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寂静的长街上悠悠传来了马车声。
“大人,要不我还是去东宫和太子殿下说一声,您今日就留在家里好好休息……”
这句话,凌影已经说了三遍。
再转头看向裴闻卿,脸色白里透青,双眼深陷,眼周布满了黑青色的阴影。
“不必,照常上值。”裴闻卿咳了一声,交代道,“此事切不可透露半个字。”
凌影替他鸣不平,“谢大人处处针对相爷和太子殿下就罢了,那沈娘子也敢这么对您,您还不让我说,真是……”
好歹毒的一家人。
裴闻卿平和道:“我只是不想让母亲担心,至于其他的,我自会处理。”
凌影实在咽不下这可气,但也无可奈何,也不知道主子是怎么想的。
多好的机会啊!刚好可以借此事去挫一挫谢御史的锐气,他偏要掩藏下来。
昨日彻夜未归,裴闻卿回府的第一件事,还是照例先去同李氏请安。
恰好碰上孙嬷嬷去厨房端早饭来,他便顺手接过来,自己亲手端过去。
孙嬷嬷见他脸色不好,不大放心,还是一同跟了过来。
“嬷嬷,母亲的头痛症可好些了?”他向孙嬷嬷打听起来。
孙嬷嬷慈祥道:“好多了,郎君不必挂怀。”
她又问了句:“郎君昨夜去哪了?”
“昨夜宿在香铺,劳嬷嬷挂心了。”
孙嬷嬷没再多问。他先前时常宿在香铺,如今规矩起来,随口问一句而已。
李氏自上次与儿子争吵后,便开始虔心礼佛,每日都会抄经,去佛堂供灯。
入冬后,头痛症发作频繁,除了《吉祥经》又多念了《清静经》。
僕一入院,裴闻卿就闻到了一股檀香,不是李氏素日里爱用的沉香。
檀香香气醇厚、温润,能够宁神静心,还有一定的止痛功效。沉香名贵,味清幽淡雅,经久不散。
孙嬷嬷先去开门,又叮嘱他:“可别又和郡主吵起来了,我再去准备一份早饭来。”
裴闻卿“嗯”了一声,拖着沉重的步伐,端着早饭入内。
李氏刚念完经,正在抄经,见儿子早早就来,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母亲安好。”
裴闻卿直起身来时,双肩怂拉,李氏一眼便看出来儿子的不对劲。
“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她上前关心道,拉他赶紧坐下,摸了摸儿子的脸,冷得像块石头。
“怎么脸也这么冰?听说你昨日一夜未归,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裴闻卿努力挤出一抹笑来,“母亲多心了,昨夜无事,去了香铺。入夜下了大雪,不便回府,便宿在那里。”
其实李氏已经从孙嬷嬷那里知晓他落水的事,香铺里的伙计都是跟随她多年,但凡有一点风吹早动,都会汇报到她这来。
孙嬷嬷这会也刚送了早饭来,还有一碗治伤寒的药。
“入冬了,难免会着凉,我一直放人备着。”李氏解释道,“好久没同你一起吃早饭了,先赶紧吃饭,吃了饭再把药喝了。”
裴闻卿应下,心里思索着怎么同母亲说那件事。
这桩事,眼下着实是不好办。
李氏关切问道:“今日还去上值吗?”
“年关东宫事务繁杂,等忙完这几日,再歇息也不迟。”
事情一件接一件,根本抽不开身,看来那件事只能……
裴闻卿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说了,“今年送给谢府的贺礼,母亲准备好了吗?”
李氏微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想让母亲帮忙……多准备一份礼,按照提起礼的规格去准备。”裴闻卿可以把声音压得很低。
李氏错愕道:“提亲礼?你这是看中哪家娘子了吗?”
自上次之事后,沈舒幼这个名字,在李氏与儿子的对话中,变成了禁忌。
她虽有此心,奈何儿子无意。她不敢再提。
“母亲且先准备着,等过两日我想好了再告诉母亲。”
“是……幼娘吗?”
-
平静的风还是吹到了谢府。
谢世杰主动向父母坦白了一切,关于沈舒幼把裴闻卿推进翠湖的事情。
“你说谁把裴闻卿推湖里了?”谢玄清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谢世杰面色铁青,拖着长音:“沈舒幼……”
沈氏瞪大了眼睛,也不信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道“你确定是幼娘推的吗?”
谢玄清怒火中烧,道:“去把她叫来!”
“父亲,先别生气。”谢世杰阻拦道,“此事有待详查。”
“再查她就是杀人凶手了!”谢玄清满腔怒火。
沈氏忙劝解道:“这不还没查清楚,先听子度把话说完。”
子度是谢世杰的表字,是裴决给他取的字,意为度量,胸怀宽广。
借机暗示身为御史的谢玄清,莫要小题大做,眼光放长远些。
比这更有意思的是裴闻卿的字是谢玄清取的,子贤,意为贤明,德行。
当然也是对裴决的反讽。居高位者,理应贤明通达,善纳谏言,切不可结党营私,祸乱朝纲。
谢世杰肯定道:“我问过绿华,她是可以作证,她亲眼看到幼娘把裴闻推到水里。”
沈氏不明所以,问道:“是何缘故,都问清楚了吗?”
