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天色是日出前的死鱼白,如同灰纱密布,丝毫不透风,有人压抑着呼吸,喘着粗气,穿梭于这无声的房舍屋里,一阵一阵,以手击门,强硬地要把还在梦里的人扯回现实,这吵闹是有效的,换来一片鸡鸣狗叫,还有咬牙切齿的骂声——
“敲敲敲,催鬼啊敲这么急。”
骂声也是声儿,是有人回应,敲门之人仿佛得到了生的希望,强打了精神,捏着嗓子做扭捏世故之态,说出的话一声比一声小心,也一声比一声下贱。
“是花婶儿醒啦……花婶儿啊,你家米缸还满着吧,我看狗蛋每天两大碗米饭吃得香,能匀点给我不……”
乡下的木门开起来很是费力,木头和地的摩擦就跟钝刀割骨头一样,“咔——咔——”地刺耳。
胖妇人半天打开门,靠着喘气,咧着肥嘴,眼睛从上往下睨站在门口的人,一双白眼翻得如同死鱼白的天色,厌恶不少一分。
眼前这女人村里谁不认识,灰头土脸,烂布蔽体,皮相本极好,就是浑身腥臭可引烂蝇,土泥为她多镀一层皮。
这女人是个流浪的乞儿,住在杏善村后山那个废庙,带一个瘦得不成人样的小丫头,一年前跌跌撞撞就闯进了村里,这年头独身妇人带个孩子,多半是家里遭了祸的,谁也不敢招惹。
那时候也就意思意思每家给了点粮,想着随意打发了,没想到粘上一张狗皮膏药,一对母女赖在了村附近的破庙,月月来要饭,要是不给能闹得你家鸡飞狗跳,村里人都厌恶透顶了。
各家都没个好日子过,还得分出口粮来,私下嘴碎,日日咒这婆娘早死。
“又要,以前好歹一个月来一次,这儿才隔了多久,半个月都没有,你不要脸也有个数吧,你这么缺粮,要饭都能做,怎么不去卖啊,卖还养不起你那个饿死鬼啊?”
女人腆着的笑脸沉了分毫,眼皮抽搐又硬生生压住,她那里有什么资格跟人家叫嚣,她要饭,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最好再不要脸一点,没良心那种。
“我要卖啊,第一个就卖你家那口子,花婶儿你是看我现在丑得很,我收拾收拾什么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真不怕给你们村男人都勾走了?咱们互相留个脸面,帮个忙不是。”
花婶儿脸色一下有些难看,她想起刚见到这婆娘时候的样子,身姿扶柳,娇娇滴滴,一双媚眼含了泪管你男女照旧勾掉半条魂,其实看她现在也能看出来美人底子,只不过身上脏得不行,若真收拾了……
还真指不定勾走一个村儿的男人。
“得了得了,我给你说,这是最后一次给你米,你下次再敢来要,我就是放狗咬死你也不可能给你开门!”
这是松口了,女人深知何为点到为止,要饭的日子能过一日是一日,如何还是要讨笑:“放心吧放心吧,下次我找别人去,再不烦你的。”
花婶进去又出来,扔了一小袋米在门口:“滚!”
“谢花婶啊~”
女人捡了小布袋,唆着小步子走远了,见没了动静,隔壁几屋子的人全都探了出来。
“花婶,你还真给啊。”
“这种女人饿死就算了,没必要可怜,你自己家都顾不好呢。”
这一群看热闹的人,真遇着事躲得好好的,背后多话最是起劲,事后诸葛,碎嘴是拿手活,花婶一早就看不惯,白她们一眼:“老娘当积德!”
甩门,闭户,一哄而散。
妇人把米袋捧在怀里,米袋虽小但装的满满的,在怀里颗颗粒粒硌人,她脚步不停往后山跑,心心念念都是她那病得气息奄奄的女儿,但她买不起药,所以病的越来越重,小小的孩子没个几天已经气息微弱,快死了。
她只能讨米来给女儿做吃食,好歹死也不能做饿死鬼。
走了半响终于爬上后山,山上都是杂草树木,偶尔会有野猪,但只要不是天黑出来,躲在庙里也不会有事。
她女儿一个人在那破庙里,她必须赶紧回去。
身后窸窸窣窣传来声音,不是风过树叶的那种动静,好似野兽捕猎的气息,妇人听见了,连发丝都像结了寒霜,血液冰凉,生与死此刻近如咫尺,来不及乱想,她闷着头往前赶,越走越快,浸入肺腑的空气也越来越少,恐惧使身体僵硬,脑子里想着跑,脚下却趔趄蹒跚。
倏忽之间,脚步声直接而快速地到达她的身后,肩膀上传来一个力道,妇人惊吓扭头,震惊得双瞳放大。
“不——”
当夜暴雨如瀑,狂风肆虐,吹倒了杏善村好几棵大树,一夜雷鸣闪电,闹腾得叫人心慌,直到天亮,大雨才慢慢停了下来。
花婶儿的男人在城里瓷器坊作工匠,大清早披着蓑衣准备出门,对着厨房里忙活的妻子喊话。
“孩儿他娘,我走了,今儿那个婆娘要再来,你就拿扫帚轰出去,听见没!”
