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天边泛起鱼肚白。

许繁音一夜无梦,睡得很是香甜,睁眼时身旁床榻已空荡荡,平坦的一丝褶皱都没有,要不是素容说二公子卯正已经起身上朝,她都以为他根本没来过呢。

早就等候在外的婢女听见她醒了,过来一左一右勾起床帐,许繁音伸个懒腰,神清气爽地下床洗漱。

素容趁其他人不注意。把她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缺胳膊少腿,也不像要生病的样子,这才放下了心。

今晨二公子虽如往常冷冰冰的,脸色却不大好,仿佛在生很大的气,但仔细瞧着又没什么变化。

以为是小姐惹了二公子不快,可小姐乐呵呵的模样不似假,许是她那时眼花。

不过自打走过鬼门关后小姐确实大不一样了,就凭二公子那不敢让人亲近的寒霜意,若放在以前小姐别说和他同桌用餐,便是一听名字都怯得手抖,更不必说同榻而眠了。

按着规矩,许繁音起床第一件事要去沈宅给大长公主和婆母请安。

慈安堂里,崔嬷嬷和善道:“大长公主身体抱恙今日一直未能未起身,但一早儿便差小厨房做了好几样糕点嘱咐奴婢们装好给少夫人带回去,还让少夫人不必行规矩,早些回园歇息。”

说得很是客气,生怕许繁音难堪,但见年轻的少夫人并不难过或生气,依旧温婉有礼,崔嬷嬷眼中笑意愈浓。

许繁音晓得大长公主因着沈微求情才让她留下,心底还是介意的,不见她正常,言谢罢正往外走,厅内南侧的花架忽然晃悠两下向后倒去。

“九小姐!”门外的一名奶娘惊呼。

许繁音听见动静,一眼瞧见花架底下站着个小姑娘,顿时顾不得再装淑女,在众人反应之际,飞奔几步过去赶在奶娘前面扶住了花架,“噼里哗啦”间好些花盆摔在地上。

“小心……”许繁音将吓呆住的小姑娘一把拉到身边,心道好险,那么大个花盆砸到小姑娘头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堂内一众人都围了过来,崔嬷嬷赶紧指挥着婢女们将花架扶正,许繁音被素容扶到一边,她还惦记着小姑娘,见她脸色发白,安抚道:“没事没事啊,不要害怕。”

小姑娘像是反应过来,拘谨地直往后退,巴巴看她一眼,径直转身跑了出去,奶娘急忙去追,崔嬷嬷吩咐身边婢女:“快去看看九小姐伤着没?”又急匆匆过来:“少夫人没事吧?”

许繁音拍拍裙子上溅到的土,大喇喇一笑:“我没事,嬷嬷不用紧张。花架应该是左边的支角时间久了断裂才倒的,并非被人推动,往后多注意便是。”

“少夫人真是眼明心善,稍后奴婢便差人将花架修缮后挪到不挡人的地方去,”崔嬷嬷看见她被咯红的手掌心,道:“少夫人进去擦些药,不然过会儿会红肿发痛。”

“这点红印还没等擦药便消了,嬷嬷不必客气。祖母抱恙需要静养,我便不多扰她老人家了。”许繁音正说着,里屋婢女打起帘子道:“大长公主请少夫人进来说话。”

长辈有命不得违,许繁音乖乖进去。

屋里静悄悄的,大长公主躺在一把红木躺椅上,盖着松鹤长春纹样绒毯,抹额下的眼皮微微一抬,冲她招招手示意走近几步,问:“可有受伤?”

许繁音摇头:“未曾,祖母。”

大长公主阖了阖眼皮,又问:“可会抚琴?”

许繁音看一眼摆在窗边的蕉叶琴,老老实实摇头。

“作画呢?”

许繁音在现代是美院雕塑系的学生,闲的时候做兼职设计汉服图样研究过一些仕女图之类的古代名画,上手画中国画却从来没有过,于是摇头:“不会。”

大长公主公主不死心:“对弈插花,点茶刺绣……”

许繁音一连串脑袋摇下来都快要晕了,“不会”二字也说得越来越心虚。

“罢了。”大公主长叹一声,仿佛在劝自己认命,少卿,抱最后一丝希望道:“识字吗?”

