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与邺城,相距一千二百里,赢玉一路换马不停,竟走了十五日才到京畿外围,因为是秘密进京,她们在邺城外换马为车,继续前行。
赢玉在车中闭眼假寐,马车在密竹之内急行,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下,车厢跟着剧烈地震动一下,发出巨大的摩擦声,待稳住身形,就听到了整齐划一的出鞘声,紧接着就是赢匪的声音。
“大胆!无故拦车,你们意欲何为!”
很快,外面就出现了冲杀声,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赢匪掀开车帘进来,一屁股坐到了赢鎏旁边,又熟练地伸手从赢鎏胸口衣服里掏出一块方巾,擦了擦脸上喷溅的血滴,脸色臭臭地向赢玉汇报道。
“一共十五人,不是军中兵士,但不知身份。”
赢鎏看她胡乱抹了半天都没擦干净,叹了口气,接过帕子替赢匪拭去眉间蹭上的几滴血珠,后看向赢玉,“刚近邺城,便有伏击,想来城中情况必然十分复杂。”
赢玉目色严肃,“未必是冲着我们来的,先入城。”
*
赢玉一行人暂时入住了赢家暗地在邺城的一处宅子,还没特意去打探,就在途中经过的茶馆外听到了二皇子的消息,无他,皇子入狱,事情闹得太大了。
赢匪脾气急,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想冲去劈了皇帝这一家狗东西。
“这才刚刚下了圣旨赐婚,就把人关到了廷狱里,这是什么意思?无论到底是什么原因,这都是在折辱我们赢家,折辱将军。”
就连冷静的赢鎏也不冷静了,看向坐在堂中不言不语的赢玉,“将军,我已经吩咐人速去弄清始末,但就如阿匪所说,不论缘由,既然二皇子入狱,这份婚事,我们赢家也没有必要再履行了。”
赢玉阖了阖眼,与焦急愤怒的二人不同,她的思绪更为复杂,既有对被赐婚的皇子反而入狱的荒谬又觉得凝重,因为事情不一样了,在原书中,二皇子并没有入狱。
她答应了这场婚约,二皇子反而下狱了,说明书中的一切也都不会再按照原本发展下去了,也就意味着,她彻底失去了预知未来的能力。
但很快,她就从那种失控感中抽离出来,事情已经发生,没有挽回的余地,再遗憾下去,也没有作用。
赢玉略微摇了摇头,彻底驳掉了二人的提议,“木已成舟,此时下船,为时晚矣。”
圣旨哪里是这么好拒绝的,尽管事情不一样了,但是她还是能从原书的剧情中窥见一二,皇帝此时并没有想要置这个儿子于死地的意思,想必是有些其他的人出手了,就是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无非都是宫廷内的贵人。
二皇子最大的支持者倒台,又被皇帝斥责,趁人病,要人命,若是她,也会选在此时下手,毕竟皇帝既已赐婚,就说明二皇子还没有彻底玩完,以防万一,最好的办法就是想办法将人摁死在这,也就不能生事了。
而赢家却不能顺势而为,若当真在此时悔婚,皇帝届时找不到发泄对象,亦或者是不想把火撒在自己的亲儿子身上,把气都撒在赢家身上怎么办。
赢匪和赢鎏也很快想通了赢玉的顾虑,但没有办法,他们只能等,等确切的消息传来。
好在,她们很快就等到了赢鹤的传信,前因后果明晰起来,就连城外的刺杀也有了结果。
那些人一开始想要截的就不是赢家,而是来为二皇子入狱一事脱身的颍川庾氏元老,是的,即使二皇子入狱了,也并非是孤立无援,颍川庾氏乃涼国顶级门阀,此次来的庾氏元老乃是致仕的三公之一,大司徒庾俭。
二皇子能在朝中一呼百应,靠的就是世家大族支持,他没有母族撑腰,亦没有恩师庇护,这些年来能与几位皇子争锋,皆非一日之功。
涼国皇子十三岁就会被封王出宫,参与朝政,若立太子,则其余皇子必须立刻前往封地就封。二皇子便被封为信王,封地就在信州。
信州的地位是极其特殊的,州内颍川郡更是万中无一,颍川乃涼国开国皇帝龙兴之地,本朝三代诸多谋士文臣、封疆大吏祖籍皆在颍川,信州之内氏族云集,人才鼎盛,累世为官,影响力是难以估量的,皇帝将此处作为二皇子封地,圣意实在难以琢磨。
但能让这些士族选择支持他,仅靠这非分封之权,那便是狭隘了,二皇子必然背后经营数年,这些士族说的好了,是簪缨世胄、名门望族,说的难听了,那就是垄断门阀、结党营私,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人所用,必然是不可能,无非是利益驱使罢了。
当朝至尊早已对世家这个尾大不掉的存在,心存打击之意,这些年来诸多新政与改制矛头都对准世家,这种情况下,氏族不进则退,只能合纵连横,意图改换门庭,一旦新帝登基,前期为稳固朝堂也不会朝世家太快动手,如此世家才能趁乱保全,再寻良策。