“知道了,快走吧,路上小心。”
男人出门,顺着山路往外走,还飘着小雨,远处的景象看不太清楚,但远远的他瞧见路中央似乎有什么东西,白得红的一团。
他走快了些,随着慢慢地靠近,他看清了那是什么。
什么白得红的,那分明就是一具尸体,血肉模糊,恶臭冲天。
这一下,男人立刻被眼前的东西吓软了腿,也不管地上泥泞,手脚并用就往回边爬边跑,口齿不清地叫喊:“来人,来人啊——死,死人了——!”
雨依旧阴绵绵下着,没有丝毫要停的征兆,一大群人,女人打伞,男人穿着蓑衣,围在一起神色不虞,交头接耳。
他们中间是一具尸体,全身上下像是被撕扯过一般,没有一处是完整的,泡在雨水里,整个身体涨了起来,看上去就是一团腐肉。
勉强从衣物、身高能够辨别出来这是一具年轻女尸,因为脸都被扒掉了一半,辨认不出长相。
村长站在最里面,高喊一声:“咱们村的女人有谁不见了?”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摇头。
“村长,都在啊,没人丢。”
这下大家更是疑惑了,杏善村位置偏僻,几乎没有外人来,如果不是村里的人,那这死的是谁?
突然盯了半天尸体的花婶儿尖叫一声,胖手指颤巍巍指着女尸:“这衣服我认得,是,是那破庙里的婆娘……”
这一下,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村里的人就好,村里的人死,是要大办丧礼的,全村人都得出钱,而外来的人则规定不能替之收殓,不然就是坏杏善村的风水。
这么一想,所有人就都不敢再管这尸体,唏嘘两句,就转身陆续走了。
村长对着剩下还留着的几个年轻娃娃挥挥手:“散了吧散了吧。”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立在那儿,满脸的不解:“村长爷爷,咱们不把她埋起来吗?”
走了几步远的女人们转过头来责骂那孩子:“多管闲事,回你家去吃饭!”
村长牵着几个孩子,硬生生扯着离开了,走的时候,那问话的男孩一步三回头。
为什么隔壁家打亲娘的坏叔叔死了,爹娘都要出钱替他置办丧事,而这个人死在路中央,他们却都不管,他不明白。
花婶儿的男人回家换了身衣服,定了定神,又再出发绕了一段路往城里去了。
她带着儿子狗蛋在家中洗衣做饭,本来是和往常一样的日子、一样的活计,她就是做不好,心里窝着一团火,难受!
把擀面杖往案板上一扔,她唏嗦几下把围裙脱下来甩在椅子上,打开锅盖,里面是熬的浓浓的米粥,盛出来一碗,装在草篮里,挎在手臂上打了伞往外面走。
狗子追出来问:“娘,你去哪儿?”
“在家好好待着,娘一会就回来。”
出了村子,花婶儿沿着后山一路往上,那半山腰上有座破庙,里面本是有一对母女相依为命,结果今天娘死了,女儿怎么可能还能活?
当时花婶儿看的清清楚楚,那婆娘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米袋,正是昨天她扔给她的,里面鼓鼓的,一看就是在回去路上死的,孩子啥也没见着,娘和米都没了。
可怜啊!
这段路没走多久,破庙的样子就露了出来,青墙黑瓦,一地破落砖块和落叶。
破庙没门,风啊雨啊齐刷刷往里面刮,花婶儿站在门口裹紧了身上的袄子,这么冷,也不知道这孩子晓不晓得往佛像后面躲躲,这么吹能冻死人。
她走进去,没看到人,喊了几声“娃儿”。
佛像后面传来些动静,花婶儿绕过去一看,人果然在这里,她心里一笑,是个聪明的孩儿。
“娃,来吃饭。”
喜欢的小可爱,记得收藏哟
男主的腿后面会好滴,大家不用担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