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狗都快叫一个时辰了,凝霜被吵得有些受不了了。
贺欢也觉得今日这狗甚为扰人,便也催促了下她:“下人们都在门口候着了,准备走吧。”
凝霜也想赶紧离开了:“我看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没有就出发。”
她回自己住所的路上,经过了院里一处由工匠专门打造出的池塘。
两条金鱼突然躁动不安的从池子里跳了出来,摔在地面上。
它们无力的翻腾着身子,奋力挣扎着。
旁边刚好有两个下人经过,顺手将金鱼重新仍回池里,冲凝霜行了礼后便走了。
凝霜看着重新入池的金鱼,想到今天异常的犬吠,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安。
而下人从自己身边经过后,也小声闲聊着。
“我今早外出采买的时候,听到有个上了年纪的疯乞丐,一直在嚷嚷着什么‘天降异象’,神色又惊又怕的,真是可笑。”
“大晴天的哪来什么异象,所以是疯子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顺便也感慨今日阳光正好。
凝霜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劲,却又没有十足的把握,却还是快步回去再次找了贺欢。
贺欢刚开门,就被她拉着手赶紧往屋外带着。
“不要在屋里呆着。”
凝霜将他拉到空旷的院内,才终于放开了他。
“怎么了?”
他面上神色依旧淡然处之,身上却有些不适,忍不住稍稍动了下刚才被她拉过的左手。
“我可能是危言耸听,但我怕会有地动发生。”
她知道自己说的多半也会被当做胡话,但仍是指了指远处的池塘。
“今天狗一直在叫,我刚才亲眼看到有金鱼从池里跳出来了。”
她本以为贺欢会嘲笑自己,却发现对方神色也不太好看了。
贺欢看了看四周,想到了以前无意中读过的一本书籍。
里面提过,犬吠,鱼跃若同时发生,或为异象。
他还在犹豫着自己的判断时,脚下的地面隐隐约约有了晃动之感。
凝霜也感觉地面似乎有些震动,紧接着四周开始剧烈摇晃,房屋也跟着晃荡起来,四周开始充满喊叫声。
她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看到自己脚下开了一条裂缝,且这裂缝正以极快的速度迅速蔓延着。
凝霜甚至连声呼叫都来不及,只觉脚底一空。
她脑子很乱,木然地看着对面惊异的贺欢,下意识里刚想冲他喊一声“救我”,就感觉人突然从裂缝里坠了下去。
凝霜觉得自己又要死了。
就算裂缝不深摔不死,也会被掉落的黄土淹没到窒息。
她希望有人能救自己,或者说希望贺欢突然能拉自己一把。
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任谁都难以快速反应。
眼看自己又是大限将至,凝霜只觉得自己命该如此。
逃了和亲,也没逃过天灾**。
她觉得自己思考了很久,其实只是转身即逝的时刻。
转眼间快彻底坠入裂缝里时,凝霜停止了进一步陷落,胳膊被人一把紧紧扯住。
她抬头望去,就看贺欢正伸手抓着自己,大半个身子悬在了裂缝空隙中,似乎一不小心也会跟着掉下来。
“放手。”
凝霜看着他岌岌可危的样子,终究还是选择放弃了。
她原本是不会在这个世界的,没必要把另一个人的命也搭进去。
贺欢精力都放在了救她,皱着眉头咬牙用力着。
低喝过后,猛地将她一把从裂缝中救了上来。
凝霜感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牵引了上去,接着又看到了外面的光。
贺欢使了十足的力气将她从裂缝里拉出来,凝霜一下没稳住,直接倒在了他怀里,生生将他扑在了地上。
两人都沉闷的喘着气,似乎都仍有些心有余悸。
凝霜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整个人呆呆愣愣的。
她的手刚好抚在了他的胸口上,感受着他胸口快速的起伏,连快速的心跳都感知到了。
感知到贺欢的起伏与心跳,凝霜终于彻底回过神来。
她看着贺欢一言不发,想到刚才的画面只觉得惊魂未定。
这男人刚才为了救自己,差点丢了命。
她从未经历这种事情,看着贺欢再次救了自己,感激与依赖的情绪都涌了上来,忍不住有一种想抱住他缓缓心神的冲动。
可贺欢没给她这样的机会。
看她回过神来了,便直接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冷静一点,再慌神又要没命了。”
他严肃的样子确实让凝霜冷静了许多,也将刚才不切实际的想法彻底抛诸脑后。
这男人,是不可能怜香惜玉的,怜惜男人还差不多。
两人刚站起身,周边突然几声轰鸣,眼前成片的屋子接连倒塌,连带着贺欢住的那间。
凝霜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房屋成片坍塌,震耳欲聋的轰隆弥漫在耳边,接着视线被无尽的尘土覆盖。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只觉得人在天意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身体也不由的僵了。
手突然被人紧紧的拉住,耳边是他依旧严肃的语气:“这么爱发愣,就跟着我别乱跑。”
