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门亲事能成,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我!好!饿!”
从睡梦中惊醒,薛梨痛苦不堪,嚷嚷出声。
“小姐,怎么啦?”丫鬟豆汁迷糊中听到喊叫声,推门迎了上来。
还来不及掌灯,月色清凉,正透着股森冷劲儿,破门而入,直勾勾地洒落在两人脸上。两人肤色仿若敷了层薄冰。
薛梨抬起头,疑惑的看着豆汁被月光勾勒得幽谧似霜的脸庞——自己果然是死了,薛梨心想。
“豆汁,怎么回事,你也饿死了吗?”
“小姐,你在说什么呀,晚上,小姐说没有胃口,只喝了几口百合莲子粥,想是饿了?”豆汁问道。
薛梨连忙捏了捏自己脸蛋,细皮嫩肉,滑溜溜的,关键是,是热的。
薛梨心想,怎么回事,我不是已经饿死了吗?
记得死前,自己已经好几日没有吃饱饭了——嫁给陈停云以后,两人生活捉襟见肘,又因为私奔之事名声受损,陈停云别无出路,唯有科举。
薛梨自己一人扛起了维持家中生活的重担,可惜遇上灾年,瘟疫横行,饿殍遍野。时值冬日,能找来吃的已经都吃掉了,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好干净!
最后,自己倒在了给夫君陈停云抓药的路上,天寒地冻,衣物单薄,饥肠辘辘,死前,还挂念着在家里因受凉而浑身发热的夫君。
为什么,现在自己又回到了薛家?
“豆汁,我夫君呢?如果薛家救了我,是不是也救了我夫君?”薛梨想到自己的夫君陈停云,急忙问道。
就是他,在家里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点白米饭的情况下,还将这点饭给了一个前来乞讨的老者。
也不是说那个老者就不可怜,但是——没有比他们更可怜吧?
呵,陈停云,就是这么个人——在薛梨被饿死的途中添砖加瓦。
“小姐,你还没嫁人呢,哪来的夫君……”豆汁边说,边已经掌好了灯。
“啊?我还没嫁人?什么情况!”薛梨大惊失色。
“别忘了,顾府顾景旭公子明日约了小姐一起泛舟,这门亲事是老早就已经说好了,只不过因为顾公子这些年一直不在瑜州而有所耽搁,少爷对这个顾公子颇为满意,一再叮嘱姑娘不要任性,明日好好和顾公子相见,给顾公子留个好印象,不要再想着陈公子……”
“陈停云不是我夫君吗?”薛梨凌乱了。
“小姐!话可不能乱说,你都还没出阁,被人听到要笑掉大牙的……”豆汁顿感莫名其妙。
薛梨就着亮起的灯,看了看豆汁的脸——在灯光的映照下,透出些粉红。
薛梨仔细查看房间——绮罗香漫。雕花床榻垂着轻绡帷幔,几案精雕,摆放着墨砚与妆奁。墙上挂画添韵,满室透着温婉——这,还是自己未出阁前所在的房间,眼前的豆汁,也还是那个豆汁——而不是自己嫁人以后被卖给外地商人家做妾的那个豆汁!
没错,不可能是薛家救了自己,因为自己和陈停云私奔以后,兄长不得已辞去了州府的职务,不到一年时间,薛家就因为嫂嫂家的贪腐案而获罪,落得全家流放的结果……
薛梨想,怎么回事,难道老天可怜我,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
想到这里,她连滚带爬的下了床,坐到梳妆台前。
是,还是这张脸,眉若水波弯弯,温婉绵长,眸若桃花初绽,三分春意,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就这张脸,怎么至于饿死!
“豆汁,你刚刚说明天见顾公子?可是顾景旭顾公子?以后会中状元的那个!”薛梨忙问。
“会不会中状元还不好说,顾公子倒确实是个读书人。”豆汁不明所以。
“我要吃鸡,我要吃烧饼,我要吃烤乳鸽、红烧熊掌、炖鹿肉!豆汁,你看看厨房还有什么吃的,通通拿过来,我饿!”薛梨懒得管其他的,想先行填饱肚子——毕竟,她已经饿了两三年了!
