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被大理寺抓后的初次审讯时,主动认下罪责。可疑之处虽多,而后再细细核查案件,确实如他所说。
他主动认下罪责,应该只是不想牵连至家人。大理寺自然不会如此,至于其他就不得而知。
谢玄清明辨是非,罪犯理应依法处置,无辜之人自不会遭受牵连,至于裴决那边谁也不好说。
风波再起,此事还涉及到裴决个人威严及名声,此事又移交到了刑部。
一直拖了两个月,直到冬日才出结果,判陈五死刑,斩首市井,以儆效尤,倒也未祸连全家。
行刑当日,裴决亲自当场监刑。
城西菜市口,阴沉的广场上,陈五瘦身嶙峋,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
只待午时三刻一到,便立即行刑。
裴闻卿从东宫下值回府,特地绕过来,来到时现场已人满为患。
马车停下,凌影掀开车车帘,裴闻卿侧目看了一眼。
凌影指着人群,发现了沈舒幼,有些意外道:“那不是沈娘子吗?她怎么也来刑场了。”
裴闻卿闻言,特地把头伸过来,定晴一看,果真是她。
长发半披,只在头上盘了一个小髻,点缀着两三朵珠花,赤色发带随风飘逸。
许是刚从病中脱险,身形纤细似十二三岁孩童,玉色披风罩在她身上显得极不合身。
凌影嘀咕道:“听说她性子冷淡,不爱凑热闹,刺杀一事对她来说,想必是噩梦连连,亲自看着匪徒死,兴许会舒服点。”
“走吧。”
裴闻卿正襟危坐,继续闭目养神。
刚好午时三刻,裴决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陈五当场殒命,人头落地,双目未闭甚是骇人。
凌影放下帘子准备吩咐车夫,却瞥见沈舒幼捂着胸口,眼看就要倒下。
“大人快看!”他赶紧又掀起车帘来,“看她脸色貌似不大好……”
裴闻卿慢慢睁开眼,往外又看了一眼,她握拳锤了锤胸口,脸色变得煞白,身子摇摇欲坠如枯木倒地不起。
凌影抬头看他,着急道:“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救人了,英雄救美的机会不可多得。
再看裴闻卿没什么大反应,眨了眨眼,眉头都不带皱的。
随后,轻飘飘说了句:“大理寺的人应该也在刑场。”
“大理寺?”凌影反应有些迟钝,“这和大理寺……”
裴闻卿道:“大理寺主簿谢世杰是她兄长。”
凌影张大嘴巴,长长的“哦”了一声,转身下马车去刑场叫人。
他并不认识谢世杰,一个健步就冲到刑场上,被当场刺客拦下。
只好大喊说自己找谢世杰,正准备回大理寺的谢世杰突然停下来。
他认出来人是裴闻卿身边的凌影,以为是裴卿有事找他,便主动走过来。
凌影气喘吁吁同他说,沈舒幼在那边晕倒了,谢世杰来不及多想便朝他指的方向奔去。
行刑结束后,人群开始四处散开,拥挤的菜市口人头攒动。
沈舒幼像只蔫了的小鸡倒在地上,来往之人竟无一察觉到她,径直从她身上踩过去。
踩到后才发现地上有人,随口说了句“抱歉”,便溜之大吉,无人理会。
散去的人流从裴闻卿车前经过,他不经意间扫了沈舒幼一眼,心里某处被触动了一下。
突然胸口一阵绞疼,疼他弯下下腰来,额间早已冷汗密布。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逃过一劫,怎还会这么疼!
脑海中浮现出前世的事来,受伤时孤立无援,又刚好心悸发作晕倒在路边,是她出手相救……还有醉白居那庄秘事。
裴闻卿心口疼得紧,跳下车来直奔人群中,将她扶起来。
“沈……醒醒”
她的体温仿若清幽的温泉水,温润而细腻,触及他时变成了解药,治愈了他身上所有的伤。
沈舒幼还未完全失去意识,恍惚间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只觉得声音耳熟。
“救我……”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他袖子,缓缓闭上双眼。
谢世杰穿梭在人群中,寻找着妹妹的身影,待他找到时,人已经在裴闻卿怀里躺着。
“怎么回事?”
他伸手探了探沈舒幼的额头,摸得一手冷汗。
裴闻卿来不及解释,“先去找大夫吧。”
谢世杰把手里的手书案卷一股脑塞给裴闻卿,从他手里抱过沈舒幼。
奈何沈舒幼方已牢牢抓着裴闻卿的袖子,任凭他怎么扯都扯不开。
“这丫头!真是的!”谢世杰自言自语,煞是无奈。
“算了。”裴闻卿无可奈何道,“你妹妹便是我妹妹,谁抱都一样。”
裴闻卿说完,便抱着人去寻大夫。
空留谢世杰和凌影留在原地一脸懵。
谢世杰哼道:“怎么就变成你的妹妹了!”