说着将她一把护在身前,牢牢攥住她的手。
凝霜来不及多想贺欢的反应,只看着眼前大地龟裂,房屋倾塌,整个张宅也似乎残檐断壁,不复之前。
宅里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喊叫声,惨叫声,听得人心惊。
两人穿过张宅,凝霜紧紧拉着贺欢的手,警惕的看着四周的情况。
视线之内,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狼藉。
在去宅门口的路上,他们看到了几具因坍塌而身首异处的尸身,周身满是尘土,眼神早已没有了光亮。
凝霜是第一次见识这种惨状。
看着他们灰蒙蒙的眼神,死不瞑目的样子,她只觉站在今日的暖光中,也依旧浑身发冷。
不敢想象,宅门口等他们的下人,如今又是什么样子。
两人来到宅子门口的时,看到的景象只剩下坍塌的门墙,倾倒的马车,被废墟压死的马匹,以及从废墟里流出来的鲜血。
废墟里依稀能看到被挤压破碎的头骨,以及若隐若现被尘土覆盖的残肢断臂。
凝霜看到了压在马车下面,毫无生机汩汩流出鲜血的婢女。
那是她的婢女。
凝霜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捂着嘴看着她最后的样子。
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
她感觉自己又想吐又想哭,头晕目眩。
“还走得动吗?”贺欢语气比之前温和了些,再次冲她伸出手,“去安全的地方躲着吧,我去看看还有没有活人。”
凝霜望向他的时候,擦干了眼泪,没有将手递给他。
她想自己振作下了。
贺欢看着她撑着身子自己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能救一个是一个。”
男人没有正面回答,却也没有阻止,只是叮嘱了一声:“先照顾好自己。”
**
张宅的今夜,与以往的冷清的样子比较,更显压抑与萧瑟。
多数屋子已经倾倒,未倾倒的屋子也无人敢住,活下来的不足十人。
幸存的人零零散散在宅院里休息,有下人鼓起胆量进屋找了一些被褥,让人在夜里好过了些。
许绵被他们找到时,已经被倾倒的柜子砸到昏迷,额头受了伤,万幸还是恢复了意识。
张锐自己从废墟里爬了出来,受了些皮外伤。
而张德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他左小腿被倒下的树生生压断,流了很多血,多亏附近医馆的大夫性命无碍,一番紧急治疗后才保住了性命。
张锐背着张德从医馆回来时,许绵看着张德惨白的脸,残缺的左脚,以及手里多出的拐杖,不禁泪流满面。
“母亲。”张德坐在地上,神色凄惨的看着许绵,“能不能再劝劝安元,我不想与她和离。”
他声音微弱,语气里隐约有些讨好:“告诉安元,我以后会对她好的,我不会再乱出去找人了。”
凝霜看他有些怯懦的神色,像极了晚年需要被人照顾的老者。
她猜张德是知道安元的好的。也知道如果事情不败露,安元定会对自己不离不弃。
一切都只是对自己夫人的算计,没有真正的爱。
许绵抹了抹泪,轻轻点了点头,正准备安慰他两句,就看张德扫视了一眼院里的人。
当他的视线停留到凝霜身上时,神色又变成了那晚的狠厉。
“是你,都是你害的。”
张德用拐杖努力想坐起来,伤口却疼的让他只能徒劳放弃。
想到这副窘态被众人看在眼里,他气愤的将拐杖仍在一边,用残余的力气破口大骂着:“我要杀了你,要不是你多管闲事,安元不会跟我和离。”
“我劝你慎言。”贺欢挡在凝霜跟前,夜色里警告的神情不减半分,“不可对乡君无礼。”
“乡君又如何?你觉得我现在还在乎吗?”张德愤懑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要不是天子宽宏赐她乡君封号,一个失了贞洁的私生女有什么脸面活着?”
“你别乱说话!”张锐急忙制止住他。
他虽平日纨绔,也知道这话是不能说的。
或许是因为身体的残缺,张德的脾气没有了平日的儒雅,少了几分遮掩,像在象姑馆那样将脾气完整的显露出来。
他正准备再说两句,突然有一些官兵装扮的人进来,不由有些胆怯的闭上了嘴。
为首的人是个中年男子,朝众人恭敬的作揖后问道:“请问贺欢大人是否在此?”
贺欢站了出来,就看男子朝他再次见礼后说道:“大人是否方便换个地方说话?”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贺欢重新走进宅院,径直走到凝霜跟前,只简短的说了句:“跟我走吧,过几天一起回业都。”
凝霜没有多问,直接跟在贺欢身后。
“这几日叨扰各位了,贺欢与表妹感激各位的照顾,有缘再聚。”
许绵听到刚才张德的话,也猜到了安元和离怕与这两人也有关系。
但如今张宅成这个样子,自己孩子也断了腿,她心力交瘁,这两人到底是有些身份的,也不想与他们再添矛盾。
她没有起身,只敷衍的说了两句寒暄话,便无心再管其它。
门外一片漆黑,倒塌的墙边、马车、马尸、还有尸体都还是白日的样子。
贺欢走向马车,摸索着将两人的行李取了出来后,也向她说明了后面的事情。
凝霜与他并排在黑夜中行走,身后是同行的官兵,每个人脸上也都是倦色。
听完贺欢对金陵情况的描述,凝霜也不免忧虑起后面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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