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陆承渊一身的伤,大大小小遍布整具身体,其中以鞭伤居多,还夹杂有各种遭人拳打脚踢后的淤青。

这伤都伤在皮面上,倒是不重,可难的是要不停换药。

被鞭开的伤口上了药后短时间内难以愈合,不断有鲜血从伤口处冒出,很快就将雪白的纱布浸成血色。

而一到这个时候就得重新上药再包扎,同时为防伤口恶化,还需要时时刻刻都注意着,瞧见纱布洇出了血,就必须立刻拆开重包。

起先这些事都是于适和医馆的掌柜来做,崔景晏就在一旁守着陆承渊,防止他再挣扎。

入夜后,于适担忧掌柜的身体,毕竟他年事已高,再熬夜恐怕是吃不消,于适索性就自己揽下所有换药的事,同崔景晏一起陪在陆承渊身旁。

夜色渐深,也到了于适犯困受不住的时候,他支着额头,脑袋一点一点,几乎下一刻就要阖眼睡过去。

“于医师,这里我来看着就行,你先回去睡吧。”崔景晏话音放得很轻,但依旧把半睡半醒的于适给吓到了。

他打了个激灵,迎着昏黄的烛火对上崔景晏那张忧虑未消的脸,坐直身子后摇了摇头,“你不会上药。”

“我会的。”崔景晏说得认真,之后身体力行地演示给于适看。

于适瞧着他给陆承渊换药的动作,虽还不算太熟练,但基本的流程与该注意的地方都做得颇为完善,这着实令于适吃了一惊。

要知道他们并未教给崔景晏这换药要如何操作,他只是在旁边看着,却已经能完成了个大概。

于适惊讶难抑地盯看向他,崔景晏裁断最后一截纱布,打了个漂亮的结,回看向于适,“这样,可以吗?”

“……可以。”

他做得颇好,于适自然不会再拒绝,便遂了他的话,同他交代完下半夜过来替他,就忍着哈欠回自己屋去了。

屋中又只剩下了崔景晏和陆承渊二人,已燃过大半的烛火照得整间屋子都昏昏黄黄的。

崔景晏在清水中投了块布巾,拧干后擦上陆承渊的额头,将额上的虚汗点点抹去,“承渊,什么时候你才能醒过来。”

轻轻落座于床畔,明灭一瞬的烛火衬得崔景晏的侧脸温柔了许多,“陆灵问我你去了哪儿,我骗他说你去城里给他买东西去了,他很开心,还说盼着你回来,期待你给他买的东西。”

床上的人无甚反应,阖眼像是睡得很熟,除却那满身的纱布,其他看上去就跟平日一样,只不过是睡着了。

崔景晏默了瞬,指尖拨开他额上的碎发,顺着鼻梁下滑,又在眉眼处细细描摹,“……还有那对泥人,我还没来得及送你,等回家了,我就把它给你。”

指尖滑动间,崔景晏眸光闪烁不停,好似碎了满室的烛光,眼睫轻眨,碎光便从眼眶中溢了出来。

与此同时向下滑动的指尖忽然被人用手松松握住,崔景晏垂眸,蓦然对上了陆承渊慢慢睁开的双眼,由朦胧变得清晰,充斥着崔景晏的面容。

他动了动唇,说话时还有些艰难,“景晏,怎么…哭了?”

这话出来的瞬间,崔景晏眼眶中的泪水立刻决堤,好似洪水过境般不可阻挡。

一颗颗的泪珠连成了线,一连串地滚落,沿着脸颊滑过下颌,滴答坠在陆承渊渗血的纱布上晕开底下的鲜血。

“怎么哭得更厉害了?”陆承渊见他哭势转大,泪水堪比瓢泼大雨般落下,着急得撑起手掌就要起身。

“别!”崔景晏瞬间表现得比他还紧张,轻压住他的身子不叫他起身。

可已经晚了,陆承渊感受到每一寸肌肤传来的疼楚,痛得嘶出口气。

再躺回去时,身上各处的纱布已纷纷变色,有鲜血渗出。

见状崔景晏难掩自责,眼睫垂下,泪水就怎么也压不住了,而后又像是怕被人发觉,他匆匆丢下句,“我去拿东西给你重新包扎。”

不及说完就要起身,手掌忽然一暖,再一紧,被人紧紧握在了掌心中。

“…好痛。”陆承渊龇牙咧嘴地哼哼着,连疼都不顾了,慢慢收紧五指将掌中崔景晏的手抓得很紧,“景晏,我很痛。”

他刚苏醒,语气还有些沙,更因为受了伤,导致每个字都充斥着有气无力,如今话音又被刻意放低,听起来就跟撒娇一般,挠着人的心肝。

可崔景晏几日来精神绷得就很紧,此刻听他这般说,也没听出他话里的意味,还以为他是真的很痛,忙又坐回去,“哪里痛?”