“小姐,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豆汁越来越迷糊。
“是,实在吓人,我梦见我整整挨了三年饿……”薛梨无奈道,便拉着豆汁向厨房走去。
“难怪小姐一醒来就想吃东西……”豆汁边走边嘀咕道。
来到后厨,各色食物琳琅满目,薛梨忍不住惊叹:“天哪,这比我在陈家三年吃的食物还多!”,完全不顾形象,开始了大快朵颐。
“小姐,你慢点吃……我帮你热一下……”豆汁慌忙想制止正在狼吞虎咽的自家小姐,一面疑惑不已——只是做梦,至于吗?
“不用,万一热完,梦就醒来了!”
食物之丰裕,在过去三年,真是想都不敢想——白米饭是少见的,能煮成粥就不错了,更多时候是没有米,肉是几乎没见过的。
当然,薛梨已经学会了自己去河里抓鱼——但鱼不是常有;也学会了抓野兔等各种能吃到的肉,挖野菜更是颇有心得。
为什么不自己种粮食?
没地呀!有地的都叫地主,只是一小波人,陈停云家住在山脚下,都是些山地,能种点菜就不错了,根本没有耕地——陈家既没有地,也租不起地。
薛梨就像一个饿狼一般,在厨房里大吃特吃。仿若身体已经干涸,急需食物滋润。
只等面前已经杯盘狼藉,薛梨也已经动弹不得,她才开始仔细思索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自己还活着——食物在嘴里的香气和质感都这么真实,薛梨猜想自己确实还活着——那,自己很有可能是获得了重新来一次的机会。
刚刚豆汁说明日去见顾公子,也就是,时间回到了大约三年前……
三年前的那一天,薛梨为了搞砸和顾公子的约会,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还化了个麻子妆,刚见面时将那个顾公子吓了一跳。
后来,虽然顾公子坚持求娶,也定下婚期,但是薛梨铁了心要嫁给陈停云,最后更是和家里撕破脸,结婚前夜在豆汁的帮助下和陈停云私奔逃走……
从此开启了自己艰难的三年婚后生活。
现在,时间竟然回到了见顾景旭那天之前的晚上——薛梨猜想,如果自己没有死,如果这一切都不是梦,而是自己重生了,那这次,老天爷是把正确答案交到了自己手中吗?
对,要选顾景旭顾公子!
薛梨尝试回忆顾景旭的样子,印象却有些模糊了,那时,她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停云哥。
“小姐,你在发什么呆呢?”豆汁见薛梨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说出来可能难以置信,我做了一场大梦,梦见我违背与顾家的婚约,与停云哥私奔到旗城,因此,停云哥不能再去学堂,也不再当皮儿的老师,没了收入来源。
我们成亲没多久,银子就越花越少,逐渐开始吃了上顿没下顿,最后不得不回到瑜州,但是一切都不一样了,最后还遇上旱灾,总之,这一饿就是近三年……结果停云哥未能去参加科考,我死于饥寒交迫。”
“好可怕呀,那我呢,小姐说做了大梦,梦中可有我?”豆汁好奇道。
“有!因为你助我私奔,兄长很生气,我逃走后没多久他就将你卖给一个商人做妾,那个商人,都四十多了,听说他妻子还异常凶悍。”薛梨心有余悸。
“怎么会做一个这么复杂的梦!”豆汁也被吓到了。
是啊,一切太可怕了,薛梨心想,现在我能重生一次,不能这么选了,一意孤行会害了很多人——不仅害了自己,也会害了豆汁和停云哥,明天,她要好好待顾景旭,不能像上次那样了。
次日,薛梨身着华服,妆容、装扮整齐,前往碧河码头,顾景旭已经等在船上。
薛梨这才认真的看了看顾景旭——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眼神似乎有些凌厉——这与她记忆中的顾景旭不太像,记忆中,顾景旭似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还记得他比自己还小一岁,当时看起来十分孩子气。
可眼前这个人,颇有城府,也十分稳重。
顾景旭冷冷的看着薛梨,这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子,他还记得他们十年前的第一次相见……
当时她就承诺过以身相许。
他未曾一刻相忘,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寄信家中让母亲去提亲,就是担心薛梨另许他人。
然而,等他回了瑜州,稍费功夫,便打听到了陈停云与薛梨郎情妾意,郎才女貌的佳话……
恨意夹杂着牵挂。
“薛小姐,幸会。”顾景旭的声音努力不带任何情绪。
“顾公子,初次相见,有礼了。”薛梨却作出扭捏娇羞之态,媚眼频抛。
薛梨没有注意到顾景旭看自己的眼神已经有些困惑——毕竟,按照上一世的情况,顾景旭才是对自己穷追不舍、一往情深的人,按说自己略施小计,便可以将他拿下。
“初次相见?”顾景旭似乎意料之中。这女子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枉费自己十年思念!
