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必须得死么?”
水流猛地灌进鼻腔,庄聿白还没反应过来,呛出的眼泪和他的头顶,已经淹没在角江浑浊的水面之下。
猩红嫁衣箍在身上,生铁一般将他往河底拽……
庄聿白穿越了。
作为“农学小百科” 新时代五好青年的他,一睁眼穿越到古代农耕社会,正计划大展身手、带族人增产致富,谁料族人不识货,为求粮食保产,一顶花轿将他抬到水边,给活生生当成供品祭了河。
嫁船无底,水流湍急,岸上笙歌乐舞祭礼正忙……
求生本能下,庄聿白在水中拼命挣扎,反手抓住一截东西。
无人处,庄聿白抵着水流将自己慢慢拖到岸边,半截身子荡在水中,泥土混着草根的苦涩腥臭味灌彻胸肺。
这就是新时空的味道?
庄聿白不知道缓了多久,才踉跄挣扎着上了岸,他用力甩甩头,像只淋湿的小狗,耳中震心鼓肺的唢呐声,却怎么也甩不掉。
刚才献祭自己的那一张张脸,继母、族长次子……他要一个不落全刻下来。假以时日,定血债血偿!
庄聿白理了理琥珀色湿发,目光清澈而坚定。
身上礼服碍事又碍眼,若不是它,还能少呛两口水。庄聿白三两下撕扯下来,一脚踢进河中。将那绣金描银的一团猩红,水里一滚,很快被浑黄的河水吞没。
一同吞没的,似乎还有原主的记忆。
祭河前,庄聿白依稀记得众人哄骗说这是去和什么人成亲,是什么人呢?庄聿白抬眼向上,丛林顶端的日头已偏,而那些恨不能抽筋剥骨的脸,也正一点点模糊。
他顾不上这些,太阳落山前,得找个落脚地。
这是古代,生态好的很。万一遇到豺狼虎豹,好不容易从河神手里抢回条命,再被野兽吃了,岂不是太亏?
林深叶茂,杂木横斜。
庄聿白在这陌生时代的陌生土地上走着,深一脚浅一脚。他不知道等在前面的会是什么。但他的肚子知道,身上的体力值不多了。
陈年枯枝败叶踩在脚下,这是难得的天然肥料。可这些腐殖质再珍贵又怎样,能给眼下的自己一个温饱吗?
不能,那就略过。
林子渐渐暗下来。他此刻就像推石头的西西弗,哄自己再走一步就到山顶。可每多走一步,委屈就多一分。
心里的委屈还没高涨到让鼻头发酸,就被一阵异响猛地压下去。
“窣窣窣窣……”
有东西在不远处飞蹿!
庄聿白原想静观其变。听声音却是朝自己这边急速飞来。他站定在原地,紧张得舔唇。
还没等他判断好该往哪个方向躲,“咻”一道黑影从身后窜出。
是只细长的大黑……豹?!
黑豹,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作为一向遵纪守法好公民,庄聿白心里掂量了下,他此时饥困交加,大可以吃掉这只黑豹。这属于“紧急避险”,不违法。
前提是,你得有这个本事。
黑豹油亮矫健,腿上腱子肉紧绷,金棕色的眸子中血丝乍崩,此时正尾巴压地,“呜呜呜”低吼示警。看架势,杀死三个庄聿白不成问题。
事后庄聿白自己也诧异,为何当时满脑子想的是怎样才能死得有尊严。好在豹子只是驱赶他,并没有真过来撕人。
还有希望!
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庄聿白原本浮软的双腿,忽然来了劲。他朝豹子守护的反方向一路狂奔,留下身后一阵狂吠,“汪汪汪……”
……
“汪汪汪?!”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出去多远,累虚脱之前,一方茅草小院,有如天降,撞进他的眼睛。
柴门轻掩,庄聿白靠惯性冲进去,又忙慌慌回来反手掩了门。确定那只黑豹……狗,没有追过来,方松了口气。
某种意义上,怎么不算因祸得福呢?虚惊一场,但今晚的落脚地,这不就有了么。小目标达成!
“有人么?”
他尽量调匀呼吸,弯腰将方才自己慌乱中撞倒的牌子扶起来。
庄聿白又唤了一遍,理了理自己身上仅剩的中衣,想着怎么跟屋子主人介绍自己。
院子里没人,房内也无人回应。
“有人……”庄聿白话到一半停下来,牌子上有字。
“米在厨灶,书在架上。有需自取,去时关门。”
看来主人不在家。
客随主便。既然主人盛邀,那盛情难却。
“米在厨灶。厨灶……米!”
方才的濒死恐惧感退去,庄聿白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满心满眼都是“米”。他站在这干净如洗的院中环视一圈,目光扫到想必草屋旁那个木柱挑起的、四面来风的凉亭般的所在。嗯,想必这就是“厨灶”了。
庄聿白几步奔过去,盖子揭开,锅中几张圆饼,白花花,散发着食物本真的甜香。庄聿白喉咙哽了下,嘴角和眼角感动得一起落泪。
天没亮就被人拉起来装扮祭河,中间又经历两次死里逃生,现在天暗了终于吃上这一口饭。穿越第一天,以啃上几张干巴饼收尾,真是刺激又心酸。
说好的穿越可以呼风唤雨、可以腰缠万贯、可以徒手搓原子弹呢!
