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李氏叫方盈跟她进去里间,其实不是有什么话说,“让他们父子说说话。”她笑着跟方盈解说,“六郎在交趾的经历,虽也写在信里告诉你父亲了,但毕竟没法写得太细,他还是要亲自问过六郎,才能安心。”

方盈听了,有些好奇:“儿从小就听说父亲英武不凡,娘也说父亲管教六郎他们甚是严厉,但儿今日瞧着,父亲倒更像是位慈父。”

李氏轻轻一叹:“你父亲从前确是比一般的父亲还要严厉,但自从大郎去后……”她眼眶微红,“他就有些改了。后来六郎出事,他心中煎熬,其实不下于我。”

看着婆母眼睛越来越红,方盈忙说:“难怪儿现在瞧着父亲待六郎颇为慈爱,一点儿都不像个严父呢。”

“那也是刚回来,看着新鲜,你等时候长了再看。”李氏也觉得此时无谓多想伤感之事,玩笑道,“六郎若敢胡闹,你父亲还是照打不误。”

方盈笑问:“六郎真的挨过父亲打吗?”她一直以为纪延朗是从小到大都没挨过一手指头那种娇养的公子哥。

“挨过啊,他们兄弟六个,就数他挨打多。”李氏说着幼子挨打,还满脸带笑,“谁让他格外淘气呢?”

“是小时候么?”若是大一些了还挨打,那她应该听说过才对。

“嗯,七八岁的时候打得最多,那会儿他刚从蜀宫回家,叫先主惯得无法无天,你父亲生怕六郎就此长歪了,很下了一番力气管教他。”

“原来还有这么回事。”方盈偷笑。

李氏也笑:“当时我还有点心疼,现在回头再看,倒觉得一举两得,既没让六郎长歪,也让他们父子更亲近了。你父亲从镇抚一方开始,就忙得无暇顾及家里,你几位兄长从小少见你父亲,待长大了更不敢亲近,都规规矩矩的,不问不敢开口,也只有六郎同他亲近些。”

正说到这里,外面来报,说二郎夫妇、三郎夫妇、四郎夫妇、五郎夫妇、还有四娘和孩子们都到了,方盈扶着李氏出去,退到纪延朗身边。

纪光庭看着满堂儿孙,心中高兴,把孙子孙女叫到跟前,会说话的挨个问了几句、摸摸头,到说话还不利索的纪延寿和岳青娥二女儿这里,还伸手接过来抱了抱。

岳青娥受宠若惊,孙辈这么多孩子,公公都没抱,只抱了她自己都有些忽视的二女儿,一时心里颇为激动。

“取名了吗?”纪光庭抱着孙女,看这孩子没认生也不哭,更加喜欢,转头问妻子。

李氏笑着摇头:“女孩儿都只取了乳名。”

纪光庭道:“大娘叫静儿是不是?”

“是。”

“那不如都排静字辈,大娘叫静婉,”纪光庭点点怀里小孙女的额头,“二娘叫静婵。”

安氏着急,推了一下丈夫,纪延昌看她一眼,见她拼命往自家女儿那里使眼色,只好开口道:“父亲,还有我们小三娘呢。”

纪光庭瞪他一眼:“忘不了。小三娘……叫静娆吧。”

三个孙女都给取了名字,纪延寿岳青娥和纪延昌安氏夫妇一起谢过父亲,李氏便道:“不早了,去花厅开宴吧。”

纪光庭点点头,把孙女送回乳母手上,站起身,等李氏披上斗篷,便携着她的手先往外走。

方盈和纪延朗缀在最后,见着这一幕略觉惊讶,再看哥哥嫂嫂们也都多多少少露出惊讶之色,显然此情此景很是罕见。

等出了门,大家走着拉开距离了,纪延朗还低声问方盈:“上次父亲回来也……这样么?”

他下巴往前一点,方盈抬头,见公婆二人手还牵着,摇摇头:“我没见过。不过听二嫂说,以前家宴,还会有姨娘们的座次,但我进门后,再没有过这等事。”

“是么?”纪延朗琢磨一会儿,突然笑了,低声道,“父亲一定也知道了那些传言。”

“我猜也是。”

一个希望门庭兴盛、富贵传家的家主,怎么可能在天下已定时,从自己手里乱了礼法纲常?何况纪光庭和李氏这对夫妻,原比一般夫妻情份要深。

这从纪光庭全力支持李氏操办她和纪延朗的婚事就能看得出来。

方盈念头转到这里,腿边突然跑过来一个小姑娘,她刚看清是静婉,手已经被这孩子拉住了。

“婶娘。”静婉脆生生叫道。

方盈笑着拿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纪延朗跟着低头看向侄女,叔侄俩眼神对上,静婉往方盈身后一缩,一脸害怕的样子。

纪延朗禁不住摸摸自己的脸:“……我也没往凶恶了长吧?”

