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两柱香后。
韦云安一手抱着铃铛,一手牵着她,慢悠悠从府里出来。
铃铛被捕兽夹夹伤还未痊愈,韦云安带着她一起给铃铛上药,又说了好些话。
这一说,天都快黑了,二人才想起府外还有一个人等着。
裴闻卿说不进府就真的不进府,一个劲地催促仆役进去传话。
一次两次还好,到第三次时,韦云安压不住发火,命令杂役不许再给他传话。
裴闻卿没辙,又不能冲进府去要人,便只能焦躁地候在府外。
府里的人没等到,却先等来从府外回来的人——李徽。
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残阳似火,一人一马,马蹄扬起阵阵沙尘,与被斜阳拉长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李徽从马上下来,将马鞭递给随从,略略端详他几眼。
面前之人满头大汗,脸颊晒得通红,后背的衣裳汗湿一片。
“你这是等了多久?怎么不进府去。”李徽纳闷道,“我又不是不让你进去。”
裴闻卿正了正身,道:“不必了,已经让人去传话了。”
李徽皱眉道:“传话?要真有要事找云娘,进去说便是,干嘛非要出去说。”
“殿下误会了,臣不是来找王妃的。”他主动说明缘由,“臣是来接内子回家的。”
内子……他夫人在王府?
李徽今日一早便入宫,这会才回府,自然不知道沈舒幼来了王府。
先前在百花镇,韦云安曾与她约定回京后再续。回京多日,两人至今没有见面,怕是早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会沈舒幼过来,怕是突然想起先前的约定。
“估计还得说会话呢。”李徽再次请他进府,“进去等也是一样。”
裴闻卿还是拒绝。
李徽就差动手将他拽进府里,又觉得不妥,便只好自己回府,替他传话。
刚转身回府,迎面便瞧见两人又说有笑地出府来。
“可叫裴少詹好等啊!”李徽啧啧两声,“再等半个时常,裴少詹这朵娇花可就要蔫了。”
娇花,他那里娇了,分明是硬气得很。
“参见庆王殿下。”沈舒幼向他行礼。
“以后都免了。”李徽想拦没拦住,打趣道,“你是云娘义兄的夫人,按理我得叫你一声嫂夫人,应当是我向你行礼才对。”
他说着,抱拳朝她作揖还礼。
韦云安淡淡看了裴闻卿一眼,无奈道:“都叫你进府来等,非要在太阳底下等着,你那倔性子何时能改一改。”
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念叨他几句。
沈舒幼走到裴闻卿身侧,面朝他们:“先前答应殿下的事,如今已如期交付,便不叨扰了。”
李徽这才反应过来,她是来送茶的,“真是麻烦裴夫人了,感激不尽。”
一直没声的裴闻卿,开口道:“天色已晚,臣告退。”
她的马车在前头,沈舒幼正准备从他身后穿过去,乘自己的马车回府。
还未迈出半步,裴闻卿抬手拦在她身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她上他的马车。
让他等了自己许久,沈舒幼有些过意不去,这会不想驳他的面子。
再胶着下去,谁的面子都不好看。
沈舒幼旋即转身,提起裙摆踩着车凳上了他的马车。
宽敞的马车里,裴闻卿坐在正中间的位置,她坐在右侧。
金灿灿的斜阳,光线随车帘摆动细碎的飘进车内,很是闷热。
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沈舒幼摸出一方帕子擦拭,而后将帕子当扇使。
她侧目看向斜后方,他的目光像两道灼热的烈火,紧盯着她。
沈舒幼瞪大眼睛看回去,气势相当。
这么一直看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将手里的帕子递过去给他,“你要不要也擦擦汗。”
他不吭声。
真是奇怪,难道要她帮忙擦?
沈舒幼帕子往前又递了一寸,靠近他面容时,被他挡下来。
“不用。”他冷冷道。
-
从庆王府回到相府,两人都没再说过话。
僕一回到东院,孙嬷嬷便带着东西赶过来。
婢女整整齐齐在她面前排开,递上手上捧着的东西。各色布皮,还有眼花缭乱的首饰,从头到脚,样样俱全。
沈舒幼看到还有已经缝制好的华贵衣裳,愣了一会:“这是……”
不会无缘无故给她,总得有一个由头吧。
孙嬷嬷回话道:“后日皇后娘娘寿诞,您和少君得同相爷和郡主一同进宫赴宴,如此场合须好好妆扮才是。这些是郡主特地让人照您的尺寸准备的衣裙。您待会赶紧试试,要是不合适,郡主再着人做新的来。”
“进宫赴宴……”
沈舒幼怀疑自己听错了,宫里的宴席不是只有像父亲这样官职才能去的吗?