凌影提醒他快些跟上,要不然就找不到人了。
谢世杰把东西全扔给凌影,叮嘱道:“今日之事不许说出去。”
凌影点头如小鸡啄米,连着“嗯”了好几声。
这厢,裴闻卿还没走几步,就撞见了自己的母亲和沈氏正手挽手有说有笑一起逛街。
还是绿华最先看到他,提醒了沈氏和李氏。
沈氏见到刚才还好好的女儿,这会不知何故又倒下了,一时不知所措。
李氏安慰她别慌,然后赶紧指使儿子先把人带去的医馆那边瞧瞧。
-
医馆内。
沈氏正用帕子替女儿擦着冷汗,着急不已。
而裴闻卿还在想办法挣脱掉沈舒幼这个枷锁,沈氏费了好大劲也无用。
沈舒幼抓得特别死,手都掰红了,还不肯松手,众人也无计可施。
只有李氏偷着乐,掩着嘴笑得合不拢嘴。
裴闻卿放弃挣扎,伸手朝凌影示意,凌影会意在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来递给主子。
他头都不回,挥刀直下,“嘶”的一声,割掉自己的袖子,长舒一口气,将匕首扔回给手下。
说来也奇怪,袖子割断不到一会,沈舒幼的手便主动松开了那半截袖子。
双鬓花白的老者才得以上前摸脉,抚须问过大概情况,给出答复。
受了惊吓,心悸犯了。
李氏忙道:“太医先前开了方子,不过回府还需要些时间,大夫您再看看,为这孩子施针什么的缓解缓解,让她舒服些。”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老者犹豫道,“只是看这位娘子的样貌,应是未出阁的,有些穴位隐秘在身,老朽施针多有不便之处。”
沈氏也有考量到这一步,可终究是女儿的性命要紧,当即说不用避讳。
“莫急。”李氏问老者,“女儿家确实不方便,敢问这附近可有女医。”
李氏出身皇族,身份尊贵,小痛小病都请的太医医治,对民间医士不甚了解。
老者道:“沿街直走,尽头处那家医馆就有女医。若是家中已备有汤药,大可不必施针,直接回府便是。”
沈氏应下,一连说了几句“多谢大夫”,便招呼儿子来扶人。
方才出事时,李氏已经差绿华回府准备汤药,这会回去正好。
裴闻卿割袖后,便同众人道了别,又被李氏喊住,吩咐他去宫里替自己给皇后娘娘带句话,请她身边的张太医来一趟。
母亲的命令,他自然会遵守。
谢世杰忍不住笑了笑他,便抱上沈舒幼上了马车回府。
李氏放心不下,也跟着去了谢府。
过两日便是她的生辰,会在府中设宴,邀请各府官眷命妇前来乐一乐。
既有郡主头衔,又是丞相夫人,没人会拒绝她的邀请。
只有一人例外,那便沈舒幼的母亲沈氏,御史大夫的内人。沈氏不去,每年都会差人送贺礼来,多年情谊摆在那,倒也不会心生不快。
只是这次寿宴不同,李氏早早就有了打算,准备撮合沈舒幼和裴闻卿。准备在这次寿宴上同众人介绍沈舒幼,随后准备提亲事宜。
今日便是来准备些许物件,介时以沈舒幼的名义送给大伙当见面礼。采买时恰巧又碰到好友沈氏,还没开口提起此事,那边沈舒幼就出事了。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不过,眼下她有了更好的打算,自己的寿宴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
裴闻卿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去了东宫,让人去给自己皇后姑姑传话。
李氏先前进宫同皇后提过几句嘴,皇后乐意至极,当即便叫张太医去东宫随裴闻卿去谢府。
沈舒幼被灌了一大碗药,睡了一觉,第二天便恢复如初,生龙活虎的。
醒来时,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睡了一觉。
当时在刑场边上,看着跪地的囚犯和裴决,不自觉想起前世父母被斩首时场面,胸口猛地一疼,像再次被箭刺中一般。
家破人亡,是萦绕在她心中的噩梦。
之后的事情,她就不太记得了。
谢世杰同她说起抓着裴闻卿袖子不放的事情来,她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直到谢世杰拿出自己珍藏了一夜的好东西,裴闻卿割下的半截袖子,在她面前晃悠。
沈舒幼恨不得去撞墙,撞死算了,实在不相信自己会干那样的事,真是太丢脸了。
谢世杰捧腹大笑,道:“收好了,这可是你俩的定情信物。”
沈舒幼脸涨得通红,夺过那半块袖子,扔得远远的。
“哥哥真是讨厌,这样的破烂也捡回来当宝,让旁人知晓,又该笑我们谢府穷得揭不开锅了。”
谢玄清虽已官至三品御史大夫,但为人正直,崇尚简朴,府中规格远小于其他官员,府中大小开销全部依靠他的俸禄。
府中仆役不过三十余人,又体恤下人,所支工钱比其他府上多一倍,每日花销都得精打细算,入不敷出也是常有的事情。
后来谢世杰到大理寺任职后,又得一份俸禄补贴府上开销,日子才好过些。
谢世杰笑着又把那半截袖子捡起来,在她面前晃个不停。
“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被外男那样抱着就算了,你竟还不撒手,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毕竟那个人是自己的朋友,人命关天的大事,他是不计较这些俗礼的。
沈舒幼冷哼一声,气鼓鼓坐下,冷脸相待,不理会他。
谢世杰凑过来,装腔作势道:“我知你早就对裴闻卿芳心暗许,等父亲回来,我便转告他,让他随母亲去找郡主娘娘,一定帮你把这门婚事说成。”
沈舒幼气得浑身发抖,抢过那半截袖子,塞到兄长嘴里。
“闭嘴吧!要嫁你自己去嫁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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