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渊听到熟悉的唤声，转头去看，只见堆叠的人群中两个小人儿正拼尽全力往里挤。
正是李二狗和弟弟陆灵。
“哥哥！”陆灵刚挤进来，对上自家哥哥的目光就开始大声喊，李二狗在他旁边，口中也不停喊着同样的话。
见真是他们，陆承渊不由失笑，“你们俩怎么在这儿呢？”
陆灵率先挤进去，冲到陆承渊跟前，“柳哥哥领我们回家，我看这里人很多，就过来瞧瞧。”
陆承渊点点头，陆灵注意到他正被人抓着，就问，“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呢？他为啥抓着你？”
“这个嘛……”
解释起来话长，陆承渊也不是很想在大街上解释，就回身跟还死抓着他不肯放的掌柜道：“掌柜，我已经说了，不管多少钱，我都不卖。”
掌柜年岁已高，与他在外头纠缠多时，早就没了力气，又看他态度如此坚决，只好叹息着做罢，“罢罢罢，不卖就不卖吧。”
最后惋惜看了眼那雕刻精良的木雕，掌柜松开手，颤巍巍往回走。来典当木雕的人见状，齐齐跟着他一窝蜂又冲回当铺。
街上聚着的人慢慢散了，没能挤进来的阿柳此刻得以走近几人，看陆承渊手上拿的东西，便问，“要当木雕吗？”
陆承渊摆手道：“也不是，这事说来话长，回去再说。”
他心中的计划没对人说过，大概也就崔景晏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陆承渊将陆灵抱起来，崔景晏跟在他身侧，陆灵就冲他笑笑，用手去捞他的头发。
“别闹景晏。”陆承渊不满斥他，捉住陆灵不安分的小手，塞进怀中，不许他再动。
陆灵瘪瘪嘴，“哥哥真讨厌。”他愤然扭开脑袋不瞧人了，下一刻脑袋顶上突然落下只手，陆灵讶然转头，正对上崔景晏的笑颜，“别生你哥哥的气。”
陆灵顿时雨过天晴，用脑袋顶顶崔景晏的手掌，还不忘贱兮兮地跟走在阿柳身侧的李二狗显摆，“哼哼，二狗，我有哥哥抱，还有景晏哥哥摸脑袋，你有吗？”
李二狗如今的身体随着岁数的增加开始抽条，偏先前吃的肥膘还未减下去，导致个子虽然在长，肉却还是那么多。整个人就比同龄的小孩要重上不少，再不是那个谁都能抱得动的可爱小胖娃。
眼下能把他抱起来的也就哥哥，可是哥哥不爱抱他，李二哀叹口气。
阿柳哥哥也好久没抱过我了。
“我长大了，早不需要别人抱了！”李二狗堵着口气，默默加快了脚步，阿柳忙追上前，牵住他的手。
陆承渊头疼地瞧着那甚至不知已经惹了祸的人，“你看看你，又给二狗惹不高兴了。”他抱紧陆灵，又牵起崔景晏的手，大步往前追去。
这一幕在二楼一览无余，青年男子注视着几人，神色淡淡，吩咐道：“静央，你去跟着他们。”
跪在地上的静央看不见下头，“啊”了声，脸色茫然，问说：“跟着谁啊？”
青年转头，好脾气道：“自然是你说的刁民。”
一行人回到铺子中，陆承渊跟阿柳解释了番今日出去的原因，便开始等待。
他在等人，其实也不确定会有谁来，但不论等来的是谁，对他来说都不会是坏事。
掌柜的已经看见了木雕，街上的一幕更是锦上添花，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等。
等待的日子里，陆承渊时而在铺子里收拾归置，时而去翟子路那处，询问云京的近况。
终于有一日从翟子路那处归家时，有人出面拦住了他。
劲服加身的男子利落道：“我家主子想要见你，跟我走一趟。”
陆承渊自不会拒绝，跟着他进了街边客馆。进门时仔细一瞧，对面可不就是那日去的当铺，想来要见他的人就是从这里远观到了那一幕。
走至二楼雅间，进屋时，轩窗半开，面容温和的男子临窗而坐，榻上搁着茶盏。他拨弄两下，挑开热气，慢腾腾呷过一口。
“坐吧。”男子发了话，声音和煦，听不出来有何架子。
陆承渊就势坐他对面，门扉轻响，他扭头看去，只见引他前来的男子已经退了出去。
这阵势还挺大。
“找你来也没别的事。”男子轻抬眼睫，陆承渊这才看清他的面容，眼瞳冷淡如雪，并非跟他这个人的气质一般温煦，“我对你手上的木雕比较感兴趣。”
陆承渊眉头一抬，不见讶异，“木雕吗？这些都可以商量，只是……”他顿住，再开口，声音低了些，“我有件事需要大人帮忙。”
江鹤眸光转厉，直视他良久，忽而浅浅笑起来道：“这位郎君，你怕不是弄错了，我只是想买你的木雕罢了。”
