玉格外关心，全程笑呵呵地望着他，字字句句都在对他嘘寒问暖。

丽贵妃最会察言观色了，她摆出一副温柔模样，言辞之间对晏玉十分关怀，不知内情的外人看了，还真以为这丽贵妃对这位新妹夫十分满意呢。

两人一唱一和的，很快就挤掉了晏皇后的话头，让人没了插嘴的余地，但晏皇后浸淫后宫二十余年，很快又寻住了时机插了进去。

晏皇后是世家嫡女，肚子里很是有些墨水，而丽贵妃是秀才的女儿，少时也读过书的，入宫后又有皇帝亲自指点，竟也跟皇后斗了个平手，两人火药四溅，衬得其余人没了插嘴的余地。

莺莺百无聊赖地听了会，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见没人注意到她，便悄悄地将右手挪到身后，轻轻揉了揉腰。

她有些认床，再加上昨天夜晚翻来覆去地想着事情，根本没有睡好，刚刚只顾着紧张了，可现在心神松懈下来，身体便显出了些难受来。

晏玉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见她皱着小脸委委屈屈的模样，忍不住抬了抬眼皮，顺着她的动作望了过去，却心口一烫，下意识偏过了头去，露出了微微泛红的脖颈，在心中嗤道：伤风败俗！

皇后原本是笑着的，可余光望见她这幅不胜娇弱的模样，脸立刻沉了下来。

她不咸不淡道：“阮二小姐身子不舒服么？前段时间我瞧着还好好的，怎么才入我们晏家门不过一天，就摆出了这副模样，莫不是我们镇国公府亏待了你？”

“噗。”

丽贵妃笑得花枝乱颤，她倚进皇帝怀里，甜蜜地撒着娇：“陛下，您瞧，姐姐都入宫二十年了，还开口‘我们镇国公府’闭口‘我们晏家’呢，陛下可真可怜呐，不过您放心，臣妾我呀，永远都是您的人。”

丽贵妃素来大胆直白，给人上眼药都不避着人的，偏生皇帝就吃这一套。

他轻咳两声，将丽贵妃从怀里拉出来坐好，虽然板着一张脸，但声音里的笑意谁都能听得出来：“好了，这大庭广众之下像什么样子。”

丽贵妃才不收敛，她似水蛇一样缠上皇帝的身体，吐气如兰道：“陛下～”

晏皇后的眼睛都要喷火了，她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掷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丽贵妃，这儿不是你的寝殿，你收敛一点，别将那副狐媚样摆到台面上来！”

即使得了皇后的训斥，丽贵妃也不生气，她冲着皇帝妩媚一笑，揽住他的脖子继续撒娇：“陛下，您听见了没，姐姐让您去我寝殿里呢～”

皇帝含笑拍了拍宠妃的手，望向皇后的眼神不咸不淡：“皇后确实不大懂事，闲时多看看《女训》、《女戒》。”

晏皇后僵住了身体，不可置信地望向了皇帝，好半天，她才仰着头，将眼泪吞回了眼眶里，咬着牙不甘地应道：“臣妾知道了。”

说话间，她阴冷的眼神落在了丽贵妃身上，脸上的愤恨毫不掩饰，甚至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但望向皇帝时，又含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缠缠绵绵渗人得慌。

皇帝却已经不搭理她了，转而笑眯眯地跟莺莺说起话来。

大概是爱屋及乌，皇帝对莺莺很和蔼，见她一副怯生生的样子，说话也轻声细语地，生怕惊吓住了她。

莺莺对他的感官却很复杂，既感激他救了姐姐一命，让姐姐摆脱了被强占为妾的困境，又恼他太过花心，不但娶了两个妻子，还有三宫六院那么多女人。

但无论如何，姐姐都已入了宫，成了皇帝的妃妾，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因此，莺莺扯出一抹乖巧的笑来，一五一十地回答了皇帝的问题。

她虽然年纪稚嫩了些，但总是板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看人待物自有一套，总是显得十分有道理，看得皇帝不住发乐。

他将余光落在了晏玉身上，见他嘴角微微勾起，忍不住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对这个侄媳妇更加满意了。

见自己的妹妹这么受欢迎，丽贵妃高高地扬起了下巴，格外地与有荣焉，虽然她十分厌恶这门婚事，但不妨碍她为妹妹的出色感到得意。

晏皇后见这四人和乐融融的一幕，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简直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掉。

她真的是太恨了呀！明明是自己陪伴皇帝度过了夺嫡的那段艰难时光，可旁的女人只凭着一具美丽的皮囊，便夺走了她丈夫的全部欢心，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她的家。

她不甘心！

皇后阴冷的视线瞥过一旁的宫女，面无表情地抚了抚自己长长的指甲。

***

晏皇后闹将了这么一场，莺莺虽然没有吃亏，但本着多一事少一事的念头，行为收敛了些，乖乖地坐在了椅子上不再动弹。

她悄悄地瞧了姐姐一眼，眼中泛出了浓浓的心疼来，宫中的日子实在艰难，一句话说的不对，便会被人逮住了把柄，从而引出出无数的事端来，也不知姐姐在这宫里受了多少的委屈，才有了如今的风光日子。

突然，上前添茶的宫女右脚一崴，托盘直直地被抛到了半空中，滚烫的热茶还“滋滋”地冒着热气，径直朝莺莺脸上泼了过来。

晏玉拽了她一把，将人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热茶连带着托盘砸到了椅子上，又“哐当”一声脆响，滚落至地上，若不是莺莺躲得及时，这热汤就会泼在她的脸上。

侍茶的宫女连忙跪了下来，头磕在地上“砰砰”地响，她浑身都在瑟瑟发抖，可怜地哀求道：“世子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求您饶奴婢一命！”

