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次日清早,失眠整整大半宿的陆承渊睁开了双眼,疲惫感坠着他,像要将他拖入深海之中。

他撑坐起身,喉咙干得厉害,吞了口沙砾似的堵得慌。

天气干燥,夜里睡过去那一小会也不踏实,整个人就跟被架在火上翻烤一样,将体内的水分全烤干了。

陆承渊穿好鞋站起,想着找些水来喝喝。

突然咚咚两声巨响,他循声看过去,古旧的木门随声震颤着,看样子是有人在外面叫门。

陆承渊没多想,来到门前,移开门上的门闩,双手一拉,外面过度刺眼的阳光照耀进来,让人直视不得。

“陆娃子,昨天那些果子是在哪儿弄来的,我们饿得厉害,还想再弄些回来吃。”说话的人容颜枯槁,一头的白发,透着和善,没什么敌意。

陆承渊认得他,昨日晚间听他们称呼这人为王村,是盆底村管事的村长。

不只有他,一抬眼门口堵了十来个人,都带着装东西用的器具,有好些陆承渊都眼熟。

其中最熟悉的就是站在前面的高个男子,昨日叫嚣着要烧死陆承渊的人中,就他喊得最为厉害,叫个张财。

陆承渊收回视线,他今日本就存了要进山的想法,只不过不是为了摘果子,而是要去寻住在山中的崔景晏。

可这一大群人的到来打扰了他的计划,他只能临时改变,先带着他们去摘桑葚,“好,现在就走吧。”

一行人背着筐子,提着粗布制成的手袋就跟着陆承渊往山中走。

山风拂面消退了周身的燥热,林子里的温度比外面稍低下不少,但依旧很干,分明是清晨,可叶子上连点露珠都没有。

陆承渊走在最前面,还要照顾后面爬得呼哧带喘的几人,本来不难走的路愣是走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才到了昨日他找到桑树的小山坡。

始终紧跟在他身后的几人打眼就瞧见了地上掉落的黑色果子,跟闻见肉味的狗一样扑了过去,抓起几个也不嫌脏就往嘴里放,约莫是饿急了。

慢一步到的村长几人,也加入装果子的行列中,数十个人围着那棵桑树,毫不留情地揪着树枝,簌簌频响,桑葚果就跟雨点似的掉落在地上。

陆承渊拾起几个往嘴里一扔,嚼了嚼,甘甜的汁液顺喉流下,总算稍稍浇灭了堵在喉中的烈火。左右无事,他便趁几人还沉浸在捡果子中,轻着步子慢慢往外走,去寻崔景晏的住处去了。

可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边装果子的张钱猛地抬头将他离开的背影收入眼中,眸光闪动间,他放下手中的果子,放轻步子跟了上去。

陆承渊扫开长出路边的树枝,茫然地望着这大片相似的山林,昨日他从山坡上跌落,昏迷后醒来就到了崔景晏的屋中。

而离开时又一心记挂着弟弟的安危,便没有特别留意从他家出来后都走了哪些路,现在可好就只能盲人摸象了。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章法的摸,陆承渊想到崔景晏家中养着的那些幼蚕,若要养那么些必定需要日日采摘新鲜的桑叶,所以他家住的地方周围一定会有许多桑树。

抱着这样的想法,陆承渊开始转变思路,从漫无目的的空找崔景晏的家,到开始沿着桑树的生长区域慢慢摸索。

最后还真就让他瞎猫碰上个死老鼠给找到了,那屋子隐在棵棵桑树后,偌大的树冠将这地方给挡了个严实,寻常人路过这里不仔细看当真是看不见的。

陆承渊喜不自胜,朝着小屋走去,踏入院子里,地上的东西还跟昨日他在时的一样。他上前叩门,里面很快有了回应,门被人从内打开,露出那张怎么看都惊艳无比的面容。

“是你。”崔景晏眼中略有差异,惊异他会出现在此。

陆承渊嘻嘻一笑,眉眼绽开干净又明亮的光,“瞧你这样子,难不成不欢迎我来?”