“不！”陆承渊当即否认，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说完，他迅速起身，撩袍跪下，冲江鹤道：“我所求并非会难为大人的事，只是为了求一个公道。”
“公道？”江鹤重复，这次却没有再否认自己的身份，“你且说来看看。”
陆承渊叩了个头，当即把云京一事从头到尾讲述一通，又说宋府是如何在云城只手遮天的。
一通话说话，陆承渊口干舌燥，却见上首的人不见有何反应，一丝丝愤懑都没有。无限平静，让陆承渊不由想起幽深的大海，无风时便是这个样子，叫人探不清虚实。
“大人？”陆承渊出言提醒。
江鹤才像是回过神来般垂眸看来，“你说这些，可有何凭证？”
凭证？
“云京的伤就是凭证！”
“只有这个？”
江鹤这样问，问得陆承渊心都凉了半截，“大人是何意思？”
江鹤慢慢俯身，眼底神色不清，开口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彻底浇灭了陆承渊心底的火焰，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这事不一定是真的，所以也不需要他管。
云京的事的确没有更多明确的证据，但他们心里都无比清楚，就是宋府派人做的。可宋府的人也真的狡猾，把一切可能的证据都抹去了，让人无法把这事与他们联系起来。
陆承渊不愿就这样放弃，不死心又道：“但大人只消调查一下，便能知晓宋府曾经做过的恶事，他们以往也如此逼迫过许多商户。”
“我说了，那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至少我来云城这几日，可没瞧见什么乱象。”
陆承渊彻底没话说了，他根本想不到等来的会是这样的结果。也就是说，除非有确凿的证据，不然这人绝不会出手管。
可那样的证据，又要上哪里去找？
“你家中有两个弟弟？”
陷入深思的陆承渊突然听到这话，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瞪着无神的两眼看他。
江鹤坐直身子，靠在榻边，重复道：“你家中有两个弟弟？”
“是。”陆承渊懵懵回了，觉出不对，又问说：“大人为何问起这个？”
江鹤却不肯言语了，端起茶盏泯过口，“木雕我还是要买的，价格你来说，端看你愿不愿意卖了。”
陆承渊心如死灰，摇摇头，“不卖了，那都是阿柳雕来给二狗玩的，本也不是为了卖的。”
江鹤也没有再强求，便让他离开了。
陆承渊失魂落魄地走下楼，只觉在这世道想要个公道真难，能让云城县官都忌惮的人却不能帮他，那他还能去找谁帮忙呢。
正想着，两道脆生生的孩童唤声响起。
“哥哥！”
“承渊哥哥！”
陆承渊抬头，就见陆灵和李二狗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客馆外，他走出去，瞧了眼周围，没看见人，便皱眉问说：“你们俩怎么在这儿？偷跑出来的？”
陆灵笑嘻嘻点点头，“阿柳哥哥景晏哥哥他们都在忙，反正我们也识路，就想出来找找哥哥。”
“真是胡闹。”陆承渊斥他们，威而不猛，尽是担忧，“街上多少人牙子，就想抓你们卖钱呢！”
他煞有其事地唬着二人，谁料两个小孩却猛地笑出了声，丝毫没被吓到。
陆承渊深感头痛，想着算了，还是日后严严实实看着他们，绝不能再让二人出门了。
“走吧，回家。”
刚要带着俩孩子回去，站陆灵旁边的李二狗却忽然叫出声，惊喜道：“是那个哥哥！”
陆灵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脸上也扬出个笑，“真的诶。”
陆承渊不明所以，回头看去，只见男子气定神闲，款款走来。
正是刚才与他在二楼对话的大人。
陆承渊当即就懵了，两个小孩却跟风一样从身侧穿过去，朝他后面而去。
“哥哥又见面了，上次还未谢过哥哥。”李二狗率先开口，眼睛亮闪闪的，盯着人憨憨笑个不停。
陆灵腼腆一些，但也跟李二狗差不多的表现。
陆承渊僵硬转身，却瞧见了更诡异的一幕。
刚还油盐不进的男子此刻竟然弯下腰，温和笑笑，抚过两人的脑袋，俨然一副温柔大哥哥的模样。
这可把陆承渊给惊呆了，原来那日买木雕的人就是这人！
江鹤揉完两个小脑袋瓜，眉间溢满悦色，和缓道：“还想吃糕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