许繁音眼中浮起些许自信:“回祖母,识得的。”这个时候也只能庆幸自己不是一个文盲了。

大长公主僵硬的表情松缓许多:“架上有书,我这眼睛近来难受看不了,你随便取一本念与我听。”

“哎。”许繁音从架上取了书,偷摸看一眼大长公主,见老人家闭眼假寐,后知后觉这便是古代管理媳妇层所谓的“站规矩”,大长公主大抵还顾着她的脸面,清空了屋里人。

酝酿片刻,径自翻开读了起来:“游都邑以永久,无明略以佐时;徒临川以羡鱼,俟河清乎未期。感蔡子之慷慨……”(1)

随着低婉的读书声,外面日头一点点烫起来,暖融融的打进窗户,在地上投落一片。

……

等许繁音从慈安堂出来已经过了小半日,还要去长房,她只得硬撑着站僵的膝盖。

刚过游廊,便听得墙那头几声窃窃私语。

“昨日敬茶,老远瞅见二公子我就发怵。”

“除了大长公主外谁不怕?不说同辈的兄弟姐妹,大夫人身为嫡母都是避如洪水猛兽。”

“二少夫人刚成婚便病了三日,瞧着便不是什么好兆头,指不定哪天便又被克没了!唉,真是可惜了那张脸,神仙妃子似的。”

“听说在菽园伺候的,人皆怀中藏着护身符,生怕不小心着了道儿,春梅姐姐常去慈安堂送茶点,保不齐哪天就碰上了,还是多防着点吧……”

许繁音一字不落听着,没什么大表情。

领路妈妈脸色极为难看,现下大夫人掌家,莫叫二少夫人以为这等恶奴行径是婆母暗许,当即示意人去拿住。

她对许繁音笑道:“一些个贱蹄子胡言乱语,污了少夫人尊耳,您千万莫要到心上去,大长公主和大夫人都盼着公子和少夫人恩爱不疑呢。”

大宅院奴婢编排主子抓住了受罚难免,许繁音作为被议论的对象,居府外不便掺和,颔首并未多言。

沈宅占地大,用走的只怕一天也逛不完,光是到大花园南向侧的长房院子,许繁音娇弱的身子都已经开始微喘。

婆母拉着她坐下:“有什么不适应的只管说,下面的不服管教也不必不好意思,你初做主母,免不了有轻视耍滑的,按规矩处置便是。”

她出身普通,对这个于她不过全了名声的儿媳,没有大长公主那么高的要求,乖巧大方即可。

“多谢母亲提点,儿媳定会好好操持。”许繁音恭顺道。

周氏拍拍她的手,笑道:“听说大长公主拨了晴岚姑姑去菽园,可是位顶能干的,打理中馈有她帮衬着,你不必太操劳,早日为二郎开枝散叶才是要紧的,旁的世家公子,像他这个年纪孩子少说也有两个了,你们可要抓紧才是,兴许抱了重孙,大长公主叫喜气一冲,身体便好了呢。”

许繁音应着,有些心虚,她和沈微的好都是假的,就他那手都碰不得的样子,便是以后再娶,孩子也是相当于天方夜谭,长辈们期望越大,只会失望越大。

回到菽园,晴岚姑姑一脸笑容地迎了上来:“少夫人回得正好,裁缝娘子也刚进院儿,不过今日恰是外头掌柜庄头每月来府报账的日子,眼下人都在花厅候着,少夫人预备先见他们哪一边?”

没想到晴岚姑姑办事效率这么高,许繁音略一思忖:“铺面田庄不好太久没人掌事,劳姑姑差人传话,让裁缝娘子先吃茶歇歇脚,再挑几个伶俐能干的丫鬟与妈妈,与我一同去见各位掌柜。”

晴岚姑姑应下。

-

花厅,一众掌柜正坐着品茶,时不时低声交谈两句,忽的听见婢女通传:“少夫人到。”

立时便都放下茶盏,敛服正冠,齐齐起了身,恭敬道:“见过二少夫人。”

好大的阵仗。

许繁音面上平平淡淡,坐到主位,客气笑道:“诸位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一阵窸窸窣窣的落座声。许繁音抬眼望去,里间外间乌泱泱全是脑袋,少说也有几十人,这还不算在产业在外地脱不开身来京的。

来的路上晴岚姑姑大致把菽园的产业都给许繁音说了一遍,田地铺面酒楼钱庄各行各业都有,且每年进项可观。沈家本身富足,加之沈微政绩斐然,光是陛下赏赐下来的便占其中三成,若不是沈微对这些身外之物丝毫不在意,艰屯之年又添进朝廷赈灾款项许多,只怕掌柜们抬来的账簿,那区区十来箱是装不完的。

想到这里面至少有一半是她的,许繁音简直开心的快要笑出声,美滋滋之余更是坚定要做一个敬业的好妻子。

她道:“我初来乍到不识得大家,各位掌柜庄头便从姓名,所辖生意,底下人手多少,本月的收入和支出具体情况说起。”