她怎么能去……
更何况她一直忙着为庆王制茶送礼的事,什么都没准备,怎么去?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裴闻卿帮她拒绝了。
“她就不用去。”他跟孙嬷嬷说道,“东西都拿来了,也没有拿回去的必要。劳烦孙嬷嬷跟母亲说一声,她这几日身体不适,需要好好休息,不宜进宫赴宴。”
众人微微抬头,齐刷刷看向沈舒幼。
孙嬷嬷疑惑:“少君忙糊涂了不成,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寿宴,不去就是大不敬之罪,会连累……”
连累相府。
裴闻卿是皇后的亲侄子,受邀参加寿宴理所应当。
他娶了沈舒幼,她现在是裴皇后的侄媳妇,同样有参加寿宴的资格。
而且,她的确也在收邀之列。
裴闻卿面不改色道:“皇后娘娘那里,我会亲自去解释的。”
他都这么说了,她能怎么办。
正好她也不想去,上次从宫里回来,她还是一阵后怕。
见孙嬷嬷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沈舒幼附和道:“这几日我确实不太舒服,麻烦孙嬷嬷替我给郡主带句话,她的好意我心领了,寿宴我怕是去不了。衣服首饰我也不缺,都拿回去吧,晚些我会把我的寿礼送过去。”
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拿人东西,总归叫人心不安。
不哭不闹,不争不抢,倒让他有些意外。
今日怎么突然开窍了。
两人说辞一致,孙嬷嬷无话可说,便带着东西回去传话了。
沈舒幼用茶水润了润喉,瞧见他还在屋里,没有先开口同他说话。
“你不想知道,我为何不让你进宫赴宴吗?”裴闻卿站在门口,没有坐下的意思。
她很不想去这句话,万万是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寿宴,怎能任由她意气用事,说不去就不去。
叫人听去,怕是会大难临头。
她松了一口气,锤了锤自己酸、胀的肩膀,“如你所说,我身子不适,不宜赴宴。”
“你自己知道便好。”裴闻卿不忘加上一句,“既然病了,就好好待在房里休息,别到处乱跑,被人传到圣上耳中,那是要掉脑袋的。”
沈舒幼有点累,淡淡地“哦”了一声。
望着他远去的背景,她心头倏地一下发疼,仿佛被一根长刺直直扎进去。
裴闻卿不让她入宫赴宴,无非不是在警告她,这就是忤逆他的后果。
不让她为庆王制茶,不让她去庆王府,不愿她与韦云安交好……
桩桩件件,她全都做了。
她可不是轻易被拿捏掌控之人,越是不让她做的事情,都是她想做的事情。
不用进宫赴宴,正合她意,犯不着自顾伤神。
眼下头疼是送给裴皇后的寿礼,只有一日,她还不能出府,要什么没有什么,真叫人无能为力。
-
翌日。
一早,沈舒幼将屋子翻了一遍又一遍,毫无头绪。
就在这时,李氏来了。
沈舒幼匆匆躺到床上装病。
李氏看着乱作一团的屋子,便知道她是在装病。
她并没有揭穿,昨夜听说了两人的事情,今日便想亲自过来问问。
沈舒幼不喜热闹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只好作罢。
去问裴闻卿之前,嘱咐她好好休息,寿礼由她来准备。
李氏另外再准备一份寿桃,当作她的寿礼。而后又去说一遍那个不懂事的儿子,恨恨离开东院。
若只是裴闻卿的不让她去,她自有法子带她去。沈舒幼不想去,她不好强人所难。
裴皇后寿诞当日,府里只剩她,冷冷清清。
入夜后不久,燃放烟花的尖锐声连绵不断,墨色的天空宛如一幅春日画卷,百花绽放。
寿宴之上,裴皇后对太子准备的那幅百寿字幅很是喜欢,赞叹连连。
李徽除了裴皇后喜欢的莲花茶,还与韦云安表演剑舞。
一舞毕,众人拍手叫好。
裴闻卿独自一人,落寞地喝酒。
这厢,沈舒幼同青萍和绿华在院中吃着瓦片炙肉闲聊,喝茶赏烟花,不亦乐乎。
三更天的梆子声刚响过,她毫无睡意。
闲聊结束,青萍和绿华各自回去休息,院中只剩下她一人。
她站在廊下数星星,数完一片区域,那一片不知何时又冒出几颗星星。
星星是数不完的,她想起母亲说的话,就此作罢。
烟火声消散,她转身回房,合上房门时,一只大手抵在门上,浓烈的酒味迎面而来。
裴闻卿推开房门,一身酒气跌跌撞撞走进来。
“这么晚,怎么还不睡?”他眯眼笑着,把手里的酒壶递给她,“我不让你去,你肯定不高兴吧……”
沈舒幼朝门外喊道:“来人,把他带回去。”
珊瑚跟着他过来,一直候在院外。
“少君说要找夫人……”珊瑚走上前来,同她说道,“婢子拦不住。”
话音刚落,裴闻卿“啪”的一声,聒噪地把房门合上,上了门闩。
“这是我的房间,我哪也不去!”
他嚷嚷着,拉着她坐到茶床上,又灌了一口酒。
沈舒幼没有拦着,醉酒之人神志不清,何必同他浪费口舌。
“你也喝。”裴闻卿把酒递给她,“快喝!”
她不予理睬,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
裴闻卿双手撑在茶床上,身子微微往后仰去,苦笑道:“如今,连你也不喜欢我了吗?我就那么叫人讨厌吗?”
他继续说道:“李徽他就那么好吗?你们怎么都喜欢他……”
话音未落,沈舒幼控制不住的手,往他脸上泼了一杯茶水。
“以下犯上,你想死,我还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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