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风馆外,鎏金灯笼已然早早挂起。
清风倚在雕花窗边,纤长的手指推开窗,望着楼下如坐针毡的沈玉堂,忍不住轻笑:
“奴家见过不少达官贵女来寻欢作乐的,可像您这般带着夫君同来的,当真是头一遭呢。”
两年前,裴娇娇意外救下了被卖身的清风,又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将这闻风馆盘了下来,做这儿明面上的东家,实则闻风馆真正的东家是裴娇娇。
裴娇娇只是稍稍瞥了眼楼下那个连人给的茶都不敢接的呆子,什么也没说,转而正色道:“礼部尚书蒯万近日查得如何了?”
蒯万是裴敬山在替裴娇娇物色夫婿时上门提亲的第一人,为此她对蒯家一直持有怀疑。
清风敛了笑意,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馆里近些日子来查到的一些蛛丝马迹。蒯家与裴家虽同为六部做官,但平素里走动甚少,更蹊跷的是连您大婚之日,蒯家都未曾到人观礼,只是命人送了浅浅送了一份贺礼就打发了。”
他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不过奇怪的是,那日成亲后,您父亲悄悄地出府一趟,在旭丰楼里密谈之人,正是蒯大人。”
果然!
裴娇娇眼神一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娘亲去世前,裴敬山只是户部的一名郎中,那时的户部明面充盈,实则早已亏空,甚至差点连朝廷赈灾的银子都拨不出来。
可娘亲去世后,这一切却突然好了起来,连带着裴敬山都坐到了尚书的位置。
修摘星楼、办太后寿辰、甚至宫中选秀,都办的奢华无比。
倘若凭裴敬山一人,是不足以能做到如此地步。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醉了的贵女正围着沈玉堂推搡。
那人明明可以轻易挣脱,却顾忌着什么似的,只连连后退。
“哟,这是馆里新来的哪位小倌啊?怎么此前从未见过?长得这般好看,今日就你来服侍本姑娘吧!”女子的哄笑声传来。
裴娇娇“啪”地搁下茶盏:“今日先到这里。”
“小倌人,你别躲啊!来让本姑娘来好好疼疼你啊!哈哈哈。”
女子五大三粗的模样,步步向沈玉堂紧逼。
沈玉堂只得连连后退,他不想在这儿,尤其还是和一位女子起冲突。“姑娘自重!在下真不是这馆里的小倌,来此,只、只是为了等我家娘子!”
柳雪玉嗤笑一声:“娘子?逗我呢?谁家好人逛窑子还带自家男人的?”
她粗壮的手指挑起沈玉堂的下巴,混着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我告诉你,识相的就好好从了本姑娘,否则姑娘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沈玉堂脸色煞白,想要再往后退几步,可已退无可退。
他攥紧茶盏的指节发白。
“姑娘,你、你别再过来了,若是再相逼,在下可就、就要不客气了!”
“哟,要动手?”柳雪玉拍着大腿狂笑,“姐姐就喜欢你这样的烈性子!”
眼看那带着酒气的厚唇就要凑近,裴娇娇清冷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柳雪玉,你爹知道你在外强抢民男么?”
柳雪玉脸色骤变,侧身看了过去:“我当是谁,原来是被扫地出门的裴大小姐。”
“总比某些人强。”裴娇娇缓步上前,一把拍开她的手,“仗着父兄在外打仗,就在京城作威作福。”
“你……”柳雪玉被拍开的手又重新指向裴娇娇,“好好好,有本事你站在这儿别走!”
她接连后退几步,转身朝外喊人:“来人!给我把这对狗男女给我抓起来!我倒要看看今天还有谁会来救你。”
从前,这二人在风月场所,就时有较量。
若论起京城女纨绔的名声,裴娇娇排第二的话,这柳雪玉就属当之无愧的第一!
她看上的东西就没不抢、就没得不到的,偶尔裴娇娇除外。
沈玉堂见状,从裴娇娇身后蹿出,挡在她身前。
他单薄的身板绷得笔直,声音却发颤:“裴小姐快走!我留下拖住他们!”
“你留在这?”裴娇娇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你准备从了她吗?还是说想给我带绿帽子?”
“我、我没有!”沈玉堂急得眼眶都红了,一把扯下腰间羊脂玉佩塞给她:“倘若遭遇不测,烦请您书信一封告诉我娘,儿子来世再尽孝。”
那郑重的模样,仿佛真的在交代遗言。
裴娇娇心头莫名一颤,接过玉佩转身就走。她倒要看看沈玉堂是否真如自己所说的那般有风骨。
才出了门,就见柳雪玉带着一群家丁怒气冲冲跑进去。
柳雪玉环视一圈,没瞧见裴娇娇的身影,只剩下沈玉堂一人站在原地。
“人呢?”她厉声质问。
沈玉堂身形微颤,却仍稳住声音:“走了。”
柳雪玉冷笑一声,挥手示意家仆去追,却被沈玉堂横身拦住:“姑娘若有不满,冲我来便是,还请放过裴小姐。”
“放过她?”柳雪玉眯起眼,上下打量他,“你是裴娇娇什么人?”
