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王爷说了,最近不宜杀生,你走吧,再有下次,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砰!
木门在她面前狠狠关上。
时榆站在便门前,握着自己断了腕的右臂愣了好一会儿。
她左右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街上上隐隐有喧闹传来,还有行人匆匆。
她不是在做梦,慎王竟然真的放了她一马。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她刚要拔足,忽然——
门又开了。
时榆身体僵住,她就知道慎王不会轻易放过她。
一个包袱忽然从门内抛向她。
时榆下意识接住,沉甸甸的。
她静静地看着崔七,一动不动,身体紧绷的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王爷还说了,你为夫报仇还算有情有义,这些东西就当赏你的,拿着这些速速离开长安,最好有多远走多远,再出现在他面前,格杀勿论。”崔七弹出刀柄,露出一截白刃威胁道。
时榆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的右手受了伤,只好将包袱扔在地上,蹲下打开。
里面装了一堆金银珠宝和一些细软。
她胡乱翻找一气,没看见她要的东西。
“我簪子呢?”
崔七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从怀里摸出东西抛给她。
时榆稳稳接住。
是她的簪子。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起身抬脚将包袱踢了回去,金银细软顿时散落一地。
“谁要你们的臭东西。”
崔七:“……”
时榆刚离开王府没多久,就发现了身后的尾巴,对方很隐蔽,但对方不知道的是她有着野兽般的警觉。
哼,慎王果然没安好心。
他不急着杀她,却找人跟着她,估摸着是不信她口中为夫报仇的理由,认定她背后有人指使。
来长安这两年,她也打听了不少消息。
这慎王是皇帝的第三子,名叫闻祁,据说是先皇后所生下来的嫡子,原是做过太子的。就是不知为何,先皇后突然暴毙,皇后的娘家也在一夜之间被灭门,紧接着闻祁这个太子就被废了,那时闻祁好像才六七岁,之后便一直被软禁在十王宅。
后来闻祁长大,皇帝放闻祁出来,还给闻祁封了王,却不知何故一直没让闻祁去封地。
有人猜测可能是皇帝念旧情,还想让慎王做太子。
也有人说皇帝是怕慎王回封地造反。
还有人说皇帝留下慎王是为了制衡康王和宣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但时榆可以肯定的是,三王之间确实斗的很厉害,闻祁这两年也遇到过好几回刺杀,据说都跟那二王有关,所以闻祁才会以为她是受人指使的。
这样的误判正好给了她活命的机会。
只是闻祁低估了她的本事,她可是从小与山里野兽打交道长大的,论起隐匿行踪她可是行家。
*
“王爷,这是从时姑娘房里搜出来的。”
崔七将一块玉佩托在手心里奉给闻祈。
闻祈接过,指腹沿着玉佩凸起的纹路摩挲着。
这是一块洛州独山玉,绿白粉相间,粉色的部分被雕刻成了牡丹花,淡绿的部分是根茎,只是玉的成色已经被大火破坏,里面出现了无数条裂痕。
这是母后留给他的东西。
翻过玉的背面,迎着光隐隐可以看见两个暗字-一行舟。
也是母亲为他取的字。
这块玉他找了许久,不成想竟是落在了那场大火里。
“她就是凭着这个东西找上门来的?”
崔七不敢揣度,但答案显而易见。
闻祈并着二指撑着额角,目光瞥了一眼桌上的包袱,难辨喜怒地笑了声:“还真是和以前一样倔。”
门外的人探头探脑,又不敢进来,不停地冲崔七使眼色。
崔七梗着脖子装作视若无睹。
闻祈瞥了一眼:“还不滚进来。”
长丰灰溜溜跑进来,鸵鸟似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说。”冷飕飕的一个字。
长丰抖了下,忙站直身体快速地说:“回禀王爷,人……跟丢了。”
作为一个顶级暗卫,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给甩掉了,长丰一向自诩轻功绝顶,这回脸被打的着实有点疼,他都没脸见主子,主子也一定会劈了他。
原以为会迎来暴风雨,谁知王爷竟出奇的平静,听了他的回禀后,像是陷入了淡淡的沉思。
长丰不解地向崔七。
崔七捏指对着嘴唇慢慢一划。
长丰立即眼观鼻,静静等待。
过了半晌,闻祈才道:“三十鞭。”
“是。”
长丰一溜烟跑出去,生怕主子反悔。
崔七试探地问:“王爷,要不要再派人去找?”
