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之中,两日为一季。
自苏沁平离开,锦潇渝一直陷在幻境之中,生机时而流逝时而回复。而至深秋与凛冬,他的身体对外界的变化没有防备,皮肤之上显现鱼鳞纹路,并渗出血丝,于是宣易祭出自己的龟甲将他们一同护住。
然,维持龟甲的防御结界需要消耗灵力。秘境之中灵气稀薄,转化为寥寥灵力后,基本是入不敷出。
宣易一咬牙,干脆将龟甲变为一人大小,仅将锦潇渝罩住,而他自己则暴露在外,以此来节省灵力输出。凛冽寒风割着肌肤,冰雹、雪花纷纷砸下,若只是这样还不算什么。
那些堆积的雪,忽然开始蠕动,而后滚到一起,像是倒在地面的雪人,拥有厚实的身体后逐渐站起来,一个接一个,将视野中最为明显的活物视为目标……
“嘶——”宣易没有随身带丹药的习惯,好在苏沁平有留下不少,他差点扛不住那两日里接连不断的袭击,灵气耗尽,最后纯用肉身作战。
若是躲在龟甲之下,亦或是离开此处寻个易于防守的地势,宣易怎么都不至于这般狼狈,但锦潇渝就会成为活靶子。况且锦潇渝意识尚未清醒,宣易总不能放着他不管。
哪怕自己趴下了,都得护着朋友,到最后一刻。
意识模糊之际,有个声音一直萦绕耳畔,劝他离开、劝他放弃。
哈?哪来的妖魔鬼怪,气得宣易又硬撑着爬起来,一拳将扑过来的梆硬雪人击飞打溃。
他将丹药当豆子磕,不断受伤又不断回复,整个人就像一尊石雕,就定在原处,守在锦潇渝跟前。
到后来,即便维持不住人身,他也昂着头,以玄龟之身,阻挡四面而来的攻势。
日月有升落,他却没有一刻停歇。
在又一季的朝阳初升之时,积雪融化,万物回春,生机似乎重现,锦潇渝也睁开了眼。
宣易终于脱力昏死过去。
醒来时,他们便已经身在山洞中,是锦潇渝将他一起拖来的,连带着那沉重的龟甲。
锦潇渝长舒了一口气,“你可算醒了,差点以为你要不行了,”随后又补充道,“这些天,谢谢你啊。”
宣易摇摇头。他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修复,同时,有个声音一直在脑子里指引着他,往远处去,那里有东西在等着他。宣易猜测,那极有可能与传承相关。
锦潇渝:“话说,苏沁平呢?她不会遇上危险了吧?”
宣易:“她去接受属于她的考验了,我们交换了有短效烙印的信物以便于确认彼此安危,此刻灵息尚存,应是还算安好。你如何了?”他皱眉疑惑,“怎么吃了丹药也不见好转?”
锦潇渝挠头,“我和那树灵做了个交易。”
宣易:“嗯?”
锦潇渝:“没事放心吧,死不了。”
宣易抿唇,“最好是,可别这种时候犯蠢。”若是锦潇渝还不能好转,他也不能放心前往指引之地。
锦潇渝嘿嘿两声,下意识躲避视线,随即眉头紧皱,吐出一口血来。
宣易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锦潇渝的视线再次模糊,“有点撑不住了……啊没事,没事,我就是,再睡会儿,麻烦你……”他本就是提前苏醒的,因感应到外界宣易的生机减弱,便强行冲破幻境束缚,导致自己内伤加重,体内有如多了个破口,一边恢复一边流逝。
宣易既已清醒过来,锦潇渝也知晓了苏沁平的安全,他便要回到幻境中去了。
因此,宣易便继续留守下来。
秘境第十日——
“你为何会有苏沁平的东西?”
“你是谁?”
来者不善,宣易警惕地防备着。
但黎落安已经看见了角落里昏迷的锦潇渝,他瞳孔紧缩,猛地盯向拦在身前的人,“苏沁平呢?!你把他们怎么了?!”
宣易:“他们?”他听出黎落安语气里的紧张与愤怒,莫非他们是熟识?
不对,此秘境分明是真龙精血的传承者才能进入的,眼前人他分明不认识,白虎、金鲤、玄龟族分别是苏沁平、锦潇渝、宣易三者,而火羽族也只有一个焚麟。
眼看黎落安周身灵气乱涌,即将发起攻势,宣易下意识道:“别浪费灵力,此处……”
但对方抬掌就将他轰退六尺,下一瞬便祭出翎羽长鞭,翻动手腕就要抽打过来。
宣易看得出,对方实力不过堪堪玄级下阶,若不是自己身负重伤,不至于会被他击中。他忽地想起自己初时对待苏沁平也是如此。
“啪”的一下,长鞭重重甩到宣易脚边。
黎落安喊道:“还给我!”
