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马车内安静了。

崔景晏眼神轻微地一颤，藏在袖下的手指屈紧扣在榻边，“……什么？”

陆承渊声音很平地重复，“你大可不必跟着我，若是有想去的地方，去便是了。”

指尖更加用力，把木榻掐出了深深的印子，崔景晏语调不稳，“你要…赶我走？”

“赶”这个字刚出口，陆承渊就觉得很是刺耳，分明不是这个意思的，只是怕他后悔，才给了他可以离开的机会。

倘若当真不后悔，那为何会突然不理人，变得冷淡，又与旁人走得亲近。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承渊闷声反驳。

“那你是什么意思？”崔景晏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提高了声调，几乎是逼问，“陆承渊，你到底在想什么？”

陆承渊也想搞清楚，自己变得这么奇怪的原因，为何喜怒无常，总是要控制不住心中的戾气，想要脱口而出些伤人的话。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或许就应该像崔景晏问的那样，搞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又在苦恼烦闷什么。

“崔景晏—”

出口的瞬间，一道男子含笑的话音也跟着传了进来，“景晏。”

降下的马车车帘被再度挑起，本该在车前驾车的人躬身进了马车。

“你进来做什么！”见到来人，陆承渊没能控制住心底的郁气，化作咄咄逼人的语句从喉间吐出。

翟子路一派和气地回道：“自然是为了坐车。”他撩起下摆，自然地在崔景晏的身侧落座，“我想了想，山路崎岖，为了不颠簸，还是找位经验足些的人来驾马比较好。”

陆承渊忍不住怼道：“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既然没经验，又何必揽下这活。”

“欸，这话说的不对。经验我是有的，只不过眼下有更好的办法，何乐而不为呢？”

陆承渊眉间绕寒，看着他的笑脸就很想扒下他那层面皮，“既然如此，那翟兄也不必上马车了，不如下去吧。”

翟子路眼角的笑意僵过一瞬，“陆兄真是说笑了，我才刚坐上来。”

“正是因为刚坐上来，才方便下去。”陆承渊眯起双眸，眉心微微跳着，压抑住想要发泄出来的情绪。

“够了。”一直没插话的崔景晏突然开口，直接了当的打断了这场闹剧，“子路要同去的话，便去吧，只是多一个人的事。”

翟子路唇角微扬，笑容颇有得色，“陆兄都听见了吧，景晏已经说了‘只是多一个人的事’。”他看向陆承渊的眼中隐有挑衅，“你不会还要让我下车吧，再者说，这车是我的。”

陆承渊牙根都咬酸了，鼻息沉沉，“好，想坐便坐吧。”

翟子路拱手，话有深意，“多谢陆兄。”

随即启程，马车车轮转动，碾过地砖，而车中平稳，不见半分摇晃。

三人坐在车中，气氛稍显尴尬，陆承渊与崔景晏的话才聊了一半便被人打断，他们甚至都还没说到彼此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陆承渊压抑着，心绪烦乱不已，又听对面时不时传来的交谈声便更加郁闷。

如此一路，等到了盆底村，马车停下，见到了陆灵，陆承渊胸腔里的郁气不见少不说，反而愈来愈多。

“哥哥！”陆灵活似个被抛弃在深山里的小崽子，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说不出的委屈，“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两只小手攥紧成拳，陆灵撅嘴气吼吼闪到一边，侧过身不看几人，“景晏哥哥也骗我，说好了给我买东西，很快就回来，结果呢，你们全都在骗我！”

“陆灵……”陆承渊走过去，陆灵就往一边退，像极了只刺猬。

崔景晏也走上前，放轻了话音哄他，“陆灵瞧，这是什么？”

这话跟带着软钩子般，陆灵毕竟年纪还小，很快就被这话给勾起了好奇心，迟疑着侧过脑袋去看，当即瞧见了崔景晏手中提着的小篮筐。

依稀能看见里面满溢出来的玩具，玲琅满目。

陆灵惊喜道：“哇！好多新鲜的玩意儿！”

他急急忙忙地扑过去，崔景晏也就顺势把那筐子递给了他，“慢些。”

得了新鲜的东西，陆灵的心情大好，虽说还是有些气呼呼的，但比之刚才已好过不知多少，吸着鼻子哝声道：“还是景晏哥哥好，哥哥只顾自己开心都不知道给我买东西。”

听了这话，陆承渊又想生气，又觉得心里有愧，“这些东西可都是我挑的，你景晏哥哥只是顺手拿下来，真是没良心。”

陆灵一时没了话，这时站在他身边的另外一个小男孩嘟着胖乎乎的小脸，出言维护道：“灵灵不是没良心的，他很乖的，他只是很想你，不许陆哥哥你说他。”

陆承渊看看那小胖娃，目光落到面前的李二身上，话有犹豫，“这，你弟弟？”

李二笑容一如往常豪放，拍拍李二狗的肩膀，“是啊，我弟弟，李二狗！”