“不是么?顾公子凌云之志,一直在京城求学,听闻近来才回了瑜州。”薛梨确实不记得了。
“是呀,我七八岁时,因父亲突然离世,母亲为了我求学,便送我去了京城,两三月前堂叔过世了才回瑜州。”顾景旭声音低沉。
“顾公子可喜欢瑜州?”薛梨努力找话题。
“那是自然,薛小姐可听说过碧涛阁?”顾景旭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又怎么会没听说过,薛梨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脸色困惑。
“我昨日在那里看了演出,那里的女子,不仅貌美,而且各怀技艺,依我看,不输京城的梨园戏楼。”
薛梨红了脸——不知道他说这些的目的。她知道有这么一个去处,也知道那里的女子以表演为主,但她从未去过。薛梨自小也在母亲的要求下,学习琴棋书画以及歌舞,不过这一切都是为将她培养成大家闺秀,以便日后嫁个好人家。
看来这个顾景旭和停云哥很不一样,薛梨在心中嘀咕——停云哥从没去过那样的地方。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薛梨只好转移话题:“公子许久没回瑜州,对这里的一切可还熟悉?”
“一切铭记于心。”顾景旭意有所指,直直的盯着薛梨,“尤其是,我幼时有次趁夫子不注意逃出去玩,结果……”
顾景旭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叫喊打断了。
“梨梨,梨梨……”
是陈停云!
薛梨紧张了起来。该来的还是来了。
“听闻薛小姐与陈停云两情相悦,只是家中反对,才未能成事?”顾景旭冷笑道。
“这都是谣言,陈停云只是我外甥皮儿的老师,我与他不甚熟悉。”薛梨急忙撇清。
顾景旭脸上有片刻表情错愕,但转瞬即逝。
“薛梨刚刚见到顾公子,便觉得一见倾心,顾公子身姿挺拔、气宇轩昂,你我早有婚约,公子切莫听信谣言,误以为薛梨心猿意马。”薛梨眼见陈停云的船越靠越近,不得不加快“勾引”的步伐。
“是吗?”顾景旭此刻已经恢复先前的冷漠,似乎带着几分讥讽,“城中都知你和陈停云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只可惜陈停云家境贫寒,目前还受你薛家救济,你兄长棒打鸳鸯,本来我也替小姐可惜,小姐竟然说与他不熟?”
“不过因为他教外甥皮儿,这才有些往来,何来天作之合一说?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我薛家家风严谨,又怎可能私定终身……”薛梨早已想好这套说辞。
上一世,顾景旭即使明知她和陈停云相知相爱,也坚持娶她,这一世,只要自己愿意,嫁进顾家又怎么会不是十拿九稳。
可是,这样十拿九稳的事情,却出现了那十分之一的变数。
“薛小姐,我虽然回瑜州不久,但还没有傻到可以任人欺骗,薛小姐谎话连篇,见利忘义,我看我们也不必相谈了。”说完,顾景旭铁青着脸,让船家靠岸。
他的声音低沉、粗哑,偏偏这时下起雨来,这一字一句,如雨滴打在船舱,滑下去,滴落船上,又砸进河里,掷地有声,将薛梨的心都打得湿透。
看着顾景旭冰冷的眼神,薛梨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这一世,顾景旭竟然对自己这样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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