他耸动鼻尖,淡淡的清香绕鼻,这味道清冽不恼人,陆承渊倾身细闻,“你身上好香,是什么味道?”

崔景晏脸色微变,白皙的小脸欺上浅淡的烟粉色,耳朵尖的颜色比这更深,已是要滴出血的程度。

那双漂亮的桃花水眸再次把陆承渊恨恨瞪住,像是遭了莫大的羞辱般,“浪荡!”

他抓起两边的门扇就要关上,陆承渊抬手一推,与他较着劲,就是不肯如他的愿让他把门合住。

“浪荡?你在说我?”陆承渊后知后觉的品出这话是在说自己,貌似还是个贬义词。

天可怜见,他是真的觉得这味道好闻才想问问的,半点别的心思都没存着啊。

崔景晏抿唇不语,可那投过来的幽怨目光分明说明了一切,浪荡二字说的就是堵在他眼前的自己。

“我可是正人君子,都没往歪了想。”陆承渊轻巧抵着门,把鞋尖伸进房中,碰了碰屋里踩在地上的那只浅色布鞋,“你是想到什么了?才会说我浪荡。”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明,崔景晏薄怒又起,退开两步躲着他故意伸进来的脚,可似乎又觉得这样太过失了底气,便抬脚踩了陆承渊的鞋面。

“瞧瞧。”陆承渊低眉看着鞋面上那明晃晃的脚印,左右摆摆,细细端详,“不仅面皮子薄,还记仇。”

“你!”

啪嚓一声,身后脚步声响起,挟着阵风卷来,陆承渊不及去看,便被只大手给用力扒向一边。

“好啊,你还没死呢!”

陆承渊勉强扶着土墙站稳身子,抬眸就见那高大的张钱两手掐住崔景晏细嫩的脖颈慢慢收紧,“怨不得盆底村遭此大难,都是因为你啊!”

陆承渊心一紧,冲上去抓住张钱的手,试图让他松开,“你干什么!他快被你掐死了,赶紧放手!”

张钱双眉紧皱,随便一摆手就将陆承渊抡倒在地,压碎了晒在外面的桑葚果子。张钱见状,气愤地指住他的脸,又指指崔景晏被掐到涨红的脸,怒道:“好啊!原来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想用这毒果子害死村子里的人!”

张钱又上前掐紧还在咳嗽的崔景晏的脖子,半点不收着力道,存了要将人掐死的心,“你娘害了我一家不说,还诅咒整个村子的人,现在村子大旱,你们是不是称心了?”

陆承渊云里雾里,完全不懂他在说些什么,眼见崔景晏的眼珠都爬上了血丝,他直接抡起搁在一旁的簸箕就朝张钱的背上打去,“松手!”

张钱受痛,到底是没忍住,松开了手去摸后背,陆承渊忙上前,揽过几乎要昏厥过去的人,后者剧烈咳嗽,歪倒在他怀中。

“好好好,你们两个竟敢狼狈为奸,加害盆底村。”张钱势单力薄,见情势不妙,便慢慢后退,“我这就叫村人来把你们一起烧死,献祭给天神!”

话说完,他就沿着山路跑了下去,消失在丛林中。

陆承渊见他走了,也没想去追,把手中簸箕扔掉,扶着崔景晏就往屋里走,把他搁在床上后拍上他的后背为他平复呼吸。

“咳咳咳……”

“这到底怎么回事?”陆承渊看他咳成这样,急得眉毛都皱成了一团,手掌抚着他的后背,“慢点呼吸,放轻松。”

好一会儿,崔景晏终于平复下来,脸色恢复正常,只脖颈上的五根指印尤为明显。

陆承渊坐在床畔,瞧他这副柔弱不堪的模样无比担忧,“你随我下山,我护着你,那些村民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崔景晏嗓音嘶哑,说上几个字都要停下来喘息,“你……走吧,别,别管我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陆承渊动了气,“不管你,一会他们冲进来你怎么办?难道真叫他们烧死不成?”

