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春堂的说书先生姓徐,名为徐进全。
徐先生是个喜欢四处游历的闲散诗人,他走过许多地方,去的地方多了,知道的事情自然不少。
英雄不问出处,徐先生的身份是个谜,无人知晓他是哪里人。他留着文人象征的山羊胡,说话文绉却不咬文嚼字,手上有层薄茧,据说是跑江湖干粗活留下的。
京城是他的目的地,他认为自己满怀文采,应该得到皇帝赏识。那时候没有普试,麻衣百姓只能靠官僚举荐为官。
他初到京城不懂权贵为何,以为大展拳脚就能吸引伯乐,写诗骂了个市令,被人告到朝廷,李太傅李源绍保下了他。
年四十五,不靠伯乐,靠自己瞎嘚嘚,得陇望蜀,硬拜三十二岁的李源绍为师,成为了一名大龄学者。
之后跟恩师学得越来越多,徐先生反而不想为朝廷效力了。再之后李家被灭,他在京城安家,明面上是平平无奇的说书先生,暗地里私设学堂,教着学生写诗骂天子。
徐老先生藏的极贼,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挖到他现在的身份。要不是他在曹尽入狱后写诗骂曹尽,我怕是还要花时间找他。
找到徐老先生我没有急着联络他,那会忙着搞赤璃国外交,直到宁珂离京,我方敢将万知阁势力引入京城。
徐进全住在城西。
青巷里,延道长满苔藓,早晨有露水,地上湿滑。徐老先生背有些驼,他抱着羽扇走路飞快,恨不得扇子化成仙鹤乘他飞上云霄。
我尾随他半天,他头不带回的,就闷声走。
眼看前面就快到他家了,我怀疑徐进全一旦跨过门,任尔东西南北风,我怎么敲怎么喊他都不可能理我。
三步并两步,我喘着气拦住他:“徐老先生,您停停!给我点时间,我这里有个故事,有关李,李家灭门,您恩师李源绍!”
我压低声音怒吼,怕他聋,又怕被别人听到。
“哎呦!丫头——”他踉跄一下,快速拿羽扇捂住我的嘴,瞪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喘着大粗气回我:“我当你刺客呢!进门说!!!”
我进门自报身份,说我是李源绍之女李卿容。
简单讲了两句这几年的经历,待他稍作消化,把万知阁的计划倾口而出。
“唉!”徐老先生羽扇狠狠砸了下桌,深叹口气,蓦地起身,像是气急攻心,捂着心口直抽气。
我跨步向前,赶忙扶住他伸手搭脉,秀眉轻皱片刻后松口气。徐老先生看我一眼,拂开我的手,摇摇头。
他缓过劲儿来:“不碍事,年纪大了就这样。”
想到在巷子里你追我赶的画面,他噗嗤笑了声,随后怪我吓他,“你这丫头干嘛不早点喊住我?”
您给我机会了吗?
我心里噎住,见他没事便不再多言。
就我目前的人脉来看,万知阁如同襁褓的婴儿,还脆弱的很,我们需要强大的盟友。
“徐老先生可知道两年前,姜府的那件事?”
想到我今日来访的目的,我不由压低声音,“听闻先生曾剖析过姜太尉丧子失女之事……”
当年姜府小小姐失踪的案子,皇帝同样派了官员调查,结果查了半年什么都没查出。
这件事在民间传开后,民坊曾有说书先生大肆阔谈过姜太尉,不知怎的,牵扯到了李家灭门惨案。
说姜太尉因性情薄凉,好友遇事他置之不理,于是天罚般的死了儿子又少了孙女,这含沙射影的意味传到了天子耳中,引得天子震怒。
随即皇帝就下令严禁讨论姜府失踪案,其实就是严禁说起李家灭门。
“咳……”聊着聊着,徐进全的眼神飘忽起来,毕竟那时候的妄言就是出自他口。
我眯起笑眼,如此大胆的徐进全一定会帮我的。
待万知阁渗透紫荆城角角落落,那时任谁也没法铲除它。
……………
“漆,你有入门些的武功籍吗?”
“?”
