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和离

苏芜沿着藤萝环抱的小道绕至一片池子边,见沈行山正在负手看着水里成群的金鱼。

苏芜上前站在沈行山旁,轻声问道:“沈公子今日来弘文馆,可是有什么事情?”

沈行山转身端详着苏芜,似笑非笑:“这种问题,苏小姐要是好奇,不该问夫子的吗?”

苏芜见他不答,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开口,也不弯弯绕绕,直接开门见山道:“赐婚一事,你作何想?”

“不明所以,但喜不自胜。如此玉貌花容的姑娘被指婚给我,又有将军府的出身,是我高攀了。”沈行山不急不缓答道,语气暧昧不明,过于撩人。

得亏苏芜有重生的加持,明白这人只是故意做出的这副花花公子模样,行事虽然有些纨绔在身上,上辈子却未传出风流轶事来。

上辈子因为满心都是谭言,苏芜对沈行山的长相也并未太过留神。阳光透过树梢落在沈行山的淡墨锦袍上,他腰间一串柿红色的珠子,被阳光照得明媚,是苏芜想象中诗里南国红豆的模样。

珠子好看,人更甚,沈行山同谭言都俊俏,却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意思。谭言是意气风发少年郎,沈行山天然带着一种深沉,像是个心中只有寻仙访道的诗人。

但苏芜岂是能轻易没美色撩拨的人?全当没听到沈行山的鬼话,先给沈行山解释原委:“赐婚一事,责任在我,当时情急,我告诉陛下我心悦你,本以为看在——”

沈行山看着猛然顿住的苏芜,嗤笑一声,替她补全下半句:“看在将军府同侯府素来不和的份儿上,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不料陛下的打算同你背道而驰,降了一道圣旨下来。”

苏芜看他不在意两府关系的说法,原本的尴尬也都消散,把自己的打算给沈行山和盘托出:“当时只能想出这一个法子来,没想到牵扯了你进来。陛下将婚期定在入秋,要是你没有其他打算,我们择个冬日和离怎样?”

天子赐婚,沈行山纵使有不情愿的想法,也不会当着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姑娘面表现出来,点头应下,又捂着心口故作伤心:“我便如此招人嫌弃吗?娘子还未过门便同我商议起和离这种冷冰冰的事情。”

“娘子”这个称呼冷不丁吓了苏芜一跳,一时没收住情绪,瞪了沈行山一眼。后者只以为她是面子薄,低笑两声,转身走了。

前世谭言还未登基时,也常这么喊苏芜。从前听到,觉得像被泡在蜜罐子里,后来罐子又被他谭言亲手砸个稀碎,苏芜对着称呼也下意识地厌恶。

沈行山同贾若冲打过招呼,离开了弘文馆。游园的诗会被一打岔。贾若冲也不急着再勉强续上,大发慈悲,给这七人一人评了个“优”字,敷衍着让众人回东讲堂。意图把烂摊子扔给荣同化,自己打哈欠道有急事需要处理。

讲堂内的人见他们刚走又回来,以为他们是哪句话惹怒了贾夫子,被赶回来。直到看见贾若冲摸着胡子跟在后头,瞧着心情甚是不错。

贾若冲摇手喊了荣同化出去说话,倚老卖老,托了荣同化这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在堂里看着学子,自己闪身躲进诚义堂去了。

苏芜嘴角微抽,腹诽道:怪不得说夫子是个闲职,原是这样浑水摸鱼的。

苏茉因为刚刚荣同化的诗评,脸色一直阴沉,临了,自己气冲冲出了弘文馆,坐了宋文滢的马车回府。

苏芜同身边的几位小姐一一拜别,登上马车也准备回府,辛明哲却突然冒冒失失冲过来。

苏芜挑起车帘,见辛明哲惶惶搓着手,扭捏了半天,吞吞吐吐道:“过几日府上有祖母八十大寿,还想请苏小姐也来参加寿宴。”

辛老太太的八十大寿,苏芜对这事情印象很深。不过是借了寿宴的幌子,在席间给辛明哲相媳妇儿,前世自己入弘文馆比现在迟,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便是这场寿宴上。

苏芜点点头,一口应下:“你差人将帖子递来吧,我和义妹一定会来的。”

辛明哲以为她念着和苏茉姐妹情深,挠头应好,动作间有些羞涩。

前世苏芜同辛明哲也是在这场寿宴上相识,不知怎的,她就成了辛明哲认定的非她不娶。

苏芜猜他同那些世家公子一样,都是一时的兴头,任凭消息传得再厉害也不为所动。隔了三个月,弘文馆下学时,辛明哲一本正经拦住她,问她可愿嫁到辛府。

那时苏芜已同谭言认识,也生出了些好感,一口回绝了满眼期待的辛明哲。

辛明哲笑意有些苦涩,但也不恼,此后苏芜便再也没听到辛明哲有意于她的说法,想来是辛明哲处理得干净。

苏芜要同谭言成婚时,辛明哲还诚笃地祝福了她。此后苏芜当他是个朋友,不料辛明哲却一直未娶,旁人催促,他摆手不答。直到谭言废了苏芜的后位,辛明哲藏刀进了皇宫,被谭言一眼识破,赐了个车裂之刑,五马分尸。

