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莺莺刚入宫时,姐姐便教过她,不过是阮晏两家立场不同罢了,没什么好人坏人,从前她没明白,可现在她却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晏家虽然死咬着姐姐和她不放,但不代表他们品性不好。
鞭伤或许算不得什么,可晏世子本就体弱,却依旧奋不顾身为她挡下了一鞭,这人显然不是坏人,至少对自己不是坏人,自己也太人云亦云了,简直是罪加一等。
想到这儿,她心中愧疚更深一层,不由自主放柔了声音,言语之中还带了几分愧疚与心虚:“那个,你伤口还疼吗?”
晏玉面无波澜地瞥了她一眼,半晌,才淡淡道:“尚可。”
莺莺用怜惜的语气又问他:“尚可,那还是有些疼吧?你把身子侧过来些,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说着,她靠了过去,试图对晏玉动手动脚,晏玉被惊了一下,下意识捏住了自己的衣襟,忍无可忍地道:“松手!”
他正想斥一声“不端庄”,可一抬头,触及那双晶莹明澈的双眸时,晏玉下意识移开了眼眸,半晌,他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端正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莺莺还想说些什么,晏玉却不肯理会她了,甚至闭上了眼睛,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莺莺一点都没察出他的冷淡来,还以为他是累着了,也不生气,反而殷勤地忙上忙上,不停问他要不要喝些热水,吃点果子,搅得他忍无可忍,随手抓起小几上的桂花糕塞到了她的嘴里。
莺莺顺着晏玉的力道嚼了两下,眼睛瞬间发亮:“真好吃。”
晏玉:“……”
接下来,莺莺可算是找着了事做,一心一意对付起那些茶点来,轿撵还未达到镇国公府之时,她便将小几上的糕点都吃光了,在晏玉鄙夷的目光下,擦了擦嘴上的碎渣,一脸满足:“晏世子,宫里的糕点就是好吃,外面根本买不着。”
晏玉瞧了她一眼又一眼,小娇妻的腮帮子鼓鼓的,让人格外地有食欲,他终于没忍住,用三分嫌弃的眼神轻轻瞥了她一眼:“丽贵妃没给你吃过?”
“不啊。”莺莺呆愣愣摇头,认真地回答他:“姐姐也让人给我送过几次宫中的糕点,但与今天吃的都不一样,这几样真的超好吃的。”
晏玉神色淡漠地瞥她一眼:“这些糕点出自凤仪宫。”
莺莺“哇哦”一声,瞬间恍然大悟,原来是皇后专属的小厨房呀,怪不得她从未吃过了。
她笑眯了眼,正想说些什么,外头传来了太监的传唱声:“镇国公府到,落轿~”
莺莺愣了下,突然想起了晏玉受伤的事,忙丢下了手上的糕点碟,要去扶他下轿。
晏玉眼皮一跳,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满是糕点渣子的手上,身体比大脑更迅速地将她推开,直到莺莺“啪叽”一声摔在了地上,他才回过神来,自己现在还虚弱着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一会儿,晏玉才轻咳两声,若无其事地问道:“没事吧?”
无奈莺莺是个更傻的,她丝毫没察觉到晏玉的心虚,反而以为他受了重伤,导致手脚都不协调了,不免更加愧疚。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软,晏玉给她挡了一鞭子,免了她受伤之苦,她在人家面前,自然有矮人一头之感,殷勤又谦让。
晏玉并不愿意受她的殷勤,但轿帘已经被掀开,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再将人推开,只能右拳抵唇,虚弱地咳嗽了两声,一副就要病死的模样,然后趁人愣神之际,自个扶着轿沿下了轿撵。
见人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莺莺忍不住心中发愁,这人本来身体就差,若是就这么丧了命,只怕镇国公府都不会放过她,她可还没做好跑路的准备呢!
到如今,也只能尽力让晏世子活下来了。
打定主意以后,莺莺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晏玉的后面,随着他回了世安院,两人一进门,便有下人迎了上来,一人一边扶住了晏玉,撑着他往屋子里走。
这些都是晏玉自小使唤惯了的人,体贴程度自然不用说,莺莺见状,也松了口气,如今她做贼心虚,见晏玉有人伺候了,她也不上赶着,万一人恰好死在她手上怎么办?岂不是十张嘴都说不清?