崔景晏默然,躺在床上死死抿着唇,可就是不愿意同陆承渊下山,陆承渊猛地站起身,重重叹息后又坐下,“行,你不走,那我也不走,到时候等他们过来,我一样能保你安稳度过。”

崔景晏偏过头,愣愣瞧他,唇瓣翕动,似是再想说些什么,但又闭紧了,把头扭向一边。

他脖子上的指痕实在吓人,陆承渊几番踟蹰,还是跟他道了句抱歉,把手放在他喉咙上柔着力道按弄起来。

崔景晏开始要拦,最后却只是避开了眼,静静的不发一言。

这样安静的时光没过多久,阵阵喧哗声骤然在门外响起,陆承渊神经一瞬绷紧,与崔景晏对视,接着猛地起身,却叫只手拉住了手臂。

他低头看见崔景晏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事,不用怕。”

而后坚定地走到门前,呼吸再三把那门一下子给打了开,门外打头的是村长,一看见陆承渊,神情顿时激动了些。

“陆娃子,可算找到你了!”村长的表现不似陆承渊想象的那般,他往人群中扫,并未看到那抹高大身影。

“怎么了?村长。”陆承渊试探着问道。

村长叹了口气,指着身后的山,“我们刚摘完果子,就听见阵尖叫,过去一瞧发现张娃子不小心踩落了石块,已经坠下山了。”

坠山了,那就是他去请人的路上死了,这戏剧性的一幕叫陆承渊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替那人感到惋惜。

“所以我们就来找你了,好在你平安无事。”村长拉过陆承渊的手,干瘦长茧的手掌磨过皮肤,叫人止不住起鸡皮疙瘩。

“诶,这地方是谁在住,你又怎么会在这里?”村长和蔼地问着,忽然脸色一变,冲着陆承渊身后厉声道:“怎么是你!”

陆承渊不解,回头看去,发现是不知何时起了身的崔景晏,再看村人齐齐脸色大变,有的更隐生惧意。

“这怎么回事?”陆承渊挡在崔景晏前面,警惕着看向众人,村长不复先前那副温和的模样,抬起干枯如树枝的手指向崔景晏,眼神凌厉,“他不吉利,陆娃子不要犯轴,赶紧过来。”

他伸手要去抓陆承渊,陆承渊闪身避躲,死死护着身后的人不放,“什么吉不吉利!我只知道这人救了你们,那些果子就是他给我的,还帮我背了下来。这样好的人你说他不吉利,凭什么?!”

村长不曾想到这事竟会是这样,被说得脸色羞赧,但仍旧不肯罢休,“他娘不知羞耻,跟张钱的爹搅混在一起,把他们一家害得支离破碎。村子里容不下这样的人,我们就让他们母子二人离开村子去山里生活。”

村长愤而怒指,指尖都在打颤,“哪知道他娘竟在离开前诅咒村人,说盆底村这辈子都会穷困潦倒,最后人人不得善终。”

他踉跄退后,气到差点昏厥,“如今盆底村遭此大旱,八成就是他娘下的毒咒应验了,这样的不吉之人,你赶紧,赶紧离他远些!”

“若当真有错,错也是在他娘身上,跟他有何关系?”陆承渊不是他们这村子里的人,不知其中实情究竟为何,必不可能就听他这一席之言便轻易做下决断,“他没做错事,甚至还救了你们的命,你们要针对他,我第一个不同意。”

这时衣摆一坠,有人在后面拉了拉他的上衣,陆承渊转首看他,那人抿唇浅浅摇头,虽不说话,可那双眼里写着不希望陆承渊为自己出头。

陆承渊顿时保护欲大涨,当即握住了他的手往众人面前一亮。

“我要带他下山回村子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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