看着快被他拍扁的白净小胖孩，陆承渊还是不太敢相信，“你弟弟跟你…可不太像。”

闻言李二哈哈大笑，一瞬明白他意指何处，“二狗原先也不是这样子的，就跟你家陆灵一样瘦，这不是阿柳心疼孩子，所以平时喂得多了些，就这样了。”

又是“阿柳”，陆承渊仔细看过这院中，却瞧不见其他人，李二注意到，直言道：“不用找了，阿柳脸皮子薄，一有生人来，他就不爱出来，眼下应是在屋里。”

陆承渊点点头，他倒也不是非要见这人，只是好奇罢了，转而便说明了过来的目的。

“你们已经将铺子买下来了？！”李二难掩惊讶，“那铺子一看就不便宜，你们当真是厉害啊！不过如此一来你们俩在云城也算是有个家了。”

这句话无疑是刺痛了陆承渊，甚至余光还能瞧见崔景晏身侧的人，那人像是根本不觉他自己在此有多突兀一般。

陆承渊心不在焉，勉强回道：“嗯…是。”

李二也是个明眼人，看出陆承渊和崔景晏之间氛围的尴尬，径直揽过他的肩膀，走到一旁低声道：“你跟景晏是咋回事？我走前你俩不还好好的嘛！”

陆承渊叹了口气，这次也不纠正他话里存在的问题了，“如你所见，我跟景晏已然要闹掰了。”

“啊？！”李二吃惊。

或许是终于有可以互诉衷肠的人，陆承渊坦诚道：“发生了许多事，景晏忽然对我冷淡，我们俩—”

“吵架了！”李二抢言道。

陆承渊也不知怎的，或许是被郁气冲昏了头，对这话没有反驳不说，还应承了下来，“是，吵架了。”

李二同情且理解地拍拍他的肩头，“这事我太熟了，阿柳也总生我的气。”他像个过来人一样，给陆承渊传授经验，“男人嘛，也是要哄的。”

“不然到手的媳妇就要跑了。”

嗯，这话说得糙，但陆承渊确实认同，抛开媳妇二字不提，崔景晏要离开他了，这事没错。

毕竟有翟子路那人在，谁知道他会不会一直纠缠崔景晏，靠着那雄厚的财力，最后把崔景晏给拐跑了。

想过这么一通，陆承渊忽然茅塞顿开，发现了症结所在，之所以那么生气，那么喜怒无常，忍不住怀疑，根本就是因为他怕了。

怕崔景晏被别人抢走。

陆承渊恍然，一切都清晰了不少，“我知道了，李二哥！”

他推开李二的胳膊，转身快步走到崔景晏的面前，也不管旁边翟子路是不是还在说话，大声道：“景晏，我错了！”

此话一出，四周瞬间安静，李二瞪大了一双铜铃眼，翟子路脸上的笑僵住，就连崔景晏也都愣在原地，反应不及他这些话。

在场几人，唯有陆灵和李二狗拿着那筐里的玩具，玩得不亦乐乎。

好一会儿察觉到没人说话，两个小孩才齐齐抬头，眼神不解又茫然。

“哥哥们怎么都不说话？”李二狗胖胖的脸上满是迷茫，陆灵一把揽住他，拉回了他的视线，“不管他们，大人们的事都很麻烦，我们继续玩。”

僵持了好一会，率先开口的还是陆承渊，面对这么些人，他也后知后觉的感到不太好意思。

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不完整地讲完，总是不好。

“跟我走。”陆承渊拉过崔景晏的手，直接把他带离了几人的视线，留下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情况。

快入林子，崔景晏实在反抗得太过激烈，陆承渊这才不得不松开了手。

崔景晏脸色愠怒，一句话不说就往回走，陆承渊追过去，挡在他面前，“景晏，你听我说。”

“说什么？”崔景晏瞪着眼，似是生气至极，“你当着他们的面跟我道歉是什么意思？”

胸腔剧烈起伏，连眼眶都瞬间红了，“觉得耽误了我？还是怕我会继续纠缠你，所以当着他们的面跟我道歉！”

“不是这样的，景晏—”陆承渊急于辩解。

“够了！我就是受不了你这样。”崔景晏全然情绪失控，像是闷着的情绪一瞬找到了宣泄口，喷涌而出，“你喜欢女子，还有心仪的人为何不说！”

霎时空气静止，陆承渊的心都停了一瞬，那话进入到耳朵里，就像是拨开了云雾的风。

崔景晏话带哭腔，“陆承渊你故意的，是不是？”

他满眼的泪盘旋在眼眶中，仅仅打转一圈就落了下来。

“你明知道，我喜—”

话未出口，唇就被人堵住了，柔软的，带着无法抵挡的热意。

陆承渊吻住他的同时，也揽紧了他的身体，包裹住他所有的不安。

抢在他说话之前，急道：“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崔景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