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费了好一番工夫,才终于将于适口中狂流不止的鲜血给压住了,而他也因为这两日频频流血,实在过度虚弱,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几人身上手上都一片狼狈,沾着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放轻步子悄声退出屋子。

到了外面,陆承渊才稍稍放松地缓过口气,“这样不成,他现在求死的心太强了,身边只要离了人,就容易出事。”

崔景晏掏出袖中的帕子,递给陆承渊,陆承渊接下,又反扯住他的手,细细擦拭,很是自然而然的动作。

江池郁历经这一切,如今看起来憔悴不堪,对陆承渊担忧的话,他也只是摆摆手,活似失去了一切希望,“我会看着他,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吧。”

双眼无神地抬起,没有落点,“铺子还要收拾,之后还要—”

“江池郁!”陆承渊有些急了,气他到这时候还分彼此,“你要怎么守着他!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还有半分人样吗!”

陆承渊动了真火,怒气震天,江池郁茫然一瞬,移着眸子看过来时,瞳孔震颤,好似支撑着他的东西忽然碎了。

清泪一刹涌出眼眶,江池郁捧住脸,双肩耸动,失声痛哭,“那要我…怎么办?要我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我……”陆承渊不想他此刻已经脆弱至此,本意并不是这般想的,可江池郁却像是认定了般,“你根本不懂,你又怎么会理解我!”

他猛地抬头,瞪着双红彤彤的泪眼,不停淌落的泪里有一如既往的倔强,更有怨怼。

“江池郁,我并非这个意思……”陆承渊话音一滞,看他这样竟有些无措。

而江池郁陷在自己的情绪中,话音凌厉逼人,“那你是什么意思!”

陆承渊张口要说,被崔景晏扯动袖口,瞬间把到了嘴边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崔景晏复又掏出张帕子,递给强忍情绪的江池郁,“江郎君,擦擦吧。”

江池郁没接,崔景晏也并不多言,执起他攥得死紧的手,将干净的帕子顺着缝隙一点点塞进他的掌心中,之后便拉着陆承渊走了。

陆承渊几番回首,瞧他独站在院中,孤寂冷清,连落在身上的阳光都暖不了他。

“景晏。”陆承渊转头看向崔景晏,话有叹息,“是我太急了,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你就像今日这般拦住我。”

“你别自责,我知道你是担心江郎君才会这么说的。”

崔景晏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人在情急时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所以不能再劝江池郁,让他自己一个人静静是最好的。

“先回去收拾收拾。”崔景晏提议道,陆承渊应承着点头,如今这满手满身都是血迹,实在怖人。

陆承渊与崔景晏在门前分开,分别进屋,收拾涤洗了番,陆承渊推门出去,便听前院一阵敲锣打鼓的声响,哀婉苍凉,并不是喜庆的氛围。

他循声往前院去,唢呐的声响贯穿门扉透入耳中,透出深深的悲怆之意。

手掌抵住门,轻轻一推,门扉错开条缝隙,一片白色的圆形纸片无声飘入,之后愈来愈多。

随着完全打开的铺门,无数圆纸如雪花般自空中慢慢飘下,伴着如泣如诉的唢呐声,看得陆承渊完全憾住,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同样听到动静的崔景晏后一步走进前院,还未走到门口,便瞧见铺面内飘落的圆形纸片。

定睛一看,瞳眸微缩。

是冥纸。

转头看去,门外街巷尽头处有两列身穿素服的人,打头的人正从提着的木篮里抓出大把纸钱,“哗”地扬到天边。

吹唢呐的,敲锣的人跟在他们身后,再往后,一具颜色黑沉的棺椁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抬着,轻轻摇晃间,棺椁慢慢逼近眼前。

陆承渊紧皱眉头,与崔景晏对视一眼,无声启唇道:“宋昱宁。”

崔景晏点头,与他是同样的想法。

算算日子,今日就是第三天,灵体在今日出殡无可厚非。

只是二人不知宋昱宁搞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于适还在昏迷,他居然让出殡的队伍特意绕路从此处而过,很难想象他没什么别的居心。

毕竟宋府与这铺子挨得并不近,要去城外下葬也不该走这条路,怎么看怎么不对。

送葬的队伍渐行渐近,陆承渊也看到了人群中的宋昱宁,相比其他人,他额上还佩了条孝子带,怀中抱着牌位。

不过他看起来状态并不大好,脸色苍白,与身上的素服有的一拼,眼周更是一圈红。

他似是也注意到了铺子门口的二人,抬眸看来时,陆承渊恰好与他撞上视线,瞧见了他眼底的血丝,狰狞得有些怖人。

“宋昱宁真是有病,是不是还觉得于适不够惨,非要再特意过来恶心人。”陆承渊咬着牙,对宋昱宁表露出来的异状并不在意。

他这般恶劣的人,无论看起来有多惨,都是不值得人同情的。

陆承渊厌恶地抬手阖起门扉,把那些刺耳的声响尽数隔绝在外面。

这般大的动静几乎是要将整个云城都掀翻过去,好在于适因失血睡得沉,不容易被吵醒。

不然若是被他看见这一切,指不定还要再发生什么控制不了的事来。

崔景晏也是蹙眉,显然跟陆承渊是同样的感受,“先回去吧。”

