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欢坐在业都最近小有名气的酒楼雅室里,喝着心上人给他倒的茶,看着她神色里掩不住的骄傲。
“怎么样,生意不错吧。”
凝霜与他坐在二楼的隔间里,从楼上往下看去,忙碌招呼的伙计,纷至沓来的客人,都验证了她的话。
此时正巧掌柜的来找她。
贺欢看着自己夫人从容不迫,自信应对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在金陵也曾是才貌双全的女子,遇人不淑后便仿佛从云端坠入泥里。
或许是为了自己,或许是因为发自内心的无力挣扎,他的母亲认命了,选择呆在那个没有担当的男人身边。
凝霜看他低着头,神色低沉了些,似乎有些走神。
“想什么呢?”她轻轻扣了下桌子,“不喜欢我有自己的生意?”
贺欢抬起头,就看她别过眼嘟囔着:“我今日叫你过来,可不想听你说什么你有俸禄养得起我,让我别出去抛头露面之类的话。”
贺欢看着她严肃的转过头,一本正经的望着自己:“我每天早出晚归的忙活,不是为了让男人否定的。”
“我什么都没说,你便觉得我会否定你。”贺欢轻抿了口茶,随口问道,“这么在意我的看法?”
凝霜不由别过视线,有些磕巴的解释着:“不管怎么说,你是我夫君,寻求另一半的理解,很正常吧。”
她本想用“支持”两个字,却还是觉得这要求怕是不切实际,脱口而出时便成了“理解”。
贺欢很喜欢她主动提起,他是她的夫君。
他是她的夫君,她是别人不能再觊觎的。
“女人有本事是好事。”贺欢轻缓着声调,“我从未反对过。”
凝霜神色里多了些愉悦。
“那我确实对你有些误解了。”她也笑着喝了口茶,“我一直以为,表哥是古板,迂腐的人。”
贺欢轻轻放下茶碗,缓缓站起身。
“古板,迂腐?”男人望着她,神色深沉了些,“我没你想的那么冥顽不灵。”
接着,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至少在房里,你未曾这么评价过我。”
女人的脸唰的红了起来。
昨晚不知为何,贺欢主动来了房里,凝霜也就这么默认了。
她拧着眉扫视了下周围,嘴里小声嘟囔着:“没羞没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贺欢看着她被茶水浸润过的唇,一副待人采撷的样子。
她在他眼里,愈发动人。
凝霜脸上还带着红,一边等着新菜式上出来,一边拿起茶碗小酌起来。
旁边的雅室里,里面宾客相谈甚欢。
几个男人似乎醉了酒,说话愈发大声,也开始聊起了自己经历的风花雪月之事来。
其中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最为意气风发,甚至能感觉到周围人刻意的恭维。
那个男人似乎姓赵,几杯酒下肚之后,声音也愈发高昂起来。
凝霜懒得听这些人聊这些。
她本想再换个安静的雅间,但又觉得刚才的气氛确实有些暧昧,便就这样左耳进右耳出听着这些男人间无聊的对话,以此来缓和下刚才的窘迫。
“女人是花一点也没错。花开之时如业都桃花美景,惹人驻足观望,垂怜。开败时何时凋落的,也没几个人关心了。”
姓赵的人一边喝着酒,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
“我年轻时跟着父亲经商,曾喜欢一位闺中小姐。”
那人的声音陷入了回忆中。
“当时城里多少人喜欢她呀,才貌双全,家世清白。我也与那些公子哥们一样,爱慕之心是一直有的,只是一直未入她的眼。”
“所以,那位闺中小姐后面嫁了别人,成了赵兄心里的遗憾?”有人附和问道。
男人叹笑了下,又喝了口酒。
“那位闺中小姐,后面偏偏喜欢上了一个没有家世前途的穷书生,还有了对方的骨肉。没嫁人便有了这桩丑事,最后就被逐出家门了。”
随着周围一片唏嘘声,众人似乎也关心起了这女子后面的事情。
男人又喝了一口酒,语气里多了些同情。
“多年以后,我在金陵偶遇她,那时她早已为人妇,住在一个小院子里。虽依旧貌美,但穿着粗麻布衣,每日忙碌与柴米油盐,到底少了些以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气。后面也打听到,她嫁了当年那个书生,可惜遇人不淑,书生无能,还整日喝酒彻夜不归,后面死于疫病。我见她时,她已经是个寡妇,与自己儿子相依为命,也是辛苦。”
凝霜听到这些,也觉得这女子确实可怜,故事到此应该也结束了。
她无意中看了眼贺欢,却发现他的神色有些古怪。
凝霜本想问问他怎么了,但旁边雅室那个男人一开口,恰好打断了她的思路。
“我当年心悦她,如今看她日子困苦,便想着收她为妾,她也应了,但可惜啊。”男人叹了口气。
“我家里人不同意,都说她嫁人前失了清白,还有个孩子,怕不是个省心的主,我想想也有些道理,后面便找了个缘由,取消了纳妾的事,想将她当外室养着。”
凝霜听到这里,愈发觉得这女子可怜。
“外室也行呀。”一个人又附和道,带了些男人间的暧昧,“虽然不年轻了,但风韵也是有的,一个人拉扯孩子那么辛苦,还不如让男人花几个小钱养着,满足下当年的遗憾。”
那位姓赵的人笑了笑,虽没有当面承认,心思似乎也被他说中了。
“她一开始是不同意的,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做外室,但后面提到他那个儿子,几句劝说下,还是松了口。”
男人喝了口酒,语气也暧昧起来。
“那日看她态度犹豫,我便趁机将一点小钱放到她面前,承诺以后我会照顾他们母子。或许是为了他那个儿子,又或许实在是日子太苦撑不住了,她没有明确拒绝做外室。”
男人喝了口酒顿了顿。
“我看她态度算是默认了,一时没忍住,便想与她当日快活一番。”
众人窃笑起来,正准备听接下来的一段风流韵事,男人又叹了口气。
“可她听到了什么声响,一把就推开了我,一边把钱还给我,一边让我走,说不做我的外室,不要与我再界面,接着便跑出门像是寻人去了。”
此时,雅间里讨论声也多了起来。
有说这女子是有脸面的,有说她应当识事务,做外室也轻松些。
所有的议论在姓赵的男人话中戛然而止。
“后面我才知道,她那日下雨寻人,落水死了。”
众人沉默了一会,轻叹了口气后继续吃喝。
有人问道:“那赵兄心里如何看待这位女子?”