“她是认生。”方盈拉着静婉的手,放柔声音安慰,“静儿别怕,你忘了吗?这是六叔。”

静婉探头看六叔一眼,又缩回去,贴着方盈腿边往前走,小声答道:“我想去找婶娘玩,娘总是说六叔回来了,不叫我去。”

方盈笑道:“没事,以后尽管来,你六叔白日不在家。”

纪延朗不甘做“恶人”,“我在的时候也尽管来,静儿喜欢玩什么?六叔给你买去。”

两人跟侄女说话,没压低音量,走在最前面的纪光庭听见,趁转弯时回头看了一眼,见小儿子夫妇带着长孙女有说有笑的,倒像一家三口,颇觉欣慰,回头对妻子说:“还是你眼光好,给六郎挑的这个媳妇,当真不错。”

“这哪是我眼光好,是咱们家运气好。”李氏也回头看了一眼,“我现在只盼着他们快些圆房,生儿育女,我也过过万事不管、只含饴弄孙的日子。”

“放心吧,不远了,说不定明年此时,你已经在抱孙儿了。”纪光庭笑道。

纪延寿岳青娥夫妇跟在父母后面,将这番对话听了个差不多,纪延寿就上前一步说:“爹,娘,儿子去见过吕大师了,他说吉日推算好了,会让人送过来。”

纪光庭不解,李氏道:“就是六郎夫妇来之前,我同你说的事。”

“啊,好啊。”纪光庭笑着点头,又说,“二郎记得一会儿打发人去方家,问问亲家明日是否得空,就说我请他喝酒。”

“是。”

“对了,你岳父也要进京,你知道吧?”

纪延寿笑答:“收到信了。大约有三五日就到了。”

纪光庭点点头:“正好赶得上咱们宴客。”

岳青娥旁边听着,心情极好,只觉好久没有今日这般扬眉吐气,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纪延昌安氏夫妇,见安氏板着个脸,纪延昌倒是还挂着淡淡的笑,但那笑只挂在嘴边,连眼角都没延及,显然是笑不出来硬笑的。

她本来就有的十分高兴,顿时变成十二分。

一家子就这么浩浩荡荡、有人欢喜有人怒地进了西花厅。厅中已按照纪光庭吩咐摆好食案,为了取团圆的意头,岳青娥特意让把食案围成圆形,每两张食案之间留出大约一张食案的空儿,方便人进出,坐下后两边说话也都能听见。

又把本来用来分席的大落地屏风摆到门口,免得末座直接背对着门,风吹得冷。

纪光庭和李氏先入主位坐下,各房依长幼顺序落座,安氏憋着一肚子气,此时才发现他们夫妇的席位与主位之间还设了矮几,使得他们的席位往后挪了半张食案远,明显落后于纪延寿夫妇,火气顿时就压不住了。

“这里还有席位啊,”她直直看着岳青娥,皮笑肉不笑道,“二嫂这是给谁留的?怎么专放在我们前面?”

岳青娥就知道她会问,当下笑道:“那是给四妹和孩子们的,三弟妹没发觉几案格外矮些么?我想着父亲难得回家,必定想孩子们,如此也能让孩子们多多亲近祖父。”

已经坐下的纪延昌拉了妻子一把,同时对岳青娥笑道:“还是二嫂想得周到。”又说妻子,“还不快坐下。”

安氏不情不愿坐下,那边侍女已经引着纪四娘和孩子们入座,纪光庭看见,果然欢喜,但数了数人头,又觉得人丁还是不够兴旺,五个儿子才生了四个孙子三个孙女,一家两个都没勾上,便同妻子说道:“希望明年还能再摆这么一席。”

李氏笑道:“明年恐怕不成,后年吧,二郎房里人怀上四个月了,明年三月生,到后年此时,也快有五郎家小四这么大了。”

安氏和纪延昌席位虽略远了一点儿,但李氏说这话时声音不大不小,他们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纪延昌城府深还好,安氏心先是一沉,接着又有点幸灾乐祸,迫不及待说道:“哎哟,这么大喜事,二嫂怎么这么沉得住气,也不同我们说一说?”

岳青娥下首一席的程氏没听清楚,插嘴问:“什么喜事?”

“四弟妹没听见吗?”安氏提高音量,“二嫂房里有人有喜了,已经四个月了呢。”

“是吗?那真是要恭喜二伯二嫂。”

岳青娥知道她们没安好心,因此更要笑得欢畅:“二位弟妹有心了,同喜同喜。”

李氏便在此时不紧不慢接话:“是啊,你们房里不是也都有喜讯么?听说四郎房里那个,月份还要大一些?”