显然,信州这些氏族选择了二皇子,这些氏族的最高代表就是当朝尚书令司马真,司马真出身信州河内郡司马氏,这些年来一直支持的都是二皇子,可却在这关键时期,被校事府参了一本,弹劾他有结党营私之嫌,与诸多边境州郡的统领私交甚密,更有诡计多端,教唆亲王,离间骨肉的肮脏心思。
而这些罪名显然都十分致命,结党营私有谋反之意,教唆亲王有诽谤至尊之意,完全踩在了天家忌讳上,陛下大怒,当即将其罢官,下入大狱。
赢玉继续翻着手中的绢帛,一目十行,赢鹤用词简略,但是解释地很清楚,二皇子为了替司马真翻案,秘密传话了那个弹劾的校事官,应该是已经问出结果,正打算第二日上报皇帝,却发现人不见了,最后是在二皇子豢养寅兽,也就是老虎的地方寻到了丁点衣服残片。
校事府坚持此人必是为二皇子所杀,毕竟这人就是亲眼看到司马真与回京述职的边疆统领密谋,又在私下诽谤陛下的唯一人证,二皇子想要救出司马真,蓄意谋杀,十分说的过去。
若是一般人,肯定是不敢质疑皇子的,但校事府却不是一般的地方。
本朝校事府乃陛下执掌,有风闻奏事之权,上至三公九卿,下至普通小吏,都受其监察,他们可以仅凭传闻、怀疑而进行弹劾,无需任何确凿的证据,一旦发现有问题,也无需通过廷尉与御史台,就能动用私刑。
可以说是无孔不入,上察百官,下摄众司,官无局业,职无分限,随愈任情,唯心所造①。
百官人人自危,一旦涉及校事府,事情就会比一般的弹劾严重百倍。
“谋杀校事官?!”
赢匪和赢鎏到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愤怒了,他们连剁了二皇子的心都有,这到底是吃了多少个熊心豹子胆,才敢对校事官下手,不论人是不是真的杀了,都难逃剥一层皮。
赢鹤在信中还说,校事府的统领朱达得知消息,直接上报皇帝,没有一点审问,当晚二皇子就被下了廷狱,去与司马真作伴,之后廷尉高仪受命督查此案,却连朱达的人都没有见到,案件丝毫没有进展,二皇子已经被囚在廷狱整整十日了。
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办了,朱达不出面,又有物证,加之校事府身份特殊,杀校事府罪同挑衅皇帝,往大的说,甚至可以说是有谋反之心。
现在朝廷中甚至开始有人上奏,二皇子就是被司马真挑唆,才会如此荒谬行事,司马真谤讪君上,迷惑皇子,实乃大逆不道,应行雷霆之威,将其即刻问斩,以正朝纲。
赢玉咬了咬右侧的尖牙,将绢帛放到一边,头疼不已,如今这二皇子还真是麻烦缠身,剪不断理还乱。
“赢匪,你去传信给四哥,今晚我去见他一面。”
*
邺城赢府
赢玉只在幼时在这宅中住过几年,如今趁夜色回来,也没有心思追忆什么,寻着熟悉的感觉,找到了赢鹤的书房,院外有人把手,但是门外没有,显然是赢鹤的吩咐。
她推开门,直接打开机关,进了里面的密阁,这是赢家特地为议绝密之事所设,阁内皆是双层复壁,无论在里面说什么,外界都不会有丁点声音。
狭小的室内点着几盏油灯,赢玉扫视一眼,在矮小的檀木书架旁看到了人,此时她突然想起父亲胡言乱语时说过的那句话,四哥极受都城仕女的青睐。
若长成这般模样,似乎言副其实。
赢鹤本人的气质与其他赢家人,可以说得上一句,风马牛不相及,换成白话,那就是过于毫不相干了些。
犹记得小时候,他们四个在邺城时,四哥就不爱跟他们一同打闹,特别喜欢寻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躲起来,大多时候是看书,有时则是在琢磨孔明锁之类的东西,总之是那类最得长辈喜爱的类型。
如今长大了,轮廓更为立体,气势没变,举手投足间风姿特秀,还是那副标准的大家公子模样,不过眼神更清冷了,更多的还有固执,应是与他如今任命于御史台有关。
要做御史,择善而固执之,大抵使然。
但很快,赢玉就打脸了。
“玉儿。”赢鹤见她迟迟不说话,以为她是因为二人许久不见所以有些拘谨,便伸手示意她先坐下,又倾身为她斟了一杯热茶。“不知你与父亲他们这些年在幽州,一切可好?”
赢玉回过神来,稍抿了一口茶,自然开口道,“都好。大哥二哥还是老样子,反倒是父亲比从前孩子气了一些。”
“四哥,时间要紧,来不及寒暄了,今日我来,主要是想与你商议一下信王入狱一事。”
①出自三国时期曹魏政权的校事制度相关记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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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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