怎么到自己这里就是头无片瓦、身无长物、一名不文了?难道自己的穿越任务,是两手空空体验人间疾苦?
“嗝——”
庄聿白带着满腔愤恨和怨气,一口接一口嚼着饼。微软,微甜,微凉。
伸手再去取时,锅已经空了。
“算了。不吃了。”
肚中有食,心内不慌。麦香带来的果腹感和安全感,不仅将满腹怨言压了下去,庄聿白甚至还有一点开心。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自己带来的穿越装备是零,正好白手起家,大展拳脚。
从一无所有,到无所不有,那才叫本事,那才够刺激。
好,从零做起!
下定决心的庄聿白,又看了眼门前木牌,字真好。他虽不练书法,但眼前字给人淳厚矫健之感,他还是能感觉一二。只是除了“好”字,不知该怎么夸。都说字如其人。
“是个好人。”
他一边想着等主人回来该如何道谢,一边在这四四方方一座小院里转悠。
厨灶无门无窗,或者说是360°全景天窗。内有齐腰高陶釉缸两只,一只盛水,一只装米。水是满的。米,却只有小半缸。灶上放一个黑陶油坛,灶旁码着齐齐一堆木柴。简单、干净、整洁。
庄聿白朝正房看了看,犹豫片刻,推门而入。更加简单、干净、整洁。
正房一大间全无遮挡。右侧靠墙是一张床,床头摆一个柜子。左侧靠窗一张书桌,油灯一盏、砚台一方,外加竖着几杆笔再无其他。
庄聿白刚想转身出门,桌子后面的那面墙拽住住了他的视线。
书,整整一面墙的书!
光线暗,书籍整齐划一,乍一看确实像面墙。庄聿白不觉走近。
除了四书五经外,架上还分门别类放着法家、阴阳家等著书,以及《齐民要术》《太平圣惠方》《养生类纂》等一些医书、农学书、工具书……
难不成是个书贩子?庄聿白点点头,越想越是,“看来真是个书贩子。”
图书在古代属于稀缺资源,能做图书生意,想来日子也不能过成眼前这般……干净吧。
庄聿白觉得这个家,干净得就像他此时的兜。
“是个穷好人。”
庄聿白重新评价了主人。
*
暮色渐深,主人还没回来。
庄聿白坐在床沿,裤管中细长匀称的小腿空荡荡晃着,略带无聊。粗布被枕横在里侧,规规矩矩。
未经主人允许,上床不好吧……
庄聿白眼珠咕噜,回头看了眼枕被,早就酸胀的双腿不觉又快速荡两下。
睡一下没关系的,主人回来前铺好,再甜甜道个谢就是了。
庄聿白将鞋一甩,翻身上了床。
床不宽,一人有余,两人显挤。枕头高度刚好,完美托裹住脖颈,像躺在一团柔软的云上,他抬手拉了一截被角搭在肚子上,想象着屋主会是个怎样的人。
饭饱水足后躺倒的感觉真好。清新的皂角味,陌生,但不让人烦,甚至也可以说有点好闻。
顺便想想挑拣哪些能说的,博取这位“穷好人”的同情,好收留自己一段时间。
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刚想到第一点,不能透露自己是穿越来的,就睡了过去。等再睁眼,房内已完全暗下来。
原主的记忆越来越糊,庄聿白甚至有些记不清原主为何要被祭河。
记不清就忘记。拒绝精神内耗,从他庄聿白开始。
宽大衣衫包裹下,他像只无忧无虑的小狗将身子扭了几扭,长长伸了个懒腰。
衣衫,庄聿白从柜子里自助穿搭的,松松罩在身上。
月光满溢,在地上、书桌上、书墙上,画着抽象的几何图形。
“哗啦——”
院中柴门似乎响了。
主人回来了?庄聿白咕噜从床上爬下来。等他门缝中一看,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来人身量高耸,对,高耸,像座耸入云端的山。
不请自来,夜半进门,不是梁上君子,又会是谁!
虽说同是不请自来的,可他庄聿白不一样。
他白天来的。
月色庭院下,来人拉着长长黑黑的影子,厚厚一团向前移动,寸寸碾压着所到之处的地面。
歹人似乎也发现了那个木牌。看了一眼,便碾着他的影子去了灶屋。
还好自己来的早,不然那几个饼子,岂不是便宜了这人。
庄聿白转念一想,又觉哪里不对。人在饥饿的时候,最容易生气。若这歹人也饿极,发现没有吃的、也没钱财可拿,又发现房中有个自己,一时歹性大发,连带着把自己咔嚓了也是有可能。
庄聿白倒吸一口冷气,很快又直了直腰板。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迎上去。
而且庄聿白认定屋主是个好人,若能帮他降住歹人。这份人情,应该足以“道德绑架”对方收留自己一阵子了。
不过,对方高耸入山……
算了,搏一搏吧,大不了就是一死。死了就穿越回去。
也不吃亏。
开文啦,祝点进来的新宝宝旧宝宝们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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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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