这话一说,安氏立即转头,一脸难以置信地怒瞪纪延昌,程氏倒是一副已然知晓的模样,笑着答道:“是,说是快五个月了。”

岳青娥眼见着安氏再次转头,怒瞪程氏,差点笑出声来,“那我还真没说错,确实是同喜。”

“三喜临门,今日合该欢宴,开宴吧?”李氏笑着问丈夫。

纪光庭点头:“开宴。”又对儿子们说,“今日许你们开怀畅饮。”

纪延朗坐在末座,随着兄长们答应一声,转头悄悄问方盈,“我怎么觉着哪里不太对?”

“哪里不对?”方盈明知故问。

“三哥三嫂好像并没有什么喜意,三嫂还很生气。”纪延朗瞄着三哥那一席,小声说。

“我猜三嫂在娘说出来之前,根本不知道此事。”

“这怎么可能?没道理娘先知道……”

方盈好心为他解惑:“你去迎父亲他们时,没发现么?三伯四伯此次都带了侍妾回府,我原也不知缘故,如今看来,正是因为有孕了,才带回来的。”

纪延朗皱眉:“之前送信回来,都没提过此事么?”

“应当没有,不然以娘的脾气,是会叫三嫂四嫂提前准备的。此事我是听二嫂说的,二嫂也是行李送回府,才知道还有两个人,但那时也不知道是已经有孕的。”

方盈说着,心里也觉奇怪,这眼看入冬了,虽然路途不远,也不该带着孕妇路上奔波,万一有个好歹……难道是因为真的要对北赵开战,以防万一,才带回来的?

她把这个猜测小声跟纪延朗说了,纪延朗想一想,点头道:“方才父亲跟我说,官家已决心征讨北赵。”

他们俩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主位的纪光庭和李氏正对着他们,看得一清二楚,纪光庭笑着和妻子说:“这不是挺说得来么?”

“毕竟从小认识,只要他自己转过这个弯儿,以盈儿的性情,他们就不可能处得不好。”李氏满脸心满意足的笑。

“六郎还是长进了,我本以为得等我回来教训他,他才能转过来,没想到他自己先想通了。”

纪光庭说完,看着酒菜上桌,举起杯来,扬声道:“今日家宴,第一杯酒,我要敬夫人。”

李氏惊讶,看向丈夫,却见他也转过头来看向自己,“夫人与我结缡二十七载,生儿育女、主持中馈,从无半分不到之处,进京这四年,尤其辛苦,纪家能有今日,夫人当居首功。”

说着话,纪光庭举杯与李氏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

下面子媳不论心里如何作想,也都纷纷说:“娘辛苦了。”跟着举杯饮尽。

李氏也喝了这一杯,然后才笑道:“首功我可不敢当,郡公多年征战沙场、出生入死打下这一份家业……”

纪光庭按住她执杯的手,笑道:“你再说下去,倒像我们两个老的当着孩子们的面表功了。”大家都笑起来,他在满堂笑声中,转向子女们,“夫妻一体,只有同心同力,才能家业兴旺。你们以后,也当如此。”

众人齐声应是,纪光庭放下酒杯,给李氏夹了一筷子菜,大家才跟着提箸,吃起饭来。

纪延朗看见端上来一个小铜火锅,羊肉味扑鼻而来,想起答应给方盈买烤羊排,靠近她说:“烤羊排过两日再给你买,今日来不及,明日休沐……”

“我知道,不急。”方盈叫立春给自己先盛一碗汤,然后道,“娘已经吩咐两位嬷嬷不用再去了。”

“多谢。”纪延朗一面道谢,一面夹了个鸡腿给方盈,“来,多吃点。”

“你不是总嫌我吃得多么?”方盈终于找到机会报这一箭之仇。

纪延朗赔笑解释:“没有没有,我先前只是没见过,有些惊奇,能吃挺好的……”

方盈看他一眼,正待说话,主位纪光庭已经又再举杯,赶忙放下筷子,正襟危坐。

“第二杯酒,该敬阖家女眷。人都说将门虎女,却不知做我们武将之家的媳妇格外不容易,”纪光庭目光一席一席扫下去,最后落到方盈身上,“你们都是好孩子,尤其二娘六娘,格外辛苦。”

岳青娥又感动又不安,带头站起来,福身道:“都是媳妇们该做的,不敢当……”

纪光庭见儿媳妇们都跟着站起来,且都有些不安,空着的手虚按了按,道:“坐坐坐,我知道你们不敢领受,只是想提醒这几个臭小子,记着你们的辛苦,来,共饮此杯,庆贺我们一家团聚。”

这一杯喝完,别人没敢说话,纪延朗先道:“父亲放心,儿子们记着呢,不信您问母亲,儿子早答应过要备上一桌上好席面,宴请家中女眷。”

“是吗?”纪光庭看向妻子。

“说是说了,到底何时请我们啊?”李氏笑问。

纪延朗道:“要是娘和嫂嫂们明日得空,明日就请。”

日子算错了,有bug,修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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