“绿华说她也不清楚。”他摇头道,“我猜应该是和庆王大婚那日,子贤把她灌醉的事有关……”
要不是沈舒幼昨夜亲口承认,他也不会相信这个理由。
“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想包庇她,还不快去把她叫来。”
刚消停没两日,谢玄清的怒火又被自己这个爱女给点燃了。
沈氏给儿子递了一个眼神,让他快去把人叫来。
“父亲,先冷静,听我说完。”谢世杰叹息道,“事情应该假不了,人是她推的没错,但子贤已安然无恙,此事也并未传扬开,还有得法子补救。”
动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还是赶紧想办法解决问题。
谢玄清阴着脸坐下,问他:“那你妹妹现在在哪?”
谢世杰道:“在房中思过,我已经叫人看着她,除夕前不会再让她出门。”
女儿闯了如此大祸,沈氏任然惊魂未定:“还是子度想得周到,幼娘那边暂时先放下,眼下应该先想想怎么向相爷和郡主交代?”
谢世杰冷静道:“不过目前事情还没传开,感觉子贤有意压下此事,不过也只是我的猜想。”
“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裴玄清冷道,“别自作聪明。”
沈氏提议道:“给相府的贺礼已经准备好,要不待会我亲自送去,刚好去相府探探口风。”
“不妥。”谢世杰有所顾虑道,“往年都是郡主先送来,我们再回礼,一直如此。我们没有先送的原因,父亲母亲应该都知道。我们先送,相府没有回礼,那便是对相爷的贿赂,怕有损父亲清誉。”
谢家从不收官员贺礼,往年所送来贺礼,全部被沈氏一一退回。相府的礼,也只有以郡主的名义送给沈氏,谢府才敢收,也会回礼。
谢玄清身为御史之首,率先垂范,以身作则,为官多年,始终保持着清廉的作风。
“你选择和盘托出,想必也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谢玄清一语道破。
谢世杰略显一丝尴尬,挠了挠头:“这个确实没有,我主动坦白,是想让父亲母亲心里有个准备,毕竟此事事关重大。”
沈氏长叹一口气:“看来,还是早点想想办法才是……”
谢世杰只说了一半,隐瞒一半。另一半是沈舒幼昨夜偷溜出府的事情。
这要是让谢玄清知道了,一阵鞭打是少不了的,不止是沈舒幼难逃一劫,他也要跟着受罚。
“此事是我们有错在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要真闹起来,今年谁都别想好好过年。”
谢世杰已经担心了一夜,连觉都没睡好,眼下怕是更睡不着了。
裴闻卿到底想做什么?
越是风平浪静,起浪时只会更猛烈。
他赶紧宽慰道:“父亲母亲安心,此事交给我,你们不方便出面,便由我去解决。我与子贤志趣相投,说话也方便,我去赔礼道歉,他也不会为难我。”
“就是你们护着她,她才愈发嚣张!”
-
裴闻卿上值后,相府变得静悄悄的。
李氏心里很不踏实,一直想着裴闻卿刚才跟他说的话……
准备提亲礼,准备向谁提亲,他也不说,她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
孙嬷嬷和悦道:“郡主别多想,郎君看上的人,想必都是知书达理的。”
“我就怕他又看上像韦云安那人的人……”李氏喃喃道,“虽然我不介意他娶谁,但那个韦云安就……”
孙嬷嬷笑道:“韦娘子已经是庆王妃了,郡主大可放心,说不定沈娘子呢?”
李氏怎么不知道他的心思,“我跟他提了多少次幼娘,你见他哪次给我好脸色看的。”
“我看就是沈娘子。”孙嬷嬷往外看了一眼,坐下来,悄声道,“我听香铺的伙计说,昨个夜里,沈娘子还特地给郎君送了姜汤,还说了好一会话。后来被谢主簿发现,把人带回去的时候,伙计还听到郎君说什么,过几天去提亲之类的话。”
李氏闻言大喜,顿时头也不痛了,追问道:“子贤真是这么说的?”
至少今天她再次提起沈舒幼的名字时,他没有同先前那样厌恶的脸色。
孙嬷嬷也跟着开心,“那可不,昨日就是沈娘子亲自把郎君送到香铺来,确认郎君无碍才回的府,夜里又冒雪送姜汤,就算是石头心也都捂热了。”
“是这个理。”
李氏把关注点转移到儿子落水的事情上来,疑惑道:“那落水又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李氏昨天也看穿了沈舒幼的心思。
她不爱出门,更别提主动邀人出门,叫人过来传话肯定是另有目的。
昨日谢府来人传话时,刚好裴闻卿也在,服侍完她,后脚便出了门,然后就在翠湖落了水。
沈舒幼前脚刚去翠湖,裴闻卿后脚就跟上,期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孙嬷嬷心中有一个猜测,说道:“我听伙计说,是沈娘子把郎君推到水里了。”
“幼娘不会……”李氏敢以人格担保,“我太了解幼娘了,她不会这么做的。”
孙嬷嬷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伙计们说,郎君今早特地嘱咐,严禁将昨日之事外传。”
李氏摇头,不信。
晚间,裴闻卿主动向父母言明,他想娶沈舒幼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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