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溢彩的夜色里,上华街如一条长满红磷的蛇,随着蜿蜒地势伏在地面上。
欢笑、叫卖、喝彩……如浪潮般叠起,像烟花一样在墨黑的上空迸溅。
戴着只金色兔子面具的粉衣女子在火光中飞快奔跑,铃铛声在足间荡开。
“嘭。”他回头观望时,撞到个坚硬的东西。
宋自闲退后抬头,猛然看见孟子筠。
他吓一大跳,孟子筠守着祁元怎么自己跑来追他了?那祁元呢?
孟子筠面无表情地问:“世子妃要去哪里?”
宋自闲只好认栽,扯谎道:“临时起兴,买面具去了。”
面具其实是他地上顺手捡的,罩在脸上就为此情此景下装个过路人蒙混过关。谁知孟子筠一眼看穿了他。
好在孟子筠没有多问,只是说:“世子在等您,我们过去。”
失败太多次,宋自闲的心态已经被磨平。他行尸走肉地跟在孟子筠旁边,木讷地问:“这么多人你怎么找到我的?”
“直觉。”对于这方面,孟子筠和他的主子一般都是惜字如金。
宋自闲无语。
一阵吵闹的声音从捏泥人的摊贩那里传过来。
宋自闲抬头看去,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老头跪在祁元面前,面色惊恐地说:“世子,小人找您数回,您不见小人。小人又去找李大人,李大人也不肯见小人,小人天天想夜夜想,真的知错了。”
老头说罢便给祁元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说:“小人那不争气的儿子实在是不孝顺啊,小人这才想着多要点养老的钱,死后好有个地方埋。是小人糊涂,小人不该向世子爷狮子大张口,求世子爷饶恕小人。”
祁元淡淡地瞥了眼俯首的人,问:“在这种地方和我说这件事,是脑袋不想要了吗?”
老头打了个寒颤,抬起头。
座上人看向远处,冷漠的神色晃了下,语气旋即更加阴冷:“还不快滚?”
“那世子我们……”老头不甘心的问。
祁元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冰冰地回道:“我自会寻你。”
老头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人群里走,背影很快消失在人海当中。
祁元望向远处。
细碎的彩光从半张金色面具上缓慢流过,照进一双漆黑漂亮的眼睛里。
一个卖花灯的小贩提着各式各样的彩灯,从他们中间走过。
叮铃——
铃铛响起。
粉色的人影从小贩身边擦过,自五彩斑斓的光色中向他走来。
面具上缀着的白色绒球同红色的流苏随着宋自闲轻快的步伐微微颤动。
金色繁复的花纹罩住上半张貌美的脸,却衬得下半张脸更加娇艳。
雪白的肌肤娇嫩无比,微张的嘴唇泛着花蕊般的嫣红。
“那个……”宋自闲询问方才的事情,却忽然发现祁元盯着他的脸在神游,他弯腰挥挥手,问道,“你在想什么?”
祁元眸光微动,嗓音略显低沉,“没想什么。”
顿了下,他主动解释道:“方才是个曾经的下人,和我讨要工钱。”
宋自闲“嗷”了声,大抵心虚,也主动解释地说:“我刚才没买糖人,去买了个面具,回来的路上碰见遇见孟子筠。”
他偷偷看向孟子筠,孟子筠没有拆穿他的谎言。
而祁元似乎也不怎么关心他是否真的想跑,只是说了三个字:“兔儿神。”
“什么兔儿神?”宋自闲想起自己戴的面具,恍然大悟道,“你说我戴的面具吗?原来还有兔子做神的,是保平安的吗?”
“不是。”祁元停了下,“掌管人间姻缘的。”
宋自闲若有所思地说:“竟是个月老。”
他若是能见着月老,非得问问牵的什么破姻缘。
他本欲摘掉这不吉利的东西,却看见捏泥人的老板,想起自己的泥人,上前问道:“我的泥人捏好没?”
老板方才从老头的称呼里已然得知祁元身份,也立马猜测到宋自闲的身份,脸上笑意变得更加殷勤:“已经给公子了。”
宋自闲向祁元讨要。
祁元倒是爱护那泥人,用手帕小心包裹起来。
青色的手帕从泥人头顶滑落,露出个栩栩如生的小娃娃。
泥娃穿着条和宋自闲现在身上一模一样的纱裙,叉腰噘着嘴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右足间露出个银镯,上面挂着小铃铛。
老板精巧的手艺令人叹为观止。
但宋自闲很不满意,这也捏得太可爱了吧!
“我不是让你捏凶点吗?你怎么捏得……”他拿着泥娃质问老板,因为不想用可爱形容自己的泥娃,所以含糊其辞地说,“捏得如此那什么。”
老板如蒙大冤,苦着脸说:“一切是按照这位公子吩咐捏的。”
宋自闲瞟了眼老板口中好整以暇的公子,气不打一处来地说:“是我叫你捏的还是他叫你捏的?你为何听他的话不听我的话?”