苏芜不明白他到底为何这么执着于自己,兴许这便是情之所起。

川阳的民风还算开放,对于女子没有太多纷繁的教条,苏芜这种已经有了未婚夫婿的女儿家,也可在席间会上抛头露面。

苏芜答应去寿宴,除了感慨辛明哲情比金坚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缘故:这席上有位故人。前世她不知席上那位道士就是当年害自己去了乡下的骗子,白白让他在眼皮子底下溜了,还混得愈发风生水起。

这都是后来若兰做了那苟且事,死到临头崩溃喊出来的。那道士当年就是在她指使下进府,算起来,他们还沾亲带故,妖道是她的表兄。

苏芜回府,刚进兰深院,还没休息上一会儿,秋菊就进来说宁云堂在传姑娘过去问话。

冯彩月被若兰甜言蜜语哄得不知所以,一直同她关系不错。定是苏茉又朝若兰说了今天学堂里的事情,若兰要替女儿打抱不平。

此般琐碎耗人之事,苏芜懒得理会,让春翠去替自己传话:“便说我今日在学堂受了惊,心神不宁,需得先缓一缓。”

春翠听到姑娘受了惊,慌慌张张道:“姑娘可还好?好端端地怎会在学堂受惊,可要请个郎中过来瞧瞧?”

苏芜椅在落栗金钱靠背上,笑道:“我没事,只是有些乏气,懒得再去宁云堂同她们掰扯的说辞罢了。”

春翠放心点头,匆匆去传话。

苏芜起身到了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又抹了层妆粉在面上。她皮肤本就白皙,原本只略施粉黛便可,现在妆粉上的有些厚,瞧着脸色惨白。苏芜又擦了唇上胭脂,看着镜子里病殃殃的小美人,满意一笑。

宁云堂内,若兰故作惆怅,捏着帕子一声声直叹气:“我自知将军人好,一直好心容我们住在府里,如今阿芜回来,也是我们应该收拾了包袱一走了之的时候了。”

苏茉也在一旁跟着附和:“弘文馆本是高门弟子读书的地方,改明儿我同夫子道明缘由,也不去了罢。”

冯彩月皱眉看着在这长吁短叹的母女俩,苏正堂有事出府还未归,冯彩月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抚。好好地在看账本呢,这对母女来便是哭天喊地,扬言来拜别她,说着什么有缘再见,将军府已容不下她们的胡话。

仔细一听,是苏芜今日在学堂出言不逊,当着一众人的面称苏茉义妹。

冯彩月心里暗自嘀咕:这也没什么不逊之处,本来就该如此称呼,只是府上大家看在情面上,平日里喊苏茉一声二姑娘。

又听苏茉哭诉什么写诗的事,冯彩月不懂这些,只觉头大,便差人去兰深院喊苏芜。

不料喊来了个丫鬟,说苏芜在学堂受了惊,心神不宁。

这可比口角之争严重多了,冯彩月起身慌忙要往兰深院走,与迎面进来的苏芜撞个正着。

冯彩月看着脸色煞白的苏芜,连忙同春翠一块儿把她扶到位子上。

苏茉瞪大了眼看着苏芜,不可置信,明明从学堂出来时还好好的,怎这一会儿就像大病了一场?

苏芜语气虚弱:“母亲不要怪罪,刚让春翠来报。又恐有什么正事,我不敢耽误大家时间,来得迟了些。”

冯彩月又听到一声“母亲”,她本就一直想养个女儿,如今心都要化成一滩水,安抚苏芜:“哪里有什么正事,既然受惊了,就好生歇着,让丫鬟说一声就好,何苦又跑来为了这鸡毛蒜皮的小事费神。”

冯彩月性子直率,没注意到一旁若兰的神情。若兰听到这蠢材居然将自己的事情归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脸色暗沉。

苏芜抬头冲冯彩月问道:“母亲喊我来宁云堂所谓何事?”

冯彩月先不急着回答,反而先问起苏芜:“你在学堂受惊是怎么一回事?”

苏芜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苏茉,又慌忙移开视线:“我在乡下庄子,没见过世面。今日初到弘文馆,人生地不熟的,想来还是我不懂各府千金的交友之道,宋姑娘只是同我开了个玩笑,我却如此不堪,担待不起来。”

“宋姑娘,莫不是宋文滢?”冯彩月只想起来这一个宋姓姑娘,还是因为她和苏茉交好的缘故。

苏芜避而不答:“是我不堪,不懂周全,说话行事皆是纰漏。不过母亲放心,日后我一定有所精进。”

冯彩月见问苏芜问不出所以然,又转而询问春翠。

春翠早就不满那宋文滢的咄咄逼人,绘声绘色将宋文滢是如何维护苏茉的道了个干净。

诗文之事冯彩月不懂,但这话冯彩月倒能听明白,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存心寻事。怎一个小小的称呼,就成了端着主人的架子?

冯彩月看了一眼还在喝茶的苏茉,厉声道:“以后还是少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苏茉张口要解释,冯彩月冷冷扫过她,继续叮嘱:“既然是姐妹,就该护着自家人,纵由外人对着姐姐疾言厉色,倒是真像个义女干出的事情。”

言罢,冯彩月先扶苏芜出了宁云堂,若兰和苏茉看着苏芜转头冲她俩投来一个挑衅的眼神,却无计可施,只能干瞪眼。

不急在这一时,若兰安慰自己。算起来日子,表兄应该快到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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