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休想

树影晃动,蝉鸣不息。

此时那聒噪的声音竟听起来十分壮丽,宛如一首盛大的哀歌。

宋自闲充分怀疑,祁元叫他陪同祭奠、纵容他睡过头的行为是蓄意谋害他的性命。

好在,一切都是他的胡思乱想。

祁元只是看了眼落在肩膀上的白色蝴蝶。

那只蝴蝶翅膀渐渐停止震动,没有飞走的意思。

祁元也没拂它,而是收回目光,淡淡回道:“晨起有事耽搁了。”

宋自闲猛松口气,祁元是个好人。

话毕,妇人冷漠厌恶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传来:“你能有什么事?”

这句话显然不是用来让祁元回答的,而是羞辱他的。

祁元颔首默然,神色始终平静淡漠,似乎是对妇人的羞辱早有预料或是深以为常。

长风穿过树间,他们头顶的枝叶微微晃动,发出舒服的沙沙声,投下的大大小小光斑随之微动。

祁元俊美的面孔被光斑照得闪闪发光,头发丝也散发着金色光芒。

他安静的垂睫等待,等待一场预料中的羞辱结束。

那一刻,宋自闲心情复杂。

妇人居高临下的站在石阶上,狠狠剜了眼不作声的祁元。

不知她是因为踢到棉花索然无趣,还是说觉得再多羞辱祁元一句都会脏了自己金贵的嘴。

总而言之,妇人扬长而去,羞辱结束。

冷清干净的朱门前只剩下他们。

妇人身上扑鼻的香味恍若余音,绕在他们周围,久久没有散去。

宋自闲紧绷地身体终于得以放轻松地站直。

他看见祁元犹低着眉眼,那蝴蝶尚停在他单薄的肩上。他们一样的安静、美丽,又一样的脆弱。

活生生从画里走出一般,不该是存于这世上的俗物。

祁元忽然抬起头,语气轻淡地说:“我们进去吧。”

可他越是轻松无谓,宋自闲越是不舒服。

宋自闲止不住的想,祁元一定不是第一次受折辱,也定然知晓今日来还会再受辱,却主动让他撞见这番难堪,是为什么?

如果是他,他绝对会藏起来。

孟子筠推着祁元往前走。

祁元肩膀上纯白蝴蝶感受到外界震动,缓缓抬起自己如梦如幻的蝶翼,撒下一层白色粉末,穿过奇幻的光色,不知道飞往哪里去了。

羽翼翕动的声音从祁元耳畔划过,他心神微动,抬眼探向蝴蝶飞走的方向,却陡然发现身侧空荡荡的。

宋自闲停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似乎还没从妇人的威压中挣脱出来。

两人的目光在晌午的热气中碰撞,荡出圈圈的波纹。

宋自闲实心眼地说:“你姑姥好凶啊。”

孩子气的话惹人发笑,只是现在的祁元笑不出来。他迟钝片刻,缓声问道:“不喜欢她吗?”

宋自闲不假思索地说:“不喜欢。”

世上谁会喜欢这么凶的人?看着好像会吃人似的,光是靠近便让他心生畏意。

祁元眉间凉意渐渐退散,铺上一层温暖的光,温和地说:“好巧,我也不喜欢。”

宋自闲走到祁元跟前,说:“不喜欢就对了,你家长辈我不好妄加评论,但她说话实在不中听。”

两人并行往院子里走。

祁元抬眸,宋自闲漂亮的脸蛋浮现出不平之意,一双柳叶眉拧成麻花状。

他的眸光淡了淡,故意说:“那种话你不是也说过吗?”

宋自闲愣了下,他确实说过很多,有的甚至比妇人说得还过分。但那怎么能一样?

妇人居高临下的蔑视之态一看就是出自真心的。

“不一样。”他无法解释清楚两者的区别,只能重重地咬字重复,“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自己又要说不清了,结果祁元轻声说:“我信你。”

宋自闲微微错愕。

庭院被小厮打扫的干净整洁,养着的三五盆君子兰长势也极好。他们走到祭祀的主殿前,淡淡的香味从里面飘出来。

宋自闲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这么大的四合院居然只供奉一个人。

唯一的神龛供奉着的张孤零零的牌位。

而且牌位上面没有之女之妻之母类的赘称,独独单阮两个丹砂红字。

一切都透露着古怪。

单姓的人宋自闲遇见的不多,除了单思思便是立在牌子上的单阮。

他有点怀疑单思思和单阮会存在某些关系,但……他看了眼取香的祁元,喉咙发紧,没敢问。

祁元递过来三支香给他,“我不能跪拜,你来替我。”

宋自闲点点头。

他跪在蒲团上,将燃烧的香举在身前。虽不知单阮为何人,但他还是虔诚地扣首静默。

殿内寂静无比,白烟缓缓向上飘荡。

宋自闲站起来把自己的香和祁元手中的香插在香炉上,同另外三支已经燃烧完的三支并在一块。

祁元看了眼火盆里的纸钱,灰烬几乎要满出来。

他平静地说:“她已经给你烧了,我便不烧了。”