莺莺被这响亮的磕头声吓了一跳，正想说不妨事，却听得皇后掩唇一笑：“往日总听丽贵妃夸赞自个的妹妹单纯良善，想必也会原谅这无心之失的小宫女吧？”

这话说得实在别扭，莺莺再傻也知道这事不对劲了，她求助般地望向了丽贵妃，想要姐姐给她拿个主意。

晏玉忍不住眉头一皱，下意识抢在了丽贵妃说话之前，不紧不慢开口：“皇后娘娘，莺莺是我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管不了宫中的事，这宫女该如何，烦请您做决定。”

顿了顿，他又补充：“都说皇后娘娘秉公任直，想必一定会按照宫规行事，让众人都心服口服。”

皇后的脸都僵住了，她从没想过，第一个拆台的会是她的亲侄儿！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正想把话圆过去，丽贵妃却“噗嗤”一声笑了，轻摇着宫扇凉声道：“可不是嘛，皇后姐姐最是公道不过了，即使这小宫女是她奶娘嫡亲的外孙女儿，她也是不会偏心的，至于我妹妹嘛，她不是宫里的人，怎么好责罚这些宫女呢？还是请皇后娘娘处置他们吧，免得被人嚼了舌头，说她越、俎、代、庖。”

这几人一唱一和，激得皇后咬牙切齿，她僵笑一声，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神情，只好挑软柿子下手：“莺莺，是本宫管教不严，待会自会罚她，先让宫人带你去换身衣裳吧。”

莺莺愣了下，下意识去望丽贵妃，丽贵妃讽笑一声，正想拒绝，皇帝便含笑道：“我记得嘉容跟莺莺身量差不多高？她前几日不是用进贡的锦林缎布做了一件新衣裳么？让给她的表嫂，算是替母亲御下不严的赔罪。”

莺莺不想姐姐为难，只好起身福了一福：“臣妇遵旨。”

晏玉默不作声地望了她一眼，突然道：“我陪你去。”

皇后强笑了一下：“玉儿，女人家的事，你跟着去做什么，别人会笑话你的。”

“笑话我什么？”晏玉不紧不慢地扫了她一眼：“笑话我夫妻恩爱？皇后娘娘，这不是您为我精心挑选的妻子么，见我俩这样形影不离，您该甚感欣慰才是。”

皇后的脸色变得煞白，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强笑道：“你这孩子，都不叫姑姑，怪生分的。”

晏玉微微一笑，并不接她的茬，转而望向了莺莺，温声道：“走吧。”

皇后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显得她整个人更加难看。

丽贵妃也不高兴，她晦暗不明地望了皇帝一眼，眸底的冷意凉到心底，许久，她才端庄地立起身，缓缓向皇帝福了一福：“陛下，您可答应过臣妾的，今儿个让妹妹陪臣妾一整天。”

她微微低头，温柔一笑：“过几日就是先皇后的诞辰了，元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姐妹情深，让臣妾忍不住想起了自己跟妹妹，真是恨不得多多与她见面，一刻也不分离，至于衣裳……臣妾宫中也有，就不麻烦皇后姐姐了。”

望着这副熟悉的神态，皇帝神色恍惚了下，下意识地应道：“好……”

见皇帝应允了，丽贵妃才不给皇帝反悔的机会呢，她笑着拉过妹妹的手，向众人福了福，便毫不迟疑地离开了大殿，皇后惊得都没反应过来。

临走前，莺莺下意识望了晏玉一眼，见他从容不迫地立在那儿，脸上没有生出一丝的意外与波澜，便收回了那一丢丢的愧疚之感，快乐地跟着姐姐离开了。

***

算了算日子，连着莺莺备嫁的日子在内，姐妹俩倒有小半年没见了，一离开帝后二人的视线，莺莺就冲着丽贵妃撅起了嘴，想要跟她撒娇。

丽贵妃冲她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手掌，莺莺立时便谨慎了起来，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紧紧拉着姐姐的手。

一回到自己的宫殿，丽贵妃就将莺莺揽进了怀里，眼中盈满了点点泪光：“莺莺，姐姐好想你。”

莺莺也很想她，自从姐姐为了这桩婚事顶撞了皇帝后，便被禁足在了宫中，连书信都很难再送出来，如今好不容易见面，她依恋地在姐姐怀中蹭了蹭，软糯糯地撒娇：“姐姐，我也好想你。”

丽贵妃轻轻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笑了，她温柔地道：“莺莺，你放心，姐姐一定会护着你的。”

她咬着牙，眸中盈满了恨意：“皇后敢算计你，我便让她后悔来世上这一遭。”

莺莺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子，迟疑着道：“姐姐，不然我们还是收敛些吧？皇后好歹是正妻，我们也是正妻嫡出，被父母娇宠着养大的，我每每见她，总有些心虚气短。”

“而且……”莺莺忧心忡忡：“姐姐呀，皇后虽然无宠无子，但她终究背靠镇国公府，如今皇上无嗣，将来若是从旁支皇室过继了太子，也是要认她做嫡母的，她现在恨毒了我们，将来若是得了势，绝不会放过我们。”

丽贵妃却轻蔑一笑：“我的好妹妹，你可知道元后娘娘是怎么死的？”

“元后娘娘？不是都说她是急病逝世？”莺莺疑惑地望着她，将自己听过的故事版本说出来:“大家都说先皇后和晏皇后姐妹情深，但先皇后缠绵病榻，自感时日无多，担忧膝下幼子无人照料，便央自己妹妹嫁了进来，晏皇后为了姐姐，放弃了门当户对的婚事，嫁给入了豫王府做了继王妃……难道这事还有别的内情不成？”

丽贵妃不答，只是粲然一笑：“陛下之所以这样宠爱我，不过是拿我当替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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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炮灰元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