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书楞了一下,不过想到茯苓说过正君心里有成算,立刻又不奇怪了,跟着正君去了兆月院。
府医跟在后头,因着是外女,不好擅入,便候在兆月院外,背着药箱站着,看着他们进去。
兆月院的下人此时忙成一团,等到发觉有人闯进,才想着拦时,被桑岑的眼神给盯在了原地。
知书哼了一声,扶着正君就往里走。
下人聚集最多处,便是香小小姐的屋子,下人们进进出出,没敢发出多少动静,屋里有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传出来,还有奴侍劝慰的声音。
桑岑径直迈入,绕过屏风,走进内间。
隔着珠帘,看着赵兰庭捂着帕子哭泣的模样,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而后开了口。
“继爹爹,早知如此,眼下悔不当初是不是太晚了些?”
赵兰庭哭声顿止,眼神从摇篮移向珠帘,一下站起。
“你来做什么!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谁让你们放他进来的!”
赵兰庭失态的大声呵斥,摇篮中才药浴完的香儿受到惊吓,再次哇哇大哭。
赵兰庭连忙弯身,摇晃摇篮,哦哦的轻哄。
桑岑弯了下唇,掀开珠帘,走近,“若非你这样心疼,我都要以为她是从外头抱来糊弄母亲的。”
赵兰庭恨恨抬起眼,因着方才吓到香儿,此时压着声,怒视桑岑,“若不是你几次三番与我作对,我的香儿岂会遭这种罪!桑岑,你究竟想做什么?好好待在上官家不好吗?难道桑府的中馈就那么值得你惦记?非要回来与我不死不休!”
桑岑弯了下眸,笑,“继爹爹这般委屈愤懑,莫不是将自己当成了苦主?瞧瞧,那么白嫩的脸,生了这许多疹子,不过是为了瞒天过海,何以下如此狠手?口口声声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其实目的究竟为何……”
桑岑低眸,觑了眼摇篮里的孩子,微微摇了下头,抬眼凝视赵兰庭有些涨红的脸色,嗤笑出声。
“赵兰庭,你我心知肚明,这里没旁人,你何苦来哉,掉眼泪与我瞧?指望我可怜你,高抬贵手?可是分明是你,找人去了林府,打听我的境况,好看我的笑话,怎么如今反倒还怪上我,觉得是我想与你不死不休呢?”
赵兰庭握着摇篮的手微微颤抖,眼神里凝聚恨意,咬着牙,目光活像是要扑上来,活撕了谁。
知书连忙上前,想要挡在正君身前。
桑岑抬手拦下,余光制止了他,依旧笑看向摇篮前的赵兰庭,“你铤而走险,用了障眼法,想要让母亲误以为孩子是因栗子险些丧命,以确保她的身世绝不会有被母亲怀疑的一日,从此再无掣肘,不再受我牵制,便该想到我绝不会如你的愿。”
桑岑轻笑,掏出袖中的香囊,打开了系带,“这是从你那贴身奴侍身上取来的香囊,我想你也一定眼熟。”
赵兰庭眸光惊愣,一下看向身后的福砚,福砚神情慌张,一下跪在地上。
“主君,这是被茯苓抢走的!奴侍绝没有给出去!”
赵兰庭看着自己的贴身奴侍几息,一只小手忽而拍在他放在摇篮边沿的手上,下意识回头,望着香儿圆溜溜被什么东西吸引的眼睛,视线一下抬起,而后瞳孔骤缩,险些失声!
此时此刻,他紧紧盯着香囊,看着香囊微微倾斜的架势,眼里满是惊怕。
“你要做什么!”
赵兰庭一动都不敢动,吼完后,呼吸都轻了,连去争抢的念头都晃出了脑子。
他比谁都清楚香囊里的粉末是什么,一旦飘出来,才经历一次的香儿,会如何,赵兰庭根本赌不起!
桑岑笑意盛开,“那么,人呢?”
赵兰庭手指攥紧,看着香囊又一次倾斜,心神紧绷到了极致。
福砚跪在地上,眼睛瞪的极大,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赵兰庭再也不敢心存侥幸,跪了下来,“在永角巷,赵家的人就在附近看守……”
说完,赵兰庭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额上冷汗直流,“我,我只是不想再受你要挟,才派赵家的人去寻侥幸活下来的苟四喜,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对你做什么,桑岑,这一年,你吩咐的,要我盯着神威山庄的少庄主,用赵家的人手帮你打探商家家主的动向,还有查清上官家家主与你妻主后院中所有小侍通房从出生以来做过的所有事,这许许多多,我都照办了,桑岑,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求你放过香儿,从今以后,我再也,再也不敢与你作对,再也不敢了……”
赵兰庭跪直身子,手紧捏着摇篮边沿,眼睛看着那香囊,一句又一句的懊悔认错。
桑岑垂眸凝着他的神情,将香囊往下一倒。
赵兰庭面容惊白,血色全无,连喊叫都出不了口,更是连站起都忘了,挥舞着手,忙乱的去遮孩子的脸。
倒是福砚尖叫着,拔地而起,扑向香囊。
桑岑收回手,任由香囊坠落,落入福砚手中。
福砚抓着香囊,腰撞在摇篮上,硬生生改变压向小小姐的方向,整个身子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痛的蜷曲身体。
桑岑冷眼看着,知书在一旁张着双臂,惊魂未定。
福砚惨白着脸,手心攥实香囊的那一刻,便觉异样,不顾疼痛,连忙撑起身子,扯开香囊往里看,然后不敢置信的往手里一倒。
空空如也。
知书看着他的动作,哼了一声,“以为谁都像你们似的,还对一个孩子出手?正君才不屑这样,我家正君早拆了内衬料子,里头根本什么都没有,哼,吓死你们!让你们使坏!”
