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因为……娇娇是走投无路了吧。”他的声音很轻。
裴娇娇一头雾水,只觉得两人的对话仿佛鸡同鸭讲:“走投无路?”
“是啊!”沈玉堂答得理所当然:“娇娇是好人,心地善良。若不是被逼到绝境,无路可走,定然不会想出利用别人这种法子。”
“就因为这个?”裴娇娇觉得这个理由单纯得有些可笑,又有些……令人心头发涩。
“当然……”沈玉堂及时刹住了话头。当然不止。他沈玉堂又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贤,若随便什么人都因着走投无路来利用他和他珍视的家人,他岂会轻易原谅?
这份不计较,仅仅因为那个人是裴娇娇而已。是他放在心尖上,想要守护的人。
裴娇娇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后续,眉头微蹙:“没了?”
“嗯……”沈玉堂含糊地应了一声,将那些未能宣之于口的情愫默默咽回心底。到底如今还没做出任何成绩,他不想这么快就向娇娇表白心意。
裴娇娇知道他话未说尽,但见他不再言语,便也不再追问。然而,心底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却因他方才那句“心甘情愿”而悄然松动了几分。
她借着这微妙的氛围,趁机开口,将话题引向正轨:“沈玉堂,若我希望你日后……设法调任礼部,你会去吗?”
“礼部?”沈玉堂有些疑惑。
新科进士通常会分配到翰林院中,这也是所有文官心之所向,以乾坤之笔定天下。
“是,礼部。”裴娇娇扯了个谎道:“从前娘亲偶然见过几位礼部的官员,她曾说那里公务不算繁冗,不像刑部、户部的,夫君能有更多时间陪伴妻儿家人。”
她说着,缓缓转过身来,月光映照着她莹白的面庞,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或狡黠的明眸,此刻竟漾着浅浅的、期盼的波光望向他道:“好吗?”
沈玉堂何曾见过裴娇娇这般示弱的模样,心尖霎时软得一塌糊涂,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好。待时机合适,我会去设法争取。”
官职调动,原非易事。但既是她所愿,他总要去试一试。
在这期间,众人一同搬入了礼部分配的新宅院。
然而搬入新宅的第二日,裴娇娇便见沈玉堂神色黯淡、一身灰扑扑地回了家。
林慧迎上前,关切道:“今日不是第一日去翰林院应卯吗?这是怎么了?”
沈玉堂强撑起精神,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没什么,娘,就是有些累了。”
可接下来一连数日,他皆是这般神情萎顿地归来,连饭食都用得少了。
裴娇娇看在眼里,心下渐觉不对劲。加之已多日未去闻风馆探听消息,她便寻了个由头出门,径直前往。
清风见她到来,眼中闪过欣喜,步履轻快地迎上为她斟茶:“小姐,这是新到的洞庭碧螺春,奴家记得您从前最爱这口,尝尝可还是从前的味道?”
裴娇娇心不在此,只略抿了一口便放下茶盏,直接问道:“近日京中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回小姐,近来还算太平,并无甚特别的风声。就连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柳家与蒯家联姻之事,眼下在市井中也仿佛没了下文。”
裴娇娇微微颔首:“继续留意着。另外,有两件事需你着手去办。”
她示意清风靠近些,压低声音,“其一,细查柳家那位刚回京的大公子,柳承渊。看看他过往可有甚艳闻或名声不佳之事;其二,探听近日翰林院中可有什么新鲜事,尤其是……关于沈玉堂的。”
“沈公子?”清风嘴角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前些日子他也听闻了沈玉堂高中榜眼的消息,试探着问:“是沈公子在翰林院……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谈不上麻烦,”裴娇娇蹙眉,“只是他近日回府总是心绪不佳,我猜想或许是在翰林院里遇到了什么事。”
“若是为此……”清风沉吟片刻,又为她续了杯热茶,缓声道,“奴家或许略知一二。昨日雀满楼有几位翰林院的官员用膳,席间伙计上菜时,偶然听见他们议论沈公子。”
“他们说,原本以为沈公子是户部尚书裴大人的乘龙快婿,不少人存了结交攀附之心。却不曾想,沈公子上任第一日,裴大人便对外放了些话,让那些想借机攀高枝的人碰了一鼻子灰,转而……开始有意无意地排挤、冷落沈公子了。”
“我爹?”裴娇娇愕然,“他说了什么?”
“裴大人传话出来,说望后生晚辈当自强自立,切勿存攀附权贵、走捷径之心,还言道……他此生最厌弃的便是此等行径,更不会因姻亲之故在公务上有所偏袒。”
“那些人打听到您新婚次日便被送离裴府,便猜测沈公子不得裴大人欢心,所以……”
裴娇娇心头一股无名火起,脸色不由沉了下来:“我知道了。”说罢便欲起身离开。
“小姐!”清风唤住她,迟疑一瞬,还是开口道,“恕清风多嘴,沈公子之事……日后是否需多加留意?”