众掌柜道是,跟着左侧榆木椅上首第一位掌柜起身,对着许繁音一揖:“小人李仁齐,扬州沈氏盐庄掌事,所辖庄内不计日工大约两百余人,每月产盐量是扬州第二。”说到此处,他很是傲然,“第一为官家盐场。庄内所产的盐除了朝廷贡盐与边境供需,经水路陆路销往各地……”

一刻钟后,李掌柜回毕落座,他身旁人起身道:“小人张荣春,京郊田庄掌事,所辖庄内……”

外面太阳一点点倾斜,掌柜们轮流起身回话。这是每月惯例,作假极易被发现,人人都清楚二公子眼里揉不得沙子,眼下又有晴岚姑姑主持着,没什么偷奸耍滑的。

许繁音一一听着,作为一个经历过无数大小考试的人,记这些内容没什么难度,瞧着日头差不多了,道:“今日便到此处吧。素容,从库房取了放银票的小箱子,各位掌柜一路辛苦,每人便拿一张回去吃吃酒。”

“剩下的按各铺子田庄人数分了,劳烦各位掌柜换成碎银,添进手底下伙计们这个月的月钱,便当做我这个少夫人的见面礼了。”

主家赏钱常有,赏百两一张的银票可是不多见,一下连庄内耕田除草的也有份那更是第一次,众掌柜面面相觑,方才报账时眼里那点儿怠慢一下消失殆尽,捧着银票齐声道谢。

晴岚姑姑对许繁音投去赞许的目光,这些掌柜个个是人精儿,瞧着恭恭敬敬,心底若说对这个农家长大的少夫人没有轻视,那定是假的,好言大方与厉色立威,显而易见哪个更使人容易接受。

许繁音只是以己推人罢了,而且这些掌柜本身没出差错,她总不能鸡蛋里面挑骨头,即便往后要唱红脸,也得先有白脸铺垫不是。

掌柜们抱着剩下半箱子银票,恭敬告退,待人一走完,许繁音一下子站起来,捂着胸口,面色难受:“姑姑,快带我去找裁缝娘子,这倒霉胸衣我再也忍不了了。”

这两日许繁音确实有够难受的。

说实话,原身发育的很好,但她却因此自卑极甚,将贴身衣服清一水儿做小,穿着又勒又紧,稍微大喘气简直都能要了命,穿久了难受不说,弄不好要生病的。

到内院厢房,六曲蝶恋花屏风后,素容帮着许繁音除了外衣,解下兜衣,唤来裁缝娘子重新量尺寸。

年轻的小娘子甫一到屏风后,脸“唰”地一下红了个透。

这位少夫人着衣时瞧着很是单薄瘦弱,没想到宽大的衣裙下竟然藏着这样一副婀娜有致的身子,隔着中衣,依旧腰是腰,臀是臀的,秾纤得衷,纤纤一掐的腰肢软得仿佛三月嫩柳,勾人目光得不像话。

尤其她即将要量尺寸的地方,峰峦高叠,没了小衣束缚,许繁音方一抬胳膊,那中衣下摆也似被风勾起一样微微晃动。

饶是晴岚姑姑这样见多识广的宫中女官,望见眼前一幕,也不由得面红耳赤几分,轻咳一声撇开眼去。

裁缝娘子脸颊更红,深吸了口气,才小心翼翼去量。

一屋子里,只有沉絮面带委屈,眼里含着泪,喃喃道:“小姐让二小姐笑话过便改了小衣尺寸,一直穿得不舒服,好几年了,终于想通不再受这份本不该受的苦了……”

声音很小,奈何晴岚姑姑耳尖,一字不落都听去了,罢了,若有所思地看着许繁音。

量完尺寸,裁缝娘子巧手飞针走线,很快做出几件兜衣作为近日换洗,剩下的选好布料待定制好再送过来。

许繁音穿上合身的兜衣,舒坦地长叹一声,裁缝娘子笑道:“兜衣尺寸合适方为妥帖,束.胸对女子身体有损,旧的那些少夫人以后莫要再穿了。”

“我晓得了,”许繁音温柔笑了笑,“素容,替我送送娘子。”

素容脆生生“哎”着,从袖间拿出一只绣纹精致的荷包,递到裁缝娘子手中。

裁缝娘子捏着那份量,唇角笑容愈发明显,道谢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素容进来,偷偷看一眼晴岚姑姑,想到二公子今晨的脸色,表情犹豫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少夫人,二公子散值回园了。”

“是吗?可是先去了书房?”许繁音倒是眉眼都带着笑,恰似新婚夫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听闻郎君回来心生欢喜,“正好今日请安祖母赏了糕点,挑些好看的盘子摆了,我亲自送过去。”

晴岚姑姑道:“奴婢正好闲着,觍着脸请个替少夫人领路的差事。”

“多谢姑姑,我求之不得呢。”

注(1)张衡《归田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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