“不必了,她躲起来,山里的野兽都未必发现得了她,何况你们……”似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闻祈面色不由得一沉,“兴师动众的,反倒授人把柄,随她去吧。”
*
天气渐渐转凉,自从三年前那次重伤后,闻祈的身体就格外怕冷,还没降下初雪,沁园里已经烧起了地龙。
闻祈披着狐裘,拢着汤婆子站在廊下,院子里的银杏叶由金黄褪成了枯黄,落在了地上。
忽然间,心里不由得想起那个刺杀他的女人,自从那日被长丰跟丢后,就突然杳无音讯。
不过是一山野孤女,掀不起什么风浪,她的出现也应该如同这落叶一般,被碾进泥里,再无痕迹。
“我说这么好的天气,你整日躲在府里伤春悲秋多没意思。”
月洞门处,走进来一个银袍男子,玉冠白面,手里拿着一把铁木扇敲着手心,闲步而来。
闻祁面无表情地瞥了男子一眼,转身就往屋里走。
诸葛追快步跟上来:“我好歹也是你的贵客,有你这么对待贵客的么?”
闻祁头也不回:“你又来干什么?”
诸葛追:“什么叫我又来,你这个人就是喜欢过河拆桥,身体眼下瞧着没大碍了吧,用不着我这个神医了吧……”
闻祁止步,捏了捏额角:“到底何事?”
诸葛追得逞似的往圈椅里一坐,瘫着身体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大樊楼新来了一批胡姬,跳得那个胡旋舞可**入……呸呸呸,可赏心悦目了,这不想着你在府里无聊,就找你出去散散心。”
闻祁一副看透不说破的眼神盯着他。
诸葛追败下阵来:“爷爷说了,不准我去那些烟花柳地,否则会打断我的腿,但你就不一样了,你是王爷,烟花柳地随便进。”
诸葛追冲他挤眉弄眼:“不如,你就顺便——胁迫我一下,好让我跟着你去……?”
片刻后,诸葛追笑着走出了慎王府。
他站在大门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与此同时,一只黑色小飞虫从他的后领上悄无声息地飞离,越过街道房檐,最后落到街拐角深处戴着斗笠之人的肩上。
小飞虫对着那人的耳朵发出细小的嗡鸣声。
斗笠抬起,露出一张清秀的少女容颜。
*
宝马香车过街,銮铃叮叮铛铛。
诸葛追瞅着闻祁脸上的恶鬼面具,十分不顺眼。
“选什么不好非要选一张恶鬼面具,招摇过市也不怕把人给吓着,还有你这脸,也该好了吧,再不好恐怕朝廷那帮老头子就要彻底将你放弃了。”
闻祁冷嘲:“放弃了倒好,我早厌倦了。”
“真的假的??”
闻祁淡淡瞥了他一眼。
诸葛追:“好好,我不闻也不问,就像当初约定的一样,行了吧。”
大樊楼是长安最大的酒楼,为了招揽生意,大樊楼也是花样百出,酒楼里的沽酒娘子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美娇娘,还时不时地会弄出一些独树一帜的名目出来。
这不前一阵子刚雇了一批扬州来的瘦马弹琵琶舞,这回又雇来了西域来的胡姬跳胡旋舞。
每次新花样一出,必定是高朋满座。
大樊楼的伙计也是人精,尤其门子,早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只要眼睛往来客身上那么一睃,顿时就能猜出来者身份,若是身份十分贵重的,会立马通知掌柜。
所以慎王府的马车停下后,两人刚下车,便迎来笑容满面的掌柜,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欢迎王爷大驾光临。”
闻祁视若无睹地越过二人,径直走进楼里。
掌柜心里打鼓,都说三皇子慎王当年为救陛下毁了容,所以经常戴着一张鬼面具,性情莫测。
方才那慎王明明没看他,他却觉得自己像是在被恶鬼盯视一般,只觉毛骨悚然。
掌柜忙不迭地追上去引路。
献舞的地点设立在大厅中,以大厅为中心安置坐席,慎王身份尊贵,被掌柜引到了最北面的上席落座。
从进门到坐下,慎王一句话也没说,掌柜却早已是一身冷汗。
诸葛追自然而然地在一旁落座,帮言道:“有劳掌柜了,你先去忙吧。”
掌柜如蒙大赦退下,转身冲附近准备奉酒的美娇娘们挥手:“快快,赶紧去伺候客人们。”
为了应景,酒娘们也做胡姬打扮,穿着衣不蔽体的轻罗衣裙,蒙着若隐若现的薄雾面纱。
赤脚挂着流苏小金铃,走起路来,叮铃铃作响,惹得人心猿意马。
几乎所有酒娘不约而同地避开最上首的那位客人,虽然他的气质看起来涔涔如月之华,但那张鬼面具实在叫人望而生畏。
不过正好,给了时榆机会。
时榆潜在酒娘之中,端着一套鎏金酒具走到闻祁的食案旁,低垂着眉眼跪坐在地上。
细白的手托着鎏金执壶,翻过倒扣在托盘里酒杯,然后飞快地用指甲划破小指指腹,趁着斟酒时将血悄无声息地滴进酒杯里。
一气呵成做完后,时榆用余光觑了闻祁一眼。