赵兰庭颤抖着气息,一下看向福砚,福砚对上主君视线,连忙点头。
赵兰庭看向孩子,手摸了摸她的脸,又观她的面色,心放了下去,而后想到什么,抬起眼。
桑岑垂眸,唇角笑意莫名,“记住今日的教训。”
赵兰庭眼中惊惧,这一刻,心底的忌惮从所未有的强烈。
直到桑岑离开,赵兰庭依旧像是没回过神,看着晃动的珠帘,瘫软的坐在地上。
福砚爬起身,疼的唇发颤,脚一轻一重的走向主君,搀扶起他,“主君,桑君郎已经走了,他方才只是吓吓您,主君莫要与他一般见识,要是生了心病,可了不得,主君且放宽心,您身后还有赵家,老家主,老主君,赵家那么多人,哪怕是赵君郎,您的哥哥,也会替您撑腰,主君不必……”
“不,不会,你错了!他没有说笑,桑岑没有说笑!他真的会对香儿出手!福砚,福砚你忘了吗?那个苟四喜那么滑不留手,混不吝的性子,提起桑岑,都怕成那样,还有,还有桑岑掌中馈时留下的那些人,我怎么威逼利诱,她们都不敢背叛他,为我所用,还有他,他竟敢给他的亲生母亲下绝嗣药!而他竟却还能做到,府里府外,没一个大夫敢告诉妻主实情……这是怎样可怕的人?才能滴水不漏的做到这般地步!”
赵兰庭失神的抓住福砚的手,惊色未褪半分,反倒愈发神魂不定,不断摇头。
“不,不,福砚,我不能坐以待毙!可我不是他的对手,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该怎么样才能保住香儿不受他的伤害?我不能再让香儿因他遭这种罪,福砚!”
赵兰庭一副浑然没听见福砚劝慰的模样,陷入在癫狂与疯魔之中,被恐惧与害怕缠绕,甚至于像是丢了三魂七魄一般,重复的说着这些话。
福砚惊的半张嘴,不断呼唤主君神志,最后不顾尊卑,使劲摇晃赵兰庭双肩,试图让他清醒。
但赵兰庭似乎已经被吓的狠了,胡思乱想,拼凑出来各样的记忆,一桩桩,一件件,越想,越念,细思极恐到了空前地步。
福砚被吓的往后跌坐在地,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连忙爬起来,挣扎出手,端来一旁的铜盆,将水泼在主君身上,而后犹豫再三,终于咬牙大不敬的一巴掌狠狠打在主君脸上。
“主君!主君您还有赵家!而桑岑!他什么都没有!主君!您醒醒!您还有整个赵家在您身后!主君!”
赵兰庭脸偏开,疼痛袭上来,眼中逐渐有了神采,而后骤然大亮,一下站起。
“对!对!我还有赵家!我的哥哥,我的哥哥赵栖庭他还嫁去了京城!”
赵兰庭大步往外间书案走,期间撞上摇篮,孩子娃娃大哭也听不见,更感觉不到了疼,迭声说着,“我要写信,我要寄信去京城!哥哥他会有法子的,他一定有法子!他一向做什么,都有手段,对!找哥哥!”
福砚看他模样,微微松了口气,安抚好小小姐后,连忙掀了珠帘出去,帮着磨墨。
而从桑府后院角门驶出的马车上,桑岑只带了茯苓一人,吩咐知书留在桑府熬药。
茯苓看着戴着幂篱,换了装扮的小公子,也跟着戴上了幂篱。
“小公子,真的要去找那个苟四喜吗?”
桑岑呛咳着,发烫的额让他的视线有一瞬的模糊,他微微摇头,“她留不得,妻主找到她,她一定会胡说的咳咳咳咳咳……”
“小公子,小心身子,这件事办好后,不能再折腾了,不然您会受不住的,上官大小姐也会担心小公子。”
茯苓知道拦不住,只能劝道。
桑岑靠着车厢壁,连气息都是烫的,微微蜷起指尖,用力掐进手心。
“我没事……茯苓。”
却不知马车后,远远的早有人手悄悄跟随。
而消息极快的到了私宅,上官芸生生捏断了笔,大片的墨汁溅在书案上,听雨,听雪看的心惊肉跳。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