沈玉堂沉默不语,只是固执地挡在众人面前。
柳雪玉见状,忽地笑了:“方才你说来等娘子,莫非裴娇娇就是你娘子?”
“……是。”
“这样啊……”柳雪玉拖长尾音,眼中闪过一丝恶意,伸手就要去勾他的衣襟,“我还没尝过裴娇娇的男人呢!既然她丢下你跑了,不如你跟了我?我保你吃穿不愁,如何?”
沈玉堂猛地后退,声音发紧:“姑娘自重!”
“自重?”柳雪面色骤冷,嗤笑道:“看来你是不愿了,没关系,我自有的是办法让你改变心意!”
她扬手一挥,尖声喝道:“来人,给我先把这不懂事的家伙好好教训一顿!”
“是!”家仆应声道。
沈玉堂脸色煞白,他余光瞥向门外,心里估算着裴娇娇离开的时间。
眼前的女人,他惹不起,还手是不能了,若挨上一顿打,或许还有生还机会。
待柳家恶仆一拥而上,他只能本能地蜷起身子,护住要害,一声不吭。
躲在楼外的裴娇娇,冷眼看着他身上那件本就洗得发白的粗布直裰被撕开几道口子,又迅速染上鞋印和脏污,眉头越皱越紧。
这家伙就不知道跑吗?
当领头的打手一脚狠踹向沈玉堂毫无防备的腰腹时,她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柳雪玉,你的狗爪子,再敢碰他一下试试!”
厅堂霎时一静,众人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柳雪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震得一愣,但很快恢复。
“原来你没走啊!”
一旁的家仆反应极快,抄起木棍就要动手。
然而还未靠近,一粒石子从馆内破空而来,“啪”地击断木棍。
杏仁背着厚重的包袱从内堂冲出,护在裴娇娇身前:“小姐,您没事吧?”
裴娇娇摇头,目光冷冷扫向柳雪玉。
柳雪玉见状,脸色阴沉,示意手下将沈玉堂拽起,刀刃抵在他颈侧。
她慢悠悠坐下,玩味地笑道:“前几日听说你成亲了,我原以为不过是你爹为了赶你出去随意找的人打发你的,没想到,你倒挺在乎这个夫君?”
她指尖一点,恶意满满。“来人,给我扒了他的衣服!让大家伙好好瞧瞧裴娇娇的男人长得……什么样!”
一旁刚还躲起来的女客们瞬间蹿出了房间,想要瞧场好戏。
“柳小姐大气,来让咱们一饱眼福啊!”
“是啊!快,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都是一群不怀好意之徒。
沈玉堂想要挣扎,奈何却挣扎不过,惨白的一张脸不敢面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柳雪玉!”裴娇娇语气平静,游刃有余,:“你就不想知道我刚刚是干什么去了吗?”
“?”
“闻风馆外十数步,有个代写家信的老者。”她微微一笑,“若我将你今日强抢民男、殴打百姓之事,快马加鞭送往北疆柳将军帐中……”
“你说,柳将军收到这封信,是该夸你,还是该‘问候’你?”
柳雪玉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你敢威胁我?”
“不是威胁。”裴娇娇唇角微勾,“只是告知。你若不信,大可以试试。”
柳雪玉胸口起伏,紧盯着裴娇娇,眼里像淬了毒。
父亲若知道她在京里这般招摇跋扈,还因这风流事闹到动武打人……后果不堪设想。
僵持之际,楼梯上忽地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呦~我的姑奶奶们,这是唱的哪出啊?”
清风已款款步下楼梯,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瞬间插入了对峙的双方中间。
他眼波流转,先是对柳雪玉抛了个媚眼:“柳二小姐息怒啊!您可是咱们这馆里的贵客,想找个顺眼的伺候,这有何难?何必动气伤了自个儿贵体?”他上前一步,纤手轻轻拂过柳雪玉的手臂,笑容愈发明媚。“您瞅,今夜月色多好,最是消解烦恼。不如,就让奴家今夜好好陪陪您,定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保管把这点不愉快,都忘得一干二净,可好?”
清风的态度温顺恭谨,又巧妙地给柳雪玉铺了个完美的台阶。
柳雪玉绷紧的肩膀,终于微微松了下来。
她冷哼一声,狠狠地剜了裴娇娇和沈玉堂一眼,便借坡下驴,搂住一旁的清风。
“……好!清风,这可是你说的!走!去你的雅间!”
清风顺势而为靠了上去,笑得愈发风情万种:“是是是,这就请,二小姐放心。”
他转身的瞬间,不易察觉地朝裴娇娇递了个眼色,随即便温言软语地引着柳雪玉迅速离开了。
裴娇娇终于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沈玉堂,“回家!”
沈玉堂踉跄跟在身后。
一路上,裴娇娇总能时不时听见身后传来咳嗽声和浓重的呼吸声,她脚步微顿,终究还是放慢了速度。
她开始相信沈玉堂的出现真的是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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