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见明蹙眉沉思,他倒是想快刀斩乱麻,可惜现在缺失最重要的账薄。他是个力争完美之人,实在不愿留下任何瑕疵。
知府与他爹是旧识可以信任,也愿助他成事,可若是一直拖着不升堂肯定是不行的。
“大人,草民还有事要报。”谢实的话打断唐见明的思绪,只听谢实继续说道:“大人,草民在县城是没瞧见甚么。可在清溪镇却是撞见了一二怪事。”
“你细细说来。”
“是,大人。”谢实继续说:“清溪镇南门巷有一人叫赖老三,草民撞见他和姜财来形迹鬼祟。瞧着好似把银钱给了赌钱的人,也没见着人家给他甚么个物件,好像是签字画押了啥。我离得远瞧得不真切,也听不见说了甚么。”
唐见明和师爷眼神一亮:放印子钱。真是踏破铁鞋得来全不费工夫。搜集陈家罪证,唐见明全部功夫都花在济源县城。还是随赌坊的线索才去到清溪镇。
既然赌坊能偷偷转移到清溪镇,印子钱也一样。这一点,他与师爷一叶障目了,光盯着县城了。
如今账薄已被烧毁,能找到签字画押的契纸属于是锦上添花。唐见明细问后又遣捕快去追查。
唐见明瞧着心情大好:“若是此事查实无疑,你就立功了。你且安心在牢里等上几日。”
说完又吩咐师爷:“吩咐下面的人,好生照顾谢实。”
谢实在牢里听得好生照顾四字有些害怕,这可不是甚么好词。幸好唐见明很快接着说:“一日两餐不能少不能馊,不得动用私刑。”
很快,衙役押着谢实下去了。师爷随后打发他们出去。
谢勇恢复了些力气,虚虚地站着,闻言也不敢多言。
姜明早已从地上起来,谢行站在他身边,宽阔的肩膀能完全遮住他给了他更多的勇气。
他看向县衙后院的假山石,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是兴奋。姜明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不要让我抓住刀刃,一旦抓住了死也不会放开,就像去年冬日他抓住了谢行。
“大人,草民有事要报。”姜明道,惊得谢勇又腿脚发软。这小哥儿可真胆大。
唐见明已经有些不耐,他事多可没功夫听谢家人没完没了的。但身为父母官他能怎样,又不能像学生时一样遇到不爱听的就走。唐见明温和道:“直说无妨。”
“草民刚听大人与小弟所言,又闻大人迟迟未升堂,想必是遇见了麻烦。”
“怎么,你能为本官解忧不成?”
姜明却是不敢接这话。县令大人听到姜财来之事立马让捕快去查,加之在街上听闻推迟审讯之事,姜明推测一定是缺乏证据。
而他恰巧知道姜财来有一处私宅,又非常了解姜财来。
“敢问大人是否想找姜财来的罪证?”
唐见明有些失望,果然是他多想了。升斗小民怎会与陈家账薄扯上干系呢。
观唐见明神色,姜明知道猜错了。但他仍旧不愿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大人,姜财来是草民的堂兄,虽然我们去年断亲了,但草民对姜财来了解甚多。有关姜财来的事,草民知道的一定比他人多。不知对大人有用否?”
“那你可知姜财来曾在陈家赌坊当管事一事?”
“草民不知。”姜明眼神一亮,就算他再孤陋寡闻也是知道夏朝不许设赌坊。姜财来死定了。
“说与你们知晓也不怕。”唐见明已经下定决心待捕快回来,不论有无证据都马上升堂:“陈应生无恶不作,私设赌坊与偷放印子钱已经足够掉脑袋。姜财来是赌坊管事,一样逃脱不了干系。陈应声倒是心狠一把火烧了账薄。不过是垂死挣扎徒劳无功罢了。”
“大人,依草民对姜财来的了解,他既当了赌坊的管事,自会想到若是有一日事发,陈家定会拿他去顶罪。以姜财来的心计,是万万不会束手就擒的。他一定有底牌在,让陈家不敢动他。”
师爷道:“捕快已经搜过姜家并未发现不妥。”
谢行等人赶着来济源倒是错过了捕快到姜家搜查的热闹。其实不止姜家,陈家手底下大的小的能管事的都派人查过了。
姜明才不信姜财来没有后手。那姜财来有甚么东西可以威慑到陈家呢?