宣易:“什么?”
黎落安:“苏沁平的东西,还给我!”说完,见宣易还是什么也不说,黎落安不再等待,只觉得眼前这家伙定是伤了苏沁平和锦潇渝,他拼了命也要让对方皮开肉绽。
只见黎落安不管不顾地朝宣易攻来,偏又刻意避开了锦潇渝所在的位置,宣易防守间忽地意识到什么,“等一下!你要找苏沁平,是寻仇还是?”
黎落安:“我是她夫君,锦潇渝是她朋友,你伤了他们,就拿命来!”
哎?宣易懵了一瞬。长鞭在他愣神之际抽到了他身上,霎时留下醒目血痕。宣易眼疾手快抓住了鞭子,忍着痛快速开口,“我们不是敌人,苏沁平不在此地,锦潇渝尚在经受传承考验。”
黎落安眉头一皱,他又看了眼仍然没有动静的锦潇渝。
宣易:“我叫宣易,或许你应该听苏沁平提到过我?”他拿出苏沁平留下的一颗虎牙递向黎落安,“这便是她交予我的信物,以便确认她是否安全。”
黎落安微顿,他收了长鞭,快步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颗光芒微弱的虎牙。在碰到的那一刻,喉头哽住,眼眶泛红,“苏沁平……苏沁平有危险。”
宣易见此有些意外,“是吗?”此物只能确认对方是否存活,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你是黎落安?”与苏沁平、锦潇渝相处的短暂时日里,他听到过好几回这个名字。
黎落安点点头,而后又瞪向他,“你与他们是同伴,怎么不早说!苏沁平去了哪里?我要赶紧去找她!”
宣易也担心起来,“她是七日前与我们分开的,走的时候,我记得方向是……是西!”
黎落安闻言转身就走,宣易忙拉住他,“等等。”宣易将他对此秘境的了解快速告知,嘱咐黎落安小心应对,又将苏沁平留下的一些丹药给了黎落安。
黎落安心下焦急,而后便匆匆离开了。
宣易见黎落安满心满眼就是去寻苏沁平,明明实力称得上有些弱,却丝毫不畏秘境中的危机,他难免也被这样的感情触动。更坚定了心中的守护信念,识海中那道声音也愈发清晰、强烈。
他索性坐下修炼,得趁着这个时间尽快恢复,才好去帮助朋友啊。
……
自进入秘境,虎牙手链的指引就有些失灵了,似乎天地间到处都有苏沁平的痕迹。黎落安好不容易循着一道相对清晰的气息找到那处山洞,那里却只有宣易和锦潇渝,没有苏沁平。
再次出发,他行至一处荒漠。
手链与那颗从宣易手中拿回来的虎牙发出淡淡的光晕,很像苏沁平微弱的呼吸,黎落安担心极了。
黎落安的嘴唇干裂,喉咙渴得泛疼,扑面而来的风沙让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不迷失都已经算是幸运,更别提要找到苏沁平。
但他知道,苏沁平一定在这里,就在这里的某一处,甚至可能是被风沙掩盖了身形。可他感应不出具体位置,只能不停地寻找。
秘境之中四季轮回,他已在茫茫沙海中寻了整整十天。
黎落安不接受“找不到”这件事,他顾不上喝水进食,靠丹药撑着体力,只想再快一点找到她,要再快一点。
哪怕被烈日炙烤,被尘暴掀飞,脚底冻僵生疮,依然寸步未歇。黄色沙粒沾上了红,转瞬又被新的沙尘覆盖。黎落安在这无边无际的沙漠中亦如尘般渺小,在这样的地方,他究竟要如何找到苏沁平?
希望在何处?
因何而坚持?
还能找到吗?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
那些干扰他的声音,他一概不理。
希望在哪里?黎落安捂着腕上那串向他传递余温的手链。执念又如何?苏沁平就是他的希望,他唯一的目标。
空气中似乎远远传来一声叹息……
这一日,骄阳再次悬挂空中。
黎落安揉了揉干涩酸痛的眼,脑袋昏昏涨涨,垂眸之时,余光无意间一瞥,碧色翎羽掩埋在沙中,只露出尾端部分,几乎被厚实的沙子压弯。
原本漂亮的羽毛,在炎热干燥的环境中,以及风沙的摧残下,变得灰扑扑的,其上的灵光也几近散灭。
若不是黎落安隐隐的感应,还有对那翎羽的熟悉,恐怕真有可能会错过。
翎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苏沁平呢,她在哪?