他喝着酒,语调里满是可惜。
“错过了自己的花期,遇人不淑,成了无人问津的落花,也破了我年轻时候的念想。”
他转动着手中的杯子,摇了摇头。
“当年我就是喜欢她清冷,受人追捧的气质。后面看她嫁错了人,甘愿做我的妾,甚至都有可能做我外室的时候,我一边在榻上忍不住想品尝她,一边心里也觉得,什么美人,零落成泥也就这样了。”
他小酌着酒,回忆着那日的想法。
“我当时随手放了一点碎银子在她桌上,将她压在榻上时,心里突然觉得,或许与她快活一番后,她连外室都算不上了。”
接着嘲笑又带些冷漠的说:“她在我眼里,突然变成了承受恩客的娼妓,来一次她的院子,给一次钱。要是当日能继续到底,我也能少些遗憾了。”
凝霜低着头,听着雅室里随之而来的轻笑声,还有男人轻慢的话语,只为那女子的遭遇感到心寒。
她不想再听下去,虽不齿这些男人,但开门做生意,到底是不能驱赶客人的。
凝霜想跟贺欢换个地方,一抬头却发现他人不在这里了。
隔壁雅室里随着瓷器的倾倒,爆发出一阵惊慌声。
凝霜急忙赶了过去,掀开门帘,就看几个人惊慌的站在一边,贺欢单手掐着一个人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桌上。
男人相貌平平,咳嗽着大喘着气,想要挣脱贺欢的牵制。
他的左手上有一块深色的胎记。
“掌柜的!要出人命了!”
随同的男子边焦急的喊着,边想前去制止贺欢,却被他撇过来的冷冽神色吓得不敢再动一步。
凝霜看着贺欢有些反常的行为,那被他掐着脖子的男人脸色也愈发青紫。
她赶紧抓着他的胳膊,制止着他的行为,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贺欢!贺欢!”
看着对方丝毫不为所动,一副只想要对方性命的样子,凝霜急了,一把抄起桌边的茶朝他脸上泼去。
贺欢这才慢慢回过神来,手里的劲儿也松了一些。
凝霜赶紧拉开他的手,用手帕擦着他的脸,焦急的看着他:“你刚才差点闹出人命。”
贺欢看着那人手上的胎记,望着对方惊恐的神色,冷冰冰地说了声:“滚。”
姓赵的男人,看着约莫快四十岁,穿着绫罗绸缎,像是个商人气质。
他捡了一条命后,就想再与他理论,却被人拉住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人好像是贺欢将军。”
“将军又如何?”他神色不耐,“当官的就这么草菅人命.....”
贺欢直接扔过去一把匕首,姓赵的耳朵边上一阵冷风刮过,周围人也吓得急忙躲开。
男人神色带了些畏惧,额头上开始有汗渗出。
贺欢走到他跟前,拔掉匕首,语气寒人的冲他低声命令着:“以后不许提我娘,不许提赵宵月。”
男人瞬间禁了声,冷汗彻底流了下来,直到贺欢转身离开时候,才稍稍松了口气。
凝霜看着他神色里的疲惫,连带着语气里都有些倦意:“给你添麻烦了,我先走了。”
看着贺欢离开的身影,凝霜正想着先怎么处理收场,就听姓赵的朝地上吐了口痰。
他似乎觉得自己丢了脸面,忍不住低声骂道:“娼妓之子。”
一杯热茶突然浇到他□□的衣服上。姓赵的烫的大叫一声。
他抬头又准备骂人,就看到凝霜一脸歉意的神色。
“刚才被吓到了,手有些不听使唤,您找掌柜的陪吧。”
掌柜的正好过来,就看凝霜放下茶碗,对他低声安顿道:“看着赔吧,记到账上。”
说完,又安排了自己的护卫跟上了贺欢。
厨子亲自将新式的菜端过来,凝霜此时只觉得兴趣索然。
她匆匆吃了几口,简单点评了下,又盯着掌柜处理完了酒楼这次的意外,还有其它事情,边忙边等着王轩回复消息。
约莫一个时辰后,听到护卫反馈,贺欢已经回了府。
凝霜稍微放了下心,等处理完所有事情,赶回府里时,已经快天黑了。
赵为看到女主人回来,指了指书房,愁眉苦脸的说:“主子让我买了好几壶酒,正在屋里喝呢,不让人打扰。”
“酒送进去多久了?”
“也有两个时辰了。”赵为望着主屋叹着气,“要不您去劝劝?”
凝霜看着书房里连灯都没有开,冲赵为安顿道:“让厨房做些醒酒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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