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娇娇不是不想说些什么，只是惊讶于这些人的无耻。从前用在娘亲身上的那一套，如今又再次用在了自己的身上，可自己难道是什么很好欺负的软柿子吗？

终于，她目光落在厅里最贵重的青花瓷上，上前一步，弯下腰，广袖顺势一拂，“砰”的一声，名贵的瓷器应声而裂，配合着裴娇娇哀怨哭泣的声音。

“蒯世伯，您是说，我夫君他……他快要活不成了吗？”

她这突然声泪俱下的模样让蒯万一时怔住。待他回过神，忙上前假意搀扶：“这……这怎么还跪下来了？贤侄女快请起。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沈大人定会平安归来。”

“当真？”

“千真万确。”

“那……需要多少银两？”

蒯万沉吟道：“自然是多多益善。但你也知道，如今蜀地灾民数以万计，这银钱上自当要多备些才好。”

“我明白了！”裴娇娇借着蒯万的搀扶起身，“请容我些时日周转银钱。”

“理当如此。只是时间不等人啊，贤侄女可要快些才好。”蒯万故作沉重地叹息，“听说蜀地近日来民心不稳，恐要发生暴乱，这银子要是送晚了，只怕……”

裴娇娇闻言身形一晃，险些晕厥，幸而被杏仁及时扶住。

蒯万见目的已然达到，略作安抚后便想派人将两人送出去。

裴娇娇故作柔弱，泪眼婆娑道：“蒯世伯能否亲自送一送侄女？”

见他面露迟疑，她指了指地上的碎片，“侄女知晓您一向喜爱瓷器，方才一时情急打碎了这件青花瓷。恰巧侄女刚从珠宝阁回来，马车上有个价值相当的花瓶，就当赔给世伯了。”

蒯万这才注意到碎瓷，心疼得眼角微抽，他平生最嗜收藏瓷器，而裴娇娇打碎的这件虽不是他最为珍贵的，可也是他的心头好啊。但他面上却还得强装大度：“不必了，世伯知你是一时情急。”

“世伯既要帮我，我又怎好再占世伯便宜，一个瓷瓶而已，世伯还是随我来吧。”

蒯万斟酌片刻，终究舍不得那珍品，还是跟了出去。

马车旁，裴娇娇小心翼翼捧出花瓶。蒯万一见便两眼放光，这确是上好的官窑珍品！他正要接过花瓶转身回府，袖口却被猛地扯住。

裴娇娇以帕掩面，只露出一双泪光盈盈的眸子，语带哽咽扬声道：

“蒯大人，您方才说只要我散尽家财，就必能将我夫君平安带回是吗？”

这一声哭问，顿时将过往行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蒯万想要抽回衣袖，却被攥得死紧。眼见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他只得压低声音急道：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快些放手。”

裴娇娇却提高了音量，假意焦急道：“世伯，您方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您说蜀地灾情紧急，国库空虚，圣上为此震怒。只要我变卖家产填补赈灾款项，您定会保我夫君周全的，怎么转眼就不认了？”

围观的人群瞬间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什么？国库空虚？”

“蒯大人这意思是圣上要让咱们百姓填补亏空吗？”

“这不是说了吗，要用于蜀地赈灾的吗？”

“谁知道呢，说是用于赈灾上，可说不准就是蒯大人想要趁火打劫私吞了？”

“也对，到时候沈大人办事不力，没了命，说不准全家命都保不住了。”

……

无数道鄙夷、好奇、同情的目光打在了蒯万背上。他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只得厉声反驳：“你……你休要胡言！”话落，猛地甩袖，用力地挣脱了裴娇娇的手，狼狈不堪地逃回了府中。

“关门！”随着蒯万的一声怒吼，蒯家那扇朱红大门紧紧关上，连掉落在地的官窑花瓶也顾不上了。

可这府门好关，流言却是关不住了。

不过半日，“蒯尚书逼捐”、“贪图下属家产”的恶名，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与此同时，曾被众人讥笑为“纨绔不堪”的裴娇娇，却意外赢得了“情深义重、舍产救夫”的美名。

杏仁拿着一叠子的银票从沈府外赶回，语气不舍道：“小姐，都按您的吩咐，城西的两间铺面还有城东的三家都悉数卖了，就连您那套红宝石头面，一共兑了三万两。”

裴娇娇接过银票略一打量，眉头微蹙：“不行，这些还不够，去，再将雀满楼与珍宝阁也一并卖了。”

“可、可是小姐！”杏仁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若是连这些都卖了，咱们可就什么都没了啊！您好歹留一处傍身啊！”

“清风阁不是还在么？”裴娇娇语气坚决，“听我的，把这两处也卖了。柳承渊说得对，那些贵人查起底细来，一查一个准。既然说了要变卖家产，若最赚钱的铺子还握在手里，谁还会信我们是真的走投无路？”

