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略有些颠簸,俆彗与上官芸坐主位,叶宿白与赵兰庭分坐两侧。
说起这一遭的经过,便免不得提起桑岑来。
三言两语,还原整件事。
上官芸眉目沉沉,搁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
一路上,俆彗就没听见好友开口说几句话,余光观着她的神色,碍于有个赵兰庭在,倒不好细说什么,只能按捺下心思,闭目养神。
过城门的时候,守城的将领点头哈腰,只是听见一个上官家,便火急火燎殷勤的开了城门。
直至目送一行人进城走远,挥手叫手下将士将城门紧闭。
“往后都警醒些,凡是世家,管她们要出城还是进城,不可盘问阻拦,都明白了吗?”
将领警告。
“可这不合规矩啊。”
一将士握着长枪,脱口道。
将领一拍她的头盔,笑斥,“才刚来,叫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不然得罪了世家,你的九族都得跟着你遭殃。”
将士惊疑的瞪圆眼。
将领叉腰,踢一脚她,“如今世家当道,你脚下的这块地都快成世家的了,你还当我与你说笑?”
将士眼神清澈,板正身形,“卑下知道了。”
那厢,卫队护送马车入了私宅。
赵兰庭受惊过度,一踩着实地,就晕了过去。
赶来迎候的奴侍机灵的扶住,带着人去厢房安置。
俆彗则隔着屏风关心表弟伤势,直至大夫指挥奴侍清洗包扎,把了脉,确定只需好生养着,少些走动,才放下心,开始问起好友对郊外所获知的事的看法。
奴侍上来上茶,大夫拎起药箱告退下去。
屋子里只剩了三人。
叶宿白整理妥了衣衫,脚一轻一重的迈出,在椅上坐下。
上官芸垂着的目,终于抬起。
俆彗端起茶,喝了一口,捧着茶盏,等候下文。
却听好友石破天惊的来了一句,“桑岑勾结的人,是我母亲。”
俆彗倚着扶手的胳膊肘一歪,茶水晃出。
“什,什么?”
俆彗顾不得衣摆被茶水溅湿,将茶盏急忙搁回案上,坐直身子,眸子微瞪,满脸的不敢置信。
上官芸握着扶手,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此事,我于日前发觉。”
“那,那上官家主,你母亲,鸾玉你的婚事,该不会……”
俆彗竟有些语无伦次。
上官芸眼中划过一丝嘲弄,既而归于平静。
“我不知道。”
“不……”
俆彗快被自己的口水呛着,表情失去控制,“什么叫不……”
“表姐。”
叶宿白扯住俆彗袖摆,看向上官芸的眼底隐隐透着一丝难受。
俆彗吐出口浊气,一拍扶手,“鸾玉,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俆彗心知喜欢一个人,难免喜她所喜,忧她所忧,表弟如今难过,在所难免。
可就是因为如此,才不能顾忌这点,放任事情继续下去!
上官芸轻笑一声,“栖筠,可听过无生花?”
俆彗微楞了下,蹙了眉。
上官芸抬眼凝视她,“无生花,乃求死之花,服用后,能致人脉象日益衰弱,直至死去,都叫人无从察觉端倪,然此花,出自番邦,外间鲜有传闻,我母亲,我的夫郎,又是从何得知?又拿到手的?”
俆彗面色错愕。
叶宿白碰翻了茶盏,唇微微发白,“是,是阿姐。”
上官芸目光沉静,微勾唇,“我自认有几分识人之能,桑岑与我同床共枕三年,便是聚少离多,我的夫郎是个什么性情,不说了如指掌,我又能错看到何种地步?”
俆彗哑口无言。
半晌,才找回了声音,“鸾玉,此事或许表妹亦牵涉其中,可桑岑是如何识得的她?”
上官芸眼帘垂了下去,攥紧扶手。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答案。”
叶宿白心口窒了下,“阿姐难道是因为我……”
“不会。”
俆彗张口断言,看向表弟,语气坚定,“神威山庄何时短过黄白之物?且表弟你在外行侠仗义,扶危济困,令神威山庄声名远播,更甚从前,你阿姐又怎会与你反其道而行,谋算商家那般慈悲心肠的积善世家的家财?更何况,她便是不赞成神威山庄与上官家联姻,也无须这般周折,去动摇上官家的根基,来达成目的。”
叶宿白手紧握成拳,羽睫颤动不止。
上官芸视线轻移,眸光划过他的手,落在他的眉眼间。
“宿白,此事当有隐情,我不会怪你。”
叶宿白眼睛红了红,“可此事终究有阿姐参与其中,鸾玉姐姐,我如何能置身事外?”
俆彗,“不如……宿白你与鸾玉一道查清此事,毕竟事关你阿姐,你总得弄个明白,不然胡思乱想,反倒不得安宁。”
“可以吗?”
叶宿白愣愣看着表姐,目光划向上官芸。
上官芸颔了下首,“无妨。”
俆彗抿了下唇角,轻咳一声,“既然事情源头是商家,也许线索能在商府找到,也说不定。”
“不过,鸾玉。”
俆彗说着,话锋一转,“桑君郎,你打算如何与他对质?”