太医早早就在府里候着了,莺莺小心翼翼地跟在晏玉身后进了屋,才安置他坐好,便忙不迭向太医追问晏玉的病情。
张太医虽然十分年轻,但医术却是出了名的好,他见莺莺一副慌了神的模样,还以为晏世子真出了什么大事呢,忙小跑着踱到了晏玉的床边,细细地给他把了脉。
咦,脉象稳健得很,并没有什么问题,他又去查看了镇国公世子的“伤口”,呵,这哪还算得上伤口呀,就一道红痕,连皮都没破。
他冲着莺莺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晏玉便冷淡地瞥过来一眼,他下意识打了个冷颤,突然恍然大悟。
在皇宫里任职,太医们有几道不可明言的规矩,因此,他挂上了一张苦瓜脸,冲着莺莺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世子的伤口看着不严重,可是……唉!”
莺莺都惊呆了!
她原以为这鞭伤没什么的,毕竟刚刚在轿撵上时,晏玉还能吃能睡,跟她有说有笑的,还有精神气怼她,哪里像是重伤的模样?就算他脸色苍白了些,她也以为是他素来体弱的缘故,那曾想、哪曾想……
见小姑娘慌了神的模样,张太医愧疚一盏茶的功夫,但没办法,晏玉那么可怕的男人,他可不敢忤逆对方的意思,只好委屈这个小娘子啦。
张太医的谎话一戳就破,无奈莺莺是个傻的,根本看不出来,别人说什么她都信了,再加上不擅此道,被哄得一愣一愣的,还真以为晏玉受了极大的内伤,几乎就要活不了了。
她依旧不置信:“不就一道鞭伤吗?我趁他不注意还偷偷瞧了一眼,都没流多少血,怎么就命不久矣了呢?”
张太医叹口气,悲痛地摇了摇头:“世子夫人有所不知,这嘉容公主用的马鞭呐,乃是土番的贡品,杀伤力极强,一鞭甩下去,若是见了血,反而是好事,但像晏世子这样的,淤血都闷在了皮肉里,世子殿下本来就体弱……唉,总之,一切都是命。”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莺莺整个人都呆住了,虽然她对晏家人抱有极大的提防之心,但眼睁睁一条命要没了,忍不住悲从中来,再加上晏玉是代她受过,她心中不免更加愧疚,霎时便红了眼眶,几乎要落下泪来。
张太医都惊呆了,他只是想逗一逗这姑娘,没想着将人吓哭呀,干巴巴地安慰道:“你莫哭呀,虽然晏世子受了严重的内伤,但只要好好将养着,也不是不能活……”
莺莺“呜哇”哭得更大声了,再顾不得其他,一下子就扑到了晏玉的床前,泪珠一颗颗滚落到了他的衣袖上,她呜咽地许诺道:“是我不好,让你搭上了性命,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想玩的?我都给你寻来,呜……”
晏玉眉心不住地跳,额头青筋都鼓了出来,半晌才将她从自己怀里扒拉开,面无表情地往张太医那瞥了一眼。
张太医只好轻咳两声:“世子夫人,我给世子开了副药,最好是现在就熬一副给世子服下,您看,要不要您亲自去盯着?”
“我盯着……”莺莺抽噎着,还不忘迟疑地望了晏玉一眼:“可我熬出来的药,他敢喝吗?”
张太医“噗”一声,勉强才将笑容憋回去,苦口婆心地劝道:“怎么不能?您可是他的妻子,夫妻一体,怎么可能会害他呢?”
莺莺迟疑地望了晏玉一眼,见他垂着眸子,虽然没有言语,却是默认的模样,脑中不由灵光一闪,他不会觉着自己反正活不了了,干脆用命陷害她一把,为晏家扫清障碍?
可这个念头一出,她立即唾弃了自己一把,自己真是太过分了,人家用命护了自己,她却怀疑对方别有居心,简直太过分,这样想着,她不免又气弱了两分。
因此,她心虚气短地点了点头,将熬药的事应承了下来。
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莺莺亲自守在了药炉边,勤勤恳恳地扇风,力争事事都亲力亲为。
三个时辰过去,这药终于要熬好了,她欢喜地站起了身,正想去将药盛出来,脑子猛地一下灵光了——
不对呀!晏玉又不是一般人,镇国公府好端端的继承人要没了,还是在皇室公主手底下栽的,为什么不报到宫里去?皇帝那么疼爱这个妻族侄儿,怎么可能让他就这样悄无声息丢了性命?
她想啊想啊,终于咬牙切齿地唤出一句:“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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