电光火石之间,王桂花的话再度冒了出来。
“一出的小院子,有山有水,出门就是县衙。”
县衙既然已经搜过姜家,不可能会漏了这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名字不对。
“大人有所不知,姜财来十年前刚到镇上求学,他的夫子嫌弃他名字俗气,让其改名,由“钱财”的“财”改为“才识的“才”。只是不知道户帖上是哪个“财”。”
“姜财来在清溪镇有一处隐蔽的宅子。说是一出的小院子,有山有水,走出来就是衙门。”
王桂花原话是走出来就是县衙,但清溪镇没有县衙,只有一处衙门是巡检每月十五办公的地方,姜财来推测王桂花说的就是此处。
“至于这处宅子是挂在‘姜财来’还是”姜才来”名下,草民就不知道了。”
不用唐见明吩咐,师爷已经安排捕快去查。要是姜明不说,他们还真没查到这件事。
果然如姜明所料,姜财来当管事偷偷做了两本账薄。一本给到陈家,另一本自个藏着。他藏得严实,用油纸层层包着吊在水井中,但还是被掘地三尺的捕快找出来。
三日后,唐见明升堂审理陈家的案子。
陈应生巧舌如簧,把一切罪责推到他人身上。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唐见明居然找回部分账薄。虽然不是全部的,但也足够他全家喝一壶。
陈应生心知回天无力,谁也救不了他,顿时面如死灰:“谁?哪来的账薄?不可能,明明都烧了的。”
陈应生不会想到自己栽到最瞧不起的平头百姓身上。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唐见明拍下惊堂木呵斥道。
陈应生及其子侄等判了个秋后问斩,一应小妾姨娘及年幼的孩童通通流放到苦寒之地,包括姜财来、赖老三之流。
现在是夏天,若是幸运点赶在冬天前到达流放之地还有活头。若是腿脚慢些只怕要冻死在路上。
唐见明心情大好,历经一年把陈家拿下。从此在济源他的政令再也无人敢阴奉阳违。唐见明期待在剩下的两年里大展身手,他的许多政令、抱负已经足足被压抑了一年。
唐见明的政令在济源县顺利推行,都是些益民利民的好事。他又趁热打铁处理济源蒙尘的旧案,纠正冤假错案,很快唐县令在济源县声名鹊起。
百姓们都知道济源终于来了一个好官。从前到县衙告状,先被底下的衙役剥去一层皮,见到县令或是县丞,又是一顿敲骨吸髓。
济源县本就穷苦,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这番剥削下来已经去了大半条命。末了,还要被嫌弃油水薄。
县丞以及前面几任县令见风使舵,谁巴结的银两多就是谁有理。百姓们苦不堪言又无可奈何。渐渐地,有甚么冤屈也不敢再往县衙去。
如今,唐见明一举拿下陈家,铲除济源最大的毒瘤。但依旧远远不够,老百姓依旧在观望。
唐见明急需一个宣扬自己的时机,告诉老百姓,他是站在公理这边的。
唐见明的政令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还地于民,为此得罪不少乡绅地主。只是唐见明手段狠辣,背景深厚,连盘踞济源几十年的陈家都被他一锅端了,乡绅地主无不避其锋芒。
谢行回过头来慢慢地想明白了。怪不得姜富卖地时,乡绅地主没有来买。乡绅地主消息灵通,早就听到风声,在等唐陈的较量呢。
如今,唐见明赢了,他不喜欢乡绅地主兼并土地,乡绅地主多少得看他脸色行事。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再说回谢家这边。
谢实第一时间被放了出来。
之前还嚷嚷着“谢实若是胡闹的话我定会打断他的狗腿”的谢勇已经说不出责备的话。现在想来仍是后怕不已。
“唉。”谢勇心中纠结难受,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因姜财来之事,谢实白白坐了半月的大牢,想来遭罪。
但姜财来被判流放千里,想来以后是不能活着回大山村。谢勇想到要去知会姜富和王桂花就头疼。
而姜明更是胆大,当着县令老爷的面说出姜财来的事。如果不是姜明,也许姜财来不会判罚得如此之重。
但谢行说的亦是有礼,姜明是为了谢实才会说那般话。要是没有姜明帮助县衙找到账薄,谢实还不知道要在牢里呆多久。大牢阴森,就怕呆久身体也垮了。
谢勇心累只想尽快回到大山村,回到熟悉的家里。他问:“现在可是要归家?出来四五天,还不知家里怎么提心吊胆的。”
众人都看向姜明,谁也不知道姜明在想甚么。一个哥儿,竟然大胆到在县令老爷面前提要求。
时间回到三日前,姜明说出姜财来藏账薄之地,虽然那时他并不知道藏的是账薄。
唐见明言若是属实姜明是大功,后面会有赏。怎料姜明却说他不要赏赐,只求一个公道。
那他,想要甚么公道呢?又为何需要向县令老爷讨要公道?
“小实刚出来人都瘦了些,这般模样回去只怕吓坏大伯母。不如在县里修整一晚,吃口热乎的,洗下身子去去晦气。”谢行说,又喊小二送饭菜到客房。
说完,拉着姜明进了他们的房间。
“现在可以跟我说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姜明坐到木凳上闷声道:“那些事大山村没一个人是不知晓的。只是没人愿意为我做主罢了。你是怕我求公道会影响大伯的里长之位吗?”
“我都不知道你所求何事,你就给我安好罪名了。着实是冤枉。你与大伯之间,我自然向着你的。”怕姜明不信,谢行接着说:“夫夫才是最亲密,要相伴到老的。”
谢行神色真切不似作假。姜明吸了下鼻子,缓声说:“这事要从十多年前说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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