黎落安心中猛地一跳。
快步上前,蹲下扒开翎羽处的厚沙,随即一顿。
他看到,翎羽前端,有一只满是伤痕的手紧紧握住了它。那只手,陌生又熟悉。
黎落安瞬间红了眼眶,忍住双手的颤抖,徒手刨开这块区域的沙。
一捧沙如细密的风,眨眼睛便可从指尖流走。然,一层一层的沙,覆盖了一重又一重,能将活物深埋,让生变成死。
此刻他什么都不敢想,他只能不停地扒开眼前的沙,连手指磨出了血也完全顾不得,直到那张熟悉的面庞露了出来。
黎落安几乎忍不住哽咽,又怕自己的声音吵散了那人的魂魄。
“沁平……苏沁平,你回答我,你应应我,求求你,”他一边低声喊着,一边动作不停,“你不要有事,不要丢下我啊。”
等到沙坑中露出了苏沁平将近二分之一的身体,黎落安迫不及待地抱起她,脸贴着脸,凑近探查她的气息,直到感受出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呼吸,他才落下泪来。
将失而复得的心上人紧紧拥在怀里,眼泪糊了一脸。
黎落安拿出瓷瓶,里面是续命的丹药,小心翼翼地喂给苏沁平后,他将苏沁平的下半身也从沙中挖了出来,然后继续轻声唤她。
“苏沁平?”
他一只手小心拂开苏沁平面上的发丝,另一只手拥她在怀,连续唤了几声后她却依然没有反应,好像永远沉睡在了这片沙漠中。
若不是苏沁平的呼吸已经没有之前那般虚浮,黎落安真的害怕她下一刻就会离自己而去。
他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边。掌心滚烫,整个身体都像是被炎火炙烤过。黎落安用自己给苏沁平降温。
可为何她还不醒?
想了想,黎落安贴近苏沁平的耳畔低语:“你夫君跟别的妖兽跑了……”
“谁!”苏沁平忽地抬起头,因动作太突然,黎落安的唇就这么擦过了她的脸,只是因干裂的缘故,触感更为明显。
苏沁平终于醒了。黎落安再也忍不住啜泣了起来,环抱住她,温热的呼吸一下下喷洒在苏沁平的脸庞,让她不由得有些痒意。
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只停留在“夫君跑了”这件事上,她侧过头,连眼前的人都没看清,只愣愣道:“我夫君呢?他跑了?谁把他拐跑了?我要把他绑回来!”
黎落安见她认不出自己,以为她脑子出了问题忘了自己的模样,哭得更伤心了,气呼呼道:“我没跟旁的妖兽跑!我就在你面前你怎么还认不出来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说你喜欢我是不是骗我的?所以爱会消失是吗?你不可以不要我,明明是你说要对我负责的,是你要我等着你、看着你,我会一辈子缠着你!一辈子!”
苏沁平脑子里嗡嗡嗡的,眼睛看着黎落安的方向却一直没有聚焦,还处于无神状态。
知道自家夫君没跑后就放松了下来,思绪混乱,片刻后,她呆呆地拍了拍两边的耳朵。
黎落安一愣,“耳朵不舒服?来,让我看看。”他让苏沁平侧躺在他的腿上。
苏沁平就这么任黎落安摆弄了会儿,片刻后才感觉传进耳朵里的声音清晰了许多,张了张嘴,原本没有注意到的身体不适感也在这时一一传递给了大脑,嗓子火辣辣的疼,全身皮肤仿佛都干得快要裂开。
黎落安一直紧紧盯着苏沁平,注意到她似乎想要说话,连忙又将她扶起,递上水壶,哑声急道:“你别急着说话,先喝水。”
壶里装的是宣易塞给他的灵水,几口下去,除了解渴,还给燥热不适的身体带来些许清爽凉意。
“慢点喝慢点喝,不许着急,别呛到了。”
苏沁平看着一旁红着眼眶委屈,还忙着照顾她的黎落安,忽地笑了,抬手轻抚上他湿润的眼睛。
“落安。”
她柔声道:“你找到我了,真好。”
黎落安再忍不住,将她紧紧搂入怀里,喉咙发紧,泪珠一串串滚落,几乎烫到了肌肤。但苏沁平没有推开,只是无声地回抱住黎落安,那个被她放在心尖日思夜想的黎落安。
“苏沁平,我好想你,好想你……”
“我等不到你,你没有回来,所以我来找你了。”
“我找到你了,还好,我终于找到你了。”
“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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