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宋昱宁做的吗?”两人沿街走着,崔景晏没来由地忽然猜测道。
“或许。”陆承渊沉吟道:“但也不好说,总之先去车行看看翟子路在不在。”
孙夫人的铺子关着,他们找不到人,蓦地想起来孙夫人的儿子—翟子路。他在云城开了家车行,先前要赁车回村里,就是从他那里赁的,两人便想着到车行碰碰运气。
车行离孙夫人的铺子不算远,拢共三条街、外加一座流水桥的距离。陆承渊两人还未走到,就看青石砖瓦的街角,远远有一人拐了过来,垂着眼,眉间萦绕疲累,手中提着黄纸包,跟随走路的动作微摆。
正是他们想要寻找的翟子路!
陆承渊眸光顿亮,同崔景晏一道过去,走近时不忘牵住后者的手,崔景晏侧眼瞧他,他就晃晃手,做口型道:“宣示主权。”
崔景晏忍俊不禁,没同他这小孩子般的行为做计较。
眼瞅着远处的翟子路步步走近,陆承渊两人不由分说往他跟前一堵。可他竟没什么反应,明明睁着眼看见两人了,却像碰见个路人般,径直绕开了去。
陆承渊觉得真奇了,错身之际抬手抓他胳膊,“翟兄!”
翟子路全身一震,如梦方醒般挪眼看来,眼神迷蒙,“陆、陆承渊?”
“是我。”陆承渊瞧他这副魂不守舍的鬼模样,愈发觉得不对。目光扫下,才发现他手中提着的黄纸包,竟是药包!
“这是……药?”陆承渊紧接着又问,“谁病了?”
翟子路恍恍惚惚,眨眼看向他身侧的崔景晏,终于来了精神似的,唤道:“景晏……”话里似有几分委屈。
陆承渊五指使了些力道,将他注意力生生又给拉了回来,追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翟子路这才半吐半露地答了,“没了,都没了,云京也病了。”
“什么意思?!”陆承渊着急得不行,听他这没头没尾、语焉不详的话,当真是抓心挠肝般难受。
崔景晏适时安抚道:“没事,你慢慢说。”
翟子路目光在二人脸上逡巡一番,长叹口气道:“云京按娘的话给你们送蚕丝,谁知路上突然窜出来伙贼人,抢了东西不说,还将云京给殴打了一顿,到现在都还在床上躺着,昏迷不醒。”
“什、什么?!”这下子不只陆承渊,就连一向神色甚少变化的崔景晏都忍不住瞠大了双眼。
“光天化日,明目张胆抢劫殴人!这天下还有王法,还有公道吗?!”陆承渊受过现代社会的平等教育,对古代这种奴役人的制度本就看不惯,今天又听了这么一出让人恼火的事,顿感心里有团无名烈火轰地燃烧起来。
这义愤填膺的话没让翟子路脸色好看多少,他扯出个苦笑,冷嘲道:“王法?公道?怕是都给了那些个有权有势的人!”
“什么意思?你们没报官吗?”
“报了,就是报了,我才觉得什么天理昭彰,自有公道,这些简直都是屁话!”翟子路蓦地粗吼出声,眉间阴翳,有种压抑许久,就快要把心肝肺都炸坏的不妙之感。
陆承渊喉头哽塞,瞬间明白了他为何会愤懑至此,一定是官府的人搪塞敷衍,不把这事搁在心上。等到人急着寻上门去问的时候,又大发雷霆,借着官职之便,将他们全赶了回来。
一时间,照耀在身上的阳光似乎都不再温暖,丝丝凉意从心底渗出,渗到了骨髓中,寒得陆承渊心尖打颤。
他不知如何宽慰,在这世道,规则就是如此,也不是他们这种平头小民想改变就能改变的。即便陆承渊是个三观极正的现代人又如何,到这里了,也只能遵守这里的规矩。
“罢了,你这药是要给云京送去的吗?”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生生咽下对世道的不认可。
翟子路心底也清楚,自然不会强求陆承渊他们能够做些什么,便点点头,转开了话题。
陆承渊道:“我们与你一道去,看望看望云京。”
过去的一路,三个人都很沉默。街上喧哗热闹,人人积极生活,云城的黑暗似乎就是被淹没在这样的繁华假象之下,让人无法捕捉。
“云京现在住在我家中,我娘照顾他,无暇顾及其他的,所以关了铺子。”翟子路走在狭窄巷子中,声音从前头被包裹着传入陆承渊和崔景晏的耳中。
从他的口中,陆承渊得以了解一些关于云京的事情。
云京无父无母,是在街上流浪的时候被孙夫人捡到。孙夫人瞧他可怜,又与自家儿子年岁相仿,不忍见他再在外头颠簸,便将其领回了家中。
孙夫人开始说是将他认作干儿子,与翟子路以兄弟相称。可云京不愿意,他觉得自己身份低微,只想好好服侍伺候孙夫人一家,便死活不肯接受这干儿子的身份,只以仆从的身份自居。
不过话虽这样说,但孙夫人待他很好,吃的用的与翟子路是差不多的。云京感念孙夫人的好,想要报答他们,可惜没有机会。
后来与宋府结怨,宋府派人明里暗里来闹过几回,都是云京冲在最前头,保护住了铺子,也从那群穷凶极恶的人手里护下孙夫人。
“自爹去了以后,娘很怕孤独,但我要看顾车行,无法时时陪在她身侧。幸好有云京,娘也已经把他看作是亲儿子了……可没想到,云京会遭此大劫。”
翟子路话里难掩叹惋,多年相处,云京在他心里就跟亲弟弟无异。眼见他被人蓄意打伤,却不能为其报仇解怨,翟子路心中忿懑,深藏的哀伤更是顺风直达两人耳畔。
陆承渊和崔景晏看向对方,他们亦能理解并感同身受翟子路此刻的无可奈何,交握的手掌不由更紧了些。
随后陆承渊转首盯着翟子路的背影,问出那个从刚才就盘旋在脑海中的问题。
“这次的事也是宋家指使人做的吗?”
翟子路脚步顿住,幽深漫长的巷子里照不进来半丝光,被高而深的院墙遮挡,他慢慢抬起下颌,顺着阳光的来处望去。
“在这云城,宋家就是天,开心时可以阳光灿烂,不高兴时乌云密布,一道雷电就能将人劈死。”语气中平生出些许难以遏制的绝望,陆承渊从未见过他这般颓然,心中唏嘘一时。
初见时,他出手吓走意图羞辱崔景晏的混混,武功傍身,飒爽恣意,更是明目张胆与自己争夺崔景晏。
在陆承渊心中,他是个强有力且不可轻易忽视的对手,只是不想他也会有如此束手无策、丧气颓靡的凄惨模样。
“你放心,云京的事我一定帮他讨回公道。”陆承渊信誓旦旦,话音虽不高,但坚定不已,像是铭刻在心尖上的诺言。
“如何讨?”翟子路苦苦失笑,始终未转过脸来看着二人,手中的药包如有千钧重,坠着他,压弯了他的背脊,他摆摆手,“讨不来的……”
一瞬陆承渊心里有什么东西猛地顶上喉头,逼着话从喉咙里连串脱出,“讨得来!他就算与官府勾结,那也只是在云城。云城之外,还有别的大官,只要往上告,总能讨回应有的公道!”
话赶着话极速说完,陆承渊已然涨红了脸,他后知后觉地明白,顶在心坎上的情绪是什么。
是不甘,对这吃人世道、官商私下蝇营狗苟的不甘不服!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