“嗯。”

陆承渊转过身要回后院,突然身后传来叩门声,不轻不重的三下,在漫天的唢呐声中显得突兀。

陆承渊拧眉,其实已经大概猜到了门外的人是谁,不过还是想看看他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你到底还想干什么!宋昱—”

将门打开,外面的人却不是宋昱宁,陆承渊愣住,说了一半的话生生卡在喉中。

“……李管家?”

陆承渊很快恢复如常,看着来人不解,“你来做什么?”

彼时送葬队伍已走过一半,入眼是那死气缭绕的棺材,处在这样的境况下,无论说些什么都让人觉得不舒服。

李肃倒还是一副有礼有节的模样,“陆郎君,我来此没有恶意,只是想问大郎是否还在医馆?”

还敢提起这个!

陆承渊眼神瞬间转冷,语带讽意,“在不在的好像与你们也没有关系了吧。”他逼近,冷冷直视李肃的脸,“还有他已经不是宋家的大郎君了,他现在叫于适。”

话里夹枪带棒的意味很重,就是奔着刺人去的,陆承渊丝毫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

李肃脸色不改,还是和和气气地道:“那好,便不叨扰了。”他转身又回到送葬队伍中。

陆承渊厌恶他们到了极点,一眼都不欲多看,当即门一关,拉着崔景晏走了。

门外,李肃穿过队伍的间隙回到宋昱宁的身侧,宋昱宁瞥他一眼,冷淡的,没什么情绪。

“还…在吗?”

嘈杂的声响把他的声音压得几乎要听不见,不过李肃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如常回道:“在的,不过我看他们的样子,大郎的状况应是不佳。”

宋昱宁顿时手指一紧,转头看去,巴掌大的脸,一双眼睛凸出,本该是俊俏的,可此刻因着眼底的血丝,反倒显得吓人。

“他…不好?”

“嗯。”李肃凭着刚才交谈中所见所感猜测着回道,“或许…是因为鞭伤。”

“鞭伤吗?”宋昱宁茫然,自辩道:“可我明明下手不重的,我只是气他……”手指掐得发白,他顿住话音,深深阖眼,吐出口气,“送点上好的伤药过去。”

李肃颔首,便不再言语了,跟在他身侧一道随着队伍前行。

宋昱宁回眸望一眼那铺面,脸上无甚变化,依旧是那个让所有人都畏惧的宋家二郎,可心里却漫过密密实实的酸涩。

哥哥当真是听话,爹说的话你也听,我说的气话你也都听了进去,让你走便真的半分留恋都没有就走了。

哥哥一如既往,还是这世上最绝情的人。

之后的日子,铺子一片祥和,无人打扰,也无事发生。

陆承渊与崔景晏把铺子里里外外都重新收拾了遍,该清的清,在前院的铺面里留出大片的空位,那是准备要放绣品的地方。

只不过眼下没有足够的钱,买不来绣品要用的材料,便先空置着。

除此之外,他们还时不时地帮衬着江池郁去照顾于适。

自那次咬舌的事情之后,再度醒来的于适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不再有寻死的意向了。

那时候的江池郁开心极了,一改之前的颓废,头一次没了该有的分寸,揽着于适就落下泪来。

若不是陆承渊及时出言提醒,恐怕他的眼泪就能将于适的衣襟都打湿了去。

不过一切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好,很快江池郁就发现于适似乎跟变了个人一般。

虽没再有自戕的念头,可整个人都沉默了,吃饭的时候也吃饭,喝药的时候也正常喝药。

除了不再开口说话,一切都正常的跟从前一样。

但仅这一点就已经很让江池郁感到害怕了,很怕这平静之下暗藏的是更大的风暴。

这一日,江池郁像往常一样陪着他坐在院中说话,天边的圆月盈空,拂过脸侧的风带着凉意,一片落叶飘飘摇摇地落下。

江池郁望着它轻叹,“要入秋了。”他转眼看向于适,眼神温柔,“吴州有首小调是唱秋天的,你想不想听?”

没人回答,江池郁依旧笑得温柔,清清嗓子,随即哼出了那首小调,吴州话缠绵,絮絮诉说着情愫。

曲罢,寂静中忽然有人开口,嗓音沙哑,还有些发紧,好似很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江池郁,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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