杏仁终究拗不过，只得依言而去。再回来时，她手中除了一叠更厚的银票，还多了一封书信：“小姐，江南来的回信到了。”

裴娇娇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件，迅速一览，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欣喜道：“好！”

她拿起纸笔写下了一封信，交于杏仁，并说道：“你先将这信亲手交到婉宁公主手中，另外再替我寻几个人去蒯府门外。”她则收起银票，待马车备好后，再前往蒯府。

此时天色骤变，惊雷滚滚，乌云压顶，仿佛顷刻间就要降下倾盆大雨。

蒯府门外，闻讯而来的人群比上午更加密集。

裴娇娇拍了拍脸颊，整理好情绪，努力逼出几滴泪珠，这才急匆匆地跳下马车，在蒯府大门外扬声道：“世伯！我已将家产尽数变卖，银两都在这里了！求世伯信守承诺，收下银子，保我夫君平安啊！”

一声、两声、三声……回应的只有那道朱红的大门。

“蒯大人，求蒯大人救我夫君啊！”雨水一滴一滴落了下来，打在裴娇娇的身上，很快湿了衣裳。

围观的百姓中有人不忍，提议道：“沈夫人，您在这跪怕是无用，不若去那宫门外敲击登闻鼓，让圣上评断一番？”

一群人附和道：“是啊！你瞧他甚至不敢出门，若真想保住你夫君，还不如去求一求圣上。”

裴娇娇面露迟疑：“可、可是我担心……”

“还担心什么？再耽搁下去，只怕蒯大人还要反咬一口，到时候沈大人可就真的危险了！”

这话仿佛点醒了裴娇娇，她眼中的犹豫瞬间化为决然：“多谢各位指点，我这就去宫门外击鼓鸣冤！”

宫门外，杏仁正为婉宁公主撑着伞。公主焦急地眺望着官道方向，不住张望。

终于远处传来急促的车轮声。杏仁眼睛一亮，喊道：“公主，是我们家小姐！小姐来了！”

婉宁急忙探身望去，只见马车帘子一掀，浑身湿透的裴娇娇踉跄着下车，膝盖一软险些摔倒。

婉宁快步上前搀扶：“裴姐姐，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裴娇娇强撑着站稳：“无妨……”

驾车的小厮忍不住插话：“还不是那蒯家欺人太甚！逼着我家夫人变卖家产救大人，夫人低价卖了铺子凑足银两送去，他们却紧闭大门，害得夫人在蒯府外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婉宁倒吸一口凉气：“一个时辰？”

裴娇娇用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婉宁的手背：“我没事的。原本让杏仁传信，只是想问问你可有什么法子，但现在……”她的目光投向宫门外那面醒目的登闻鼓，“我决定向陛下陈情。”

婉宁还想细问缘由，裴娇娇却摇头道：“婉宁，登闻鼓一响，此事便再难转圜。我不想连累你，你快回宫去吧。”

“你都这样了，我怎能独自回宫？”婉宁夺过杏仁手中的伞，坚定地扶住裴娇娇，“要击鼓是吗？我陪你。”

原先守在登闻鼓旁的侍卫们本想来拦住，可一见婉宁公主纷纷不敢上前。就这样本要受一番刑罚才能敲击的登闻鼓，裴娇娇顺利的走到鼓前。

她双手握住沉重的鼓槌，用力击向鼓面，“咚！咚！咚！”鼓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在雨幕中震荡传远。

不知过了多久，宫门口来了一名太监，他原本端着架子正要斥问，却在对上婉宁的目光瞬间变得毕恭毕敬。

“公主殿下，您怎会……”

婉宁打断他：“看我干什么，看她啊，没瞧见人家有冤屈要找父皇吗？”

太监连忙应道：“是是是……”他侧过身来，“那请姑娘随老奴来吧。”

裴娇娇刚跪了许久，又在大雨里敲了好一会儿的鼓，这会儿浑身无力，幸而婉宁一直在一旁扶着。

太监见公主也要一同前去，顿时面露难色，恳求道：“公主殿下，这么大的雨，您不如先回寝殿歇息……”

可婉宁看着裴娇娇如此虚弱的模样，哪里能放的下她，坚持道：“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要随她一同去见父皇。”

太监见此只得应下。

一路上，皇宫众人都瞧着皇上最疼爱的小公主竟然挽着一个女子，还声称女子是她唯一的朋友，也都不敢怠慢了。

很快，来到大殿之上。皇帝端坐龙椅之上，今日这大雨，让他心里一直记挂着蜀地水患之事，本就心烦得紧，竟还有人敢敲登闻鼓来烦他，只想着不论是谁，先打十板子。

然而抬眼一看，竟是自家小公主挽着一名女子进来了。

裴娇娇强撑着身子，虚弱的跪在大殿上，“民女裴娇娇叩见陛下，求陛下开恩，饶民女夫君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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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