宋自闲跟着看向火盆,老妇人虽然对祁元不好,但应该很爱这个叫单阮的人。

他不由得微微感慨,再强势冷漠的人,也会有割舍不下的人。

祁元忽然道:“子筠,我和世子妃单独说会儿话。”

孟子筠转身离开。

在这种庄重严肃的气氛下宋自闲有点不安,他隐约感觉接下来的话题不会轻松,下意识往祁元身旁站了站,想要将祁元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些。

祁元望着神龛,面色十分沉静,但眼神却是再也遮掩不住的痛苦,像是在回忆什么艰难的事情。

他沉默许久,久到宋自闲以为他不会说话时,他开口了。

语言难以组织,或许是因为要说的事情无从开口。

祁元的声音十分淡漠,仿佛他是置身局外之人。

“单阮,我的亲生母亲。”他顿了下,嗓子发涩,“现在的靖安王妃是我的继母。”

宋自闲身体僵了一瞬,震惊地看向祁元。

靖安王早年纳过妾室,但妾室身体不好早亡了。除了王妃再没听说过靖安王身边还有旁的女子。

那么单阮又是何人?怎么会是祁元的生母?祁元若不是王妃的亲生儿子,又怎么当上世子的?

宋自闲从前以为祁元不受父母任何一方宠爱,是因为双腿残疾。

但现在思来,王妃不喜他必然因为不是亲生儿子的缘故。那王爷呢?仅仅是因为祁元双腿残疾吗?

就在他因为祁元的一句话引出一连串问题时,祁元却再度沉默了。

宋自闲晃了半天神,忍不住问道:“你想和我说得只有这些吗?”

祁元喉咙滑动,最终只是点点头。

宋自闲神情复杂,他不应该知道这些秘辛的,他迟早会像祁元肩膀上的蝴蝶振翅飞走的。

他艰难地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祁元微仰起头,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宋自闲。

做出这个决定时,他曾自私地想倘若宋自闲日后真跑了,也能多个堂堂正正的理由把人再抓回来。

届时他可以蛮横地说你知道了会掉脑袋的秘密,不想掉脑袋就安分的待在我身边。

现在祁元不禁想,多么幼稚可笑。

话在他的肚里千回百转,威胁好、恳求罢,到嘴边仍只是薄薄的一句:“我想你了解我。”

宋自闲怔了怔。

不知为何,他在乾鑫票号被祁元抓到时,都没有此时此刻想要遁地逃跑。

“为、为什么?”他磕磕巴巴地小声追问。

“没有为什么。”祁元的神情坦然很多,“我们回去。”

这世上之事哪能桩桩件件都说得清为什么。

宋自闲推着祁元出去,孟子筠来替他。

他不敢看祁元,祁元身上的每一寸都烫眼。

但再烫眼,也禁不住宋自闲好奇。

他上车后偷偷觑向祁元。

祁元后背陷在椅子里,闭着眼睛,任由光影从他的眼前掠过,薄薄的眼皮不曾动一分一毫,依旧如来时那般平淡从容。

宋自闲发现,祁元今天格外的安静。

他想,与其说是淡然的安静,不如说是沉静地思痛。

单阮大抵是很爱祁元的,世上鲜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何况她会巧思地把自己名字取出一半分给祁元。这何尝不是一种爱。

倘若她还活着,祁元应该会比现在活得开心。

宋自闲忍不住轻声问道:“单夫人是为何去世的?”

祁元眼皮颤颤,缓缓睁开眼,淡淡道:“不知道。”

可能是祁元不能说,也有可能是他真的不知晓。

宋自闲扣着手里的衣袖,话锋一转避开这个沉重的话题,再次小声询问:“单夫人为何没有进王府的祠堂?”

按理说单夫人既然诞下祁元,即使不是王妃,也入了靖安王府的门,何至于把牌位摆到外面?

空气安静片刻,祁元望着车壁,怔怔地说:“她没有身份,进不了。”

宋自闲眉头一跳,没有身份这四个字答得很巧妙。

祁元忽然又说:“王爷倒是想让她入,姑姥也不让。”

淡薄的语气不自觉夹杂着丝嘲讽。

宋自闲想起那个盛气凌人的老妇人,微微咂舌,她管得还挺宽。

“那为何不进母家呢?”一个人待在荒郊野岭中属实孤寂。

“姑姥亦不让。”祁元平静地说。

这可不是管得宽的问题了。

宋自闲联想起祁元对老妇人的形容,一位尊贵的长辈。

比王府还要尊贵的长辈会是谁?

姑姥是外公的姊妹,祁元的外公肯定姓单,京都中姓单的大户人家没几家。

他盘算半天,脑中只想出一家。

宋自闲脸色逐渐变为骇然,他惊声道:“你的姑姥是当今太后?”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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