闻祁正懒散地歪在扶手上,以手支额,虽然看不清他面具下的表情,但时榆明显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不耐烦。
幸好,他的注意力没有放在酒上。
上次没有毒倒他,多半是水太多的缘故,这回下在酒里应该没问题。
她悄悄将酒杯往闻祁触手可及的地方推过去。
许是被她的动静吸引,闻祁垂眸淡淡睨了她一眼。
时榆顿觉如芒在刺,手脚冰凉。
恰值鼓点咚咚咚响起,胡姬们入场,那目光便只逗留了一瞬。
时榆悄悄舒了口气,屁股往后挪了挪,尽量不让自己的身影出现在闻祁的视线内,暗暗注意着闻祁的动作,等待着他端起那杯毒酒。
为防万无一失,她在头上的簪子里还抹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哪怕没有刺中要害,只要能让闻祁见血,他也是必死无疑。
一旦闻祁喝下毒酒,她便立即动手。
她就不信这样闻祁还死不了。
可闻祁自始至终都没抬手。
倒是一旁的诸葛追举杯邀请他:“行舟啊,这大樊楼的般若酒还当真是天下一绝,如此佳酿不尝一尝枉为人间走一遭,你试试看嘛,就一口。”
闻祁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不是吧,我敬你的酒,你还不放心?你可真没良心。”
原来如此,闻祈不喝来路不明的东西。
时榆缓缓攥紧拳心,看来第一计是不成了。
舞台中央,胡姬们曼妙的舞姿引得在场众人一阵阵喝彩,如疾风骤雨般的鼓点声,合着胡姬身上的铃铛声喧闹不已,一时吵得时榆心神不定。
她掐着自己手心里的肉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又悄悄扫了一眼闻祁身后的崔七。
那崔七的右手压着雁翎刀刀柄,是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
时榆正在心里盘算着自己与崔七谁的动作更快时,忽然,舞台正中央,那个一直被众星拱月的蓝衣胡姬,持着一柄银光闪闪的短剑,以离弦之箭般凌厉而迅疾的速度,直扑闻祁面门而来。
时榆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闻祁不为所动,那短剑还未近身就被崔七格挡出去,二人很快交上手。
现场变故发生的太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其他胡姬纷纷拔出短剑,个个杀气凛凛,目标直指闻祁。
闻祁神色一沉,目光凌冽地看向诸葛追。
诸葛追原本见到胡姬拔剑而起,还以为是要舞剑来着,正纳闷时见崔七已经与胡姬交上手,他才反应过来是行刺,急忙看向闻祁。
却见闻祁正一脸阴沉地看着自己,顿时明白了什么。
“你看我作甚?”
诸葛追炸毛似的跳起来,恰好有个胡姬朝他刺来,他手中铁骨扇随手一挥,三根银针嗖地下射在胡姬脑门上。
胡姬咚地应声倒地。
而诸葛追目光却依旧盯着闻祁,破有些气急败坏:“闻行舟,你竟然在怀疑我?!”
趁着二人口角间隙,时榆拔下金簪正要动作,耳畔一阵劲风急掠。
她甚至没看清楚那些暗卫是怎么出现在闻祁身边的,几道黑影就已如鬼魅似的,迎上那些刺杀而来的胡姬——
手起刀落,血花飞溅,惨叫闷哼。
不停有人倒下。
那些客人们早已吓地提着裤子跑得一二干净,生怕殃及池鱼。
偌大的舞台一瞬间沦落为了人间烈狱。
时榆看着那些胡姬,她们身手显然不错,然而闻祁的暗卫更加深不可测,交手不过几个回合就死在暗卫的刀下。
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那些胡姬们就会全部死在暗卫手里。
时榆握着金簪,咬牙盯着闻祁,历经这次刺杀的闻祁身边只会越来越难以接近。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杀意,闻祁正要扭头看向她。
突然,只听咻地一声,一个暗器破空而来,直直地射向闻祁的眉心。
“小心!”诸葛追大喊。
崔七急回身来救。
闻祁却是静静地直视着银灰色飞镖由远及近,然后将头稍稍一偏,那飞镖便擦着他的鬓边一掠而过。
几根发丝连同面具绑带同时断裂。
而时榆这边已如脱兔一般滚了出去,身手敏捷地蹿到食案前,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将淬了剧毒的金簪刺向慎王的喉骨。
黑色的恶鬼面具从她面前迅速坠落。
啪嗒!
砸在食案上。
时榆抬头。
慎王低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榆看见了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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