上官芸端起茶,“他还病着。”
俆彗余光看了表弟一眼,“那等他痊愈了……”
上官芸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我会给他一处宅子,安置好他。”
叶宿白紧凝她的神情,唇瓣微动,最后抿紧唇,垂下了眸。
俆彗微扬了下眉,靠上椅背,支起手,双手交叠。
“好歹不缺容身之处,如此,倒也妥当。”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而后,听雪叩响了门,疾声说道,“大小姐,正君高热晕厥,一直喊着大小姐。”
上官芸起身,茶盏只一半搁在案上,哗啦一声摔在地上,碎开。
叶宿白眸光颤了下,手指紧紧握起,攥住衣摆。
难言的,莫名的,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占据心间,定定的看着那些碎裂在地上的瓷片。
“宿白。”
俆彗手拍在表弟肩上,唤醒了他。
叶宿白抬起眼,有些怔怔的。
俆彗叹了口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时半刻,鸾玉岂能说舍就舍下,再则,桑岑眼下还病了,鸾玉顾念过往,这般急着去看他也是应当。”
叶宿白偏开了脸,看向大开的屋门,望着已经下下来的雨,松开了手心抓着的衣摆。
“表姐,我想歇息了。”
俆彗点点头,仍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眼表弟,最后应道,“好,那表姐走了。”
私宅长廊间,大夫急匆匆的拎着药箱,再次赶去暖阁。
才不久诊脉过的君郎,不过几个时辰,竟高热到了如此光景。
大夫手搭在桑岑腕间,目色惊疑。
“如何?”
上官芸眉紧蹙,面上罕见的多了几分不耐。
“敢问尊夫郎可是又着了风?”
大夫起身,揖着手问。
上官芸眼神侧向服侍的几个奴侍。
几个奴侍齐齐磕头跪在地上,为首的埋首惊慌道,“奴侍等一直守在门外,后来夜深了,眯了会儿眼,醒来竟发现窗子不知什么时候开着,进屋才发现正君裹着衾被,靠着墙,睡在窗下……”
大夫点点头,“如此倒对上了,眼下,尊夫郎高热不退,需得冷敷额,直到高热退下,切不可再大意,某再开一剂退热方子,熬了喂下,想来便无虞了。”
大夫说完,揖手退去了外间写方子。
上官芸掀起床帘,拿开敷额的巾帕,手贴上夫郎的额,侧首看向跪着的几个奴侍,“去换新水,而后自去领罚。”
“是。”
奴侍们连忙起身,端了铜盆退下去。
上官芸视线落回夫郎脸上,收回手,“桑岑。”
安静的暖阁里,上官芸目光变得复杂,“嫁入上官家,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榻上的人烧的满脸通红,睡的极不安稳,手划出了衾被,碰上上官芸的指尖。
温热细腻的触感袭来,上官芸将衾被拉过,又将手盖好,没有半点动容。
“为何要写那封信?”
上官芸声音冷淡,掌心压在衾被上,眉目间俱是隐忍。
“如果没有那封信,我不会允了婚事,你也不必时时担惊受怕。”
桑岑陷在过去的记忆里,咬住唇瓣,眼泪落下眼角。
上官芸轻笑一声,“所以,这三年算什么?”
她抬起手,指腹抹去那泪痕,在指尖捻了捻。
“桑岑,你戏弄我至此,可曾将我当做你的妻主?”
上官芸眉梢轻压,徐徐的又将目光移回夫郎脸上。
“若不曾,又为何要让我喜欢上你?”
上官芸的手渐渐搭在夫郎颈项,“我从未有如现下一般,那么恼恨一个人……”
桑岑气息急促,混乱的梦境里,是一棵开到极致的海棠花树。
花瓣簌簌,他闻得到花香,即便眼前模糊一片,却能瞧得见些微轮廓。
长剑肆意风流,裹挟起一阵花雨。
刀与剑相击,花瓣飘舞。
酒香悠悠荡开。
“今年的海棠开的倒是极美。”
“是啊,好美,我最喜欢海棠了,鸾玉姐姐。”
酒杯相碰,就连笑都是那么默契,快意。
“我讨厌……讨厌海棠。”
桑岑昏睡中,挣扎着,吐出这句话。
上官芸松开手,有片刻的怔楞。
“大小姐。”
奴侍端着铜盆进来,搁在凳上。
上官芸只是盯着夫郎的脸,“下去吧。”
“是。”
奴侍退出了屋外。
上官芸拿起枕边丢着的巾帕,浸在铜盆里,湿透,再拧干。
敷在夫郎额间。
雨下了一夜,晨光透过窗纱,榻上的人依旧沉睡。
上官芸手背贴上夫郎的额,须臾撤开,起身出去。
叶宿白坐在轮椅上,看着人从屋里出来,关上门往长廊走去。
听雪捧着瓷碗,站在轮椅旁,喝了一口鸡汤,忽而出声。
“大小姐守了正君一夜,估摸着是去洗漱了。”
叶宿白抿了下唇,看向院中的树。
听雪,“说来,府里和这里的海棠拔了也有三年了。”
叶宿白握了下轮椅扶手。
听雪,“嘿嘿,也不知道正君为什么那么讨厌海棠。”
叶宿白移开的目光顿住,“桑岑讨厌海棠?”
“对呀,大小姐也不知缘故。”
听雪眯着眼,又品了口鸡汤,喟叹一声。
“不过,大小姐不讨厌桃花就是了。”
叶宿白望着院中的树,有一种激烈的,焦灼的情绪再次涌上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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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想知道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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