老板讪讪道:“是您说这位公子付钱,谁付钱我听谁的。”
宋自闲:“……”好一个见钱眼开的奸商。
他一不注意,放在桌上的泥人被人捞走。
祁元一边十分爱惜地再次用手帕将小泥娃包起来,一边说:“你不喜欢给我。”
宋自闲纳闷道:“你要我的泥娃干嘛?”
祁元使坏道:“放床头辟邪。”
宋自闲立马不干,好歹是他模样的泥娃,岂容祁元这般对待,“不行,还给我!”
“我付钱买的。”祁元淡淡道。
宋自闲豪横道:“我还你钱便是。”
“不要。”祁元薄唇轻启,“千金难买我愿意。”
“那是我模样的泥娃,你若想要,捏一个你自己模样的。”宋自闲发现自己和祁元说不通,趁其不备动手便抢。
他好手好脚的,抢祁元的东西是有点过分。怕伤着对方他还故意收着点力气。
谁能想到他简直大错特错!
他尚未碰着包泥娃的手帕,手腕被身下人猛地一拽,整个人扑向祁元。
轮椅的轱辘向后转了下,孟子筠赶忙扶紧轮椅。
宋自闲一只手被祁元握着,一只手死死撑在轮椅的椅背上。
两人近在咫尺,他狼狈地往后仰脖子,咬牙问道:“你要干嘛?”
祁元向他颈项靠了靠,低声反问:“是你要干嘛?”
当然是抢泥娃!
宋自闲不肯认输,再次不安分地动了动没被捉住的右手,结果下一瞬又被牢牢攥住。
“还想抢?”身侧人说话的语气暧昧又有点凶,墨黑的眼眸似乎要将他那点小心思全部洞穿。
宋自闲指尖颤了下,垂眸软声说:“不抢了。”
周围人的目光渐渐聚集过来。
祁元缓缓松手,宋自闲连忙从祁元身上爬起来。
“哈哈哈!”捏泥人的老板突然大笑,拍马屁地说,“像二位这般恩爱的夫妇如今也不多见了。”
恩爱?!
宋自闲瞪大眼睛,真想问问老板何以见得。
只是现在没心情再为这些无聊的东西浪费口舌,他耷拉着脸,不高兴地和祁元说:“我饿了,要吃饭。”
祁元却是如沐春风,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意,“好。”
走时,他掏出五文钱放到捏泥人的摊位上。
老板惶恐道:“公子已经付过了。”
“赏钱。”祁元淡淡道。
他看向宋自闲吃瘪的脸,说:“我们去三奇用晚膳。”
宋自闲受伤的心终于勉强得到些许宽慰。
三奇是上华最好的酒楼,今日也不算白跑一趟,起码大饱口福。
酒楼难免有红袖添香,弹琴说唱的姑娘们各个拿出看家本领招揽客人。
三奇的小厮领着他们上二楼用饭。
祁元先被人抬上去,孟子筠和宋自闲跟在后面。
宋自闲人虽上楼梯,但眼睛还在逡巡楼下的漂亮姑娘。
“咚。”一声闷响,宋自闲冷不丁撞到一个人,他揉揉额头,抬起脸。
来三奇的人非富即贵,与他相撞的人是个年纪不大的锦衣小公子。
小公子正要发火,看见他后突然捧腹大笑。
莫明其妙的,宋自闲皱眉问:“你笑什么?”
“兔、兔儿神,你一个女子戴着兔儿神的面具……”小公子笑得连话都说不清。
宋自闲怔了下,想起来自己忘记摘面具了。
但一个面具何至于笑成这般,他问道:“兔儿神又怎么了?不就是个月老?”
小公子站直腰,强忍着笑意说:“你可知那是什么月老?”
宋自闲狐疑道:“什么?”
小公子眯眯眼睛:“那是男性之间的月老。”
宋自闲:“?”
小公子看他神色知道肯定没听懂,压低声音简言意骇地说:“男性和男性间的姻缘,俗称断袖。”
宋自闲骇然地向后退一步。
“所以说你一个女子戴着多招笑哈哈。”小公子一边从他身边借过,一边无情的嘲笑。
宋自闲气愤地解下面具,上楼直寻祁元,把面具扔到祁元怀里,生气地问道:“你早知着兔儿神是何物?为何不告诉我?让我这般招摇过市的丢人?”
祁元拿起面具看了眼。
孟子筠上前低声附耳,大抵是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他。
祁元把面具放到一旁,端起酒壶倒酒,低头淡淡地说:“你又没问我。何况兔儿神又不会真的为你许姻缘,除非……”
清凉的酒液从壶嘴中徐徐流入白色杯盏。
“除非什么?”宋自闲警惕道。
祁元蓦然抬眸,似笑非笑地说:“除非你是个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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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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