语气是听得出的焦急,那模样更做不得假。

崔景晏这几日一直忙于照顾陆承渊,为他的事奔走,连自己是何模样都没空管。

但陆承渊看得清清楚楚,他眼下已生出些青黑,脸色都不大好了,像是连日来都没睡好。

陆承渊心里淌过层层苦涩,可心疼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要捉弄人。

他这还是头一次见崔景晏在自己面前哭,以前总觉得崔景晏从不把心思说出来,脸上表现得也很少,认为他脾气怪怪的,仿佛从未把别人放在心上过。

但这一次陆承渊感受到了崔景晏的情绪,并且无比清楚。

陆承渊抿动唇瓣,脸不红心不跳地卖惨,“我痛,浑身都痛,这里,还有这里……”他牵着崔景晏的手在自己缠满绷带的身体上游走。

那手分明很凉,冰也似的,但肌肤的相触之处就如同燃起簇簇烈火般,叫人心惊。

“我去喊于医师。”崔景晏被他的话骇到,以为他的伤又重了,一时也没觉察到二人眼下的动作有多奇怪。

他刚要起身,陆承渊就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崔景晏倒回到床畔,不解道:“怎么了?”

陆承渊被他充满关切的眼神盯得发慌,总不能说是因为想要逗一逗才这样的吧。

“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我就不疼了。”说这话时,陆承渊都有些心虚,这种一听就知道是在骗人的话,谁会信?

“好,我陪你说会话。”

真的有人会信。

陆承渊瞧着他那张还挂着泪珠的脸,忍不住用手指摩挲他的手背,“你瞧你,眼睛都哭红了,是……”他一顿,目光闪躲着问道:“为我哭的吗?”

崔景晏避开视线,“你伤得太重了,流了好多血。”

他避而不谈这话,陆承渊就来了劲,浑身都在疼也毫不在乎,拼力支起半个身体追着瞧他,“你不说,我就当你是为我哭的。”

崔景晏不语,陆承渊牵起唇角,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真好啊,有人这么关心我。”

他似感似叹,重新躺回到床上时,满眼都是崔景晏的侧脸,笑容更是止也止不住。

“这也值得开心?”

“当然了。”陆承渊握着他的手,目光逐渐悠长,“我没有亲人,是师父把我拉扯大,只有他会关心我的生活,除他之外再没别人会这样关心我了。”

听着他絮语的崔景晏缓缓抬起手又放下,似乎在犹豫什么,最后在陆承渊感叹往昔的时候,覆上了他的手背。

陆承渊惊讶望来,察觉到崔景晏眼中的心疼,愣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又心疼我了。”

他抬起另外一只手刮了下崔景晏的鼻梁,“我这皮糙肉厚,经打经造的,有什么好心疼的,你怎么不心疼心疼自己?”

指尖上移,轻点在他已经显出青黑的眼下,“都有黑眼圈了。”

此刻的崔景晏乖乖的,任由他的手指在脸上戳弄,也没半点反应。陆承渊心里痒极,握着他的手小幅度地晃了晃,“睡会吧,景晏。”

“不行。”崔景晏摇头,拒绝得干脆,“你身上的伤还需要人时刻看着。”

“没事的,你看我一点事没有。”陆承渊不死心地劝着,为表自己没事,还特意敞开了双臂,叫崔景晏能够看得更仔细。

“我的身体我自己肯定更了解,你要是不放心,就……”他拍了拍床侧,“就睡这里吧,挨着我睡,我难受了会告诉你。”

“我……”崔景晏露出犹豫的神色,陆承渊便撑着身子往床里又挪了挪,拉着他的手往下轻拽,“我疼得厉害,有个人睡在我旁边,我还能安心些。”

崔景晏没了办法,眼神只要一接触到陆承渊因失血过多而泛白的脸,心里就发酸,只好褪了鞋子,往床榻上躺去。

两个人同睡一张床,倒也不是没有过,但这次好像又有哪里不太一样,具体不同在哪儿,陆承渊却说不出来,就盯着崔景晏的后脑发呆。

他昏过去的时间有些长,这会半点困意都没有。过了好一会儿,陆承渊实在耐不住寂寞,压着声音开口,“景晏,你睡了吗?”

但没人回应。

这么快就睡着了?

陆承渊左思右想,最后悄悄撑起身子,小心探过脑袋去瞧,果见崔景晏阖着双眼,呼吸沉沉,已是睡熟了。

“沾床就睡着了,还说不行。”陆承渊小声抱怨,指尖无声点着他的脑袋,“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突然熟睡中的崔景晏转了个身,出口的热息喷在唇上,陆承渊登时僵住了,好半响才慢慢收回手垫在脑袋下,安静地看那近在咫尺的人。

瞧他睡得熟,陆承渊忍不住用脑袋抵住他的额头,几乎是用气声道:“辛苦你了,景晏。”

陆承渊:我在撒娇,老婆看。

崔景晏:哪里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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