“嗯,”裴娇娇压下怒气,“有劳你多费心了。”
清风垂下眼眸,掩去其中复杂情绪,低声道:“这是清风分内之事。”
裴娇娇此刻心绪烦乱,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想了想又补充道:“另外,从今日起,我每七日会亲自来一趟。若届时未至,便会让杏仁来传你到沈府见我。”
清风抬起头,脸上已换上惯常的温顺笑意,应道:“是,清风明白了。”
离了闻风馆,裴娇娇又巡视了几处铺面。如今产业渐丰,她聘了专人打理,生意蒸蒸日上,银钱也愈发宽裕。
但巡视完铺子,那口闷气仍堵在胸口。她径直回府,恰遇沈玉堂下值归来,不由分说拉着他便往外走。
待停在裴府门前,沈玉堂望着匾额怔住:“娇娇,我们这是来拜见岳父大人?”
裴娇娇扯出个假笑:“可不是?你高中后还未正式拜见过呢。”也不待他反应,拉着人便进了府。
只是来的不凑巧,裴敬山不在府中。裴娇娇便搬来长凳,与沈玉堂并肩坐在府门外等候。
往来行人见状,无不指指点点。
沈玉堂想开口劝说可改日再来,可见她面色不虞,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一同安静的坐着。
直至夜深了,隐约从黑暗的街道中瞥见两道搀扶的身影蹒跚而来。
“蒯兄,来再喝点……”
“裴兄啊,可别再喝了,小心,再走几步,就到家了。”
裴敬山步履踉跄,俨然一副喝多了的模样。
“到家做什么?我不回,如今府里没人能管我,走,咱们再寻个地方喝上几壶。”
裴娇娇适时出声道:“哟,爹,女儿不在家您就这样喝吗?万一喝醉了出了事儿可怎么办?”
裴敬山闻声一颤,眯眼望向大门方向。
“裴娇娇?”
“难为爹还认得女儿。”裴娇娇推了推沈玉堂,“玉堂啊,还不快去扶一扶你岳丈大人?这瞧着都快站不住了。”
话音未落,裴敬山不知是惊是惧,身子一歪险些跌倒。
沈玉堂连忙过去扶住,“岳丈大人,您……您当心。”
一旁蒯万见状,客气的说了声:“既然贤侄女回来了,裴兄就交由你们照料。”便没再多待。
裴敬山被沈玉堂颤巍巍扶进正厅,正要小心放下来时,却被裴娇娇粗鲁的一推。
“砰”的一声,裴敬山跌坐太师椅中。疼痛与恼怒让他清醒三分,正要发作,就听裴娇娇冷声诘问:
“我的好父亲,女儿且问问,可是您在翰林院放话,说绝不会偏袒沈玉堂的?”
裴敬山面色一怔,随即恼怒的看向沈玉堂,明晃晃的质问,仿佛在说你竟然还告状?
沈玉堂也是冤枉得紧,想解释但看了看裴娇娇神情,低下了头,算了,还是不解释吧!
裴娇娇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你别看他,看我,就问你是不是你说的?”
“是……又如何?”裴敬山梗着脖子,醉意里带着几分蛮横。
“不如何?”裴娇娇站起身来,“只是……”她走近裴敬山身旁,嘴角勾起一丝邪笑。
“砰”的一声,裴敬山身旁那盆精心养护的兰花应声碎裂。
“爹您是知道的,女儿最喜欢您的兰花了,不如送女儿几盆吧。”说着,她的手又伸向厅内另一盆开得正好的春兰。
裴敬山见状酒醒了大半,迅速扑过去护在兰花前,怒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娇娇从容收手,微微扬起下巴:“不做什么,就是出口气。”
裴敬山敢怒不敢言,只恨恨的看着裴娇娇,又听见她说:“今夜等父亲等得太晚了,就在府中住下一晚,爹您没意见吧?”
“你不是都有沈……”裴敬山刚要反驳,就见裴娇娇一记凌厉的眼风扫来,他顿时噤声,悻悻道:“住住住!随你住!房间你熟,自己安排!我、我得回去歇着了!”
沈玉堂默默跟在裴娇娇身后回到厢房,熟练地从柜中取出被褥铺在地上。夜深人静时,他犹豫许久,还是轻声开口:“娇,其实...你不必为了我去和岳父争执的。”
他从听见娇娇质问岳丈时,就猜到此次她是为了他来的,留宿也是为了他。只消住了一晚,明日便不会有人说他与裴家不睦。
“怎么?”裴娇娇猛地转身,“我替你出气,你反倒要替他说话?”
“不是的!”沈玉堂急忙解释,“我只是担心这样会坏了你的名声。”
“那你就不怕自己的名声受损?”
沈玉堂望向她,眼神温柔:“我不怕的。反正本也没打算在翰林院久留,没关系的。”
可这话并未让裴娇娇感到半分欣慰。她背过身去,心里暗恼:这性子也太软了!这般软弱,日后还不知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真是……
直至半夜,沈玉堂早已沉入梦乡,裴娇娇却依然辗转难眠。
胸中那口闷气实在难消,她索性起身,想再去找裴敬山吵一架。
但下人们说老爷并未回厢房,而是去了书房。
书房果然还亮着灯。她推门而入,酒气冲天,只见裴敬山伏在案上酣睡,满地还有许多的酒瓶子,不知又喝了多少。满腹的怒火正要发作,可又无法对着一个醉鬼发泄,只得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却听见裴敬山在睡梦中含糊地呓语:“婉儿……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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