我想了想道:“适合小孩的,大约十五六岁。”
宋冬年相比漆差远了,得训。
握在手上的刀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最好让漆把宋冬年收了,教教他身为“刀”的基操。
金桦布的计划宋冬年参与了部分,也只晓得部分。
当初我叫他伪装成商人是出于磨练与信任,他做完该做的就应功成身退,不该操心后面的事儿。
那天他误会小翠是交接人,心里不甘,尾随她至长街,要不是有眼线盯着及时把他带走,他差点就被皇城司发觉,从而良成大祸。
青环的死对他影响颇大,他晓我淡漠,误会小翠是青环的替代品。因害怕自己也会被轻易取代,所以总想在我面前表现自己。
宋冬年身上的这股蛮劲需要地方宣发,而练武这事百利无弊。
“隔日送来。”
冷风入耳,漆淡淡应下。
“对了,之前说的那个玉佩查不到就算了吧,到时候入了府我会亲自去瞧瞧。”
红册绿佩,顾玄毅要我找的绿佩全无线索。宁珂藏得深,顾玄毅甚至自己也不了解那块玉佩,都不知上面有哪些图案。
他只知宁珂常常喜欢在府中盘玩此佩,每每他上前或视线瞄到它,宁珂就会不悦且投来警告。
据说宁珂手中握有一支强大的黑羽卫,顾玄毅怎么也触及不到,但是他猜测绿佩如同虎符,于是迫切的想要得到它。
当然,这些消息顾玄毅不可能告诉我,我全靠在他身边安插的内应知晓。
“这些药你拿着,入了宁府不便联系。”
搬出药箱,里面上二下三,摆放了五个小瓷瓶。瓷瓶里装的是提前炼好的药,有大约半年的量。
我问:“你的伤如何了?”
漆:“无大碍。”
死鸭子嘴硬。
我冷笑不迭,压住药箱,扣住他想拿药的手,“我看看毒素蔓延到哪儿了。”
漆呦不过我,老实撸起袖子。
搭脉查看后我拧眉取出根银针。针尖刺破他中指末端,我边扎边用力挤压,直到他指尖冒出血珠。
烛光下,血珠色泽暗沉。
这个情况……把沾血的银针扔至铜盆,我沉声道:“褪去衣物。”
漆闻言手颤了颤,看我一眼还是听话的解开衣带,只是动作有些说不上来的磨蹭。
平时做事多利落的人,怎么在此刻磨上了?
我果断替他扯过衣裳,待他裸着上身露出胸肌和手臂,再重新取新针刺入他肤下。
天池、天泉、曲泽、内关。
细长的银针分别刺入这四处。
漆受的伤不简单,对手阴狠且善于用毒,毒素藏在体内月余方爆发,让人始料未及。上次我给他复诊,才发现他已是中度中毒。
拔出针,天池颜色正常,曲泽银针半灰。
“你不能再动用内力了。”我警告他。
这四处是心脉四穴,天池位于胸中,曲泽位于胳膊肘中。等毒素蔓于天池,漆必死无疑。
内力会催发毒素,我破不了对方的毒,目前的办法仅有吊着命,用时间来等待我研究解药。
“把这个药吃了。”许多大夫会失败的原因就是太信任患者,我不信漆,所以我逼他吃下封闭内力的药。
“你好好养伤吧,剩下的我会安排别人做。”
“我……”
漆张了张口,声音哑然于喉。
他大抵知道,我不喜人反驳我的决策。
春天和夏天是柳树生长最茂盛的时节,用于观赏或乘凉皆是极好。
我的小宅子在城西靠近城东的西落凤街,这里有处乌衣巷。进了门廊下竹箜声声,水滴玲珑,中庭种有枝繁叶盛的杨柳树。
风起,柳条随风浮动,绿意盎然。
好久没有来这里,青环的妹妹瞧我又生分了起来,躲在树后,眨巴着眼看我。
当时说冬天结束就把她送走,结果拖到春天延至谷雨也没给她找到人家。
或许因她姐姐的缘故,我总想给她个特别好的家。青环过得苦,青环的二妹亦苦,我不想小妹再受蹉跎。
“你怎的还是这般瘦呢?”
我朝小妹慢步走去。
“我,我……”
小妹支支吾吾,半晌摸着自己细弱的胳膊,竟羞愧地低下了头。
听宅子里的侍女说,小妹老刻意控制饮食,似乎是害怕吃多了会被丢弃。她们哄了不管用,今天我来,就正好将此事禀报给我。
对待小孩我如鱼上岸,寸步难行。
我不知该如何好,佯装生气道:“你要多吃饭,这么瘦的小孩儿我要不喜欢了!”
小妹:“!!!”
胡乱把她吓了通,我快步离开。
杨柳树迎面是待客的正厅,小妹住在外院朝南,正厅往里走路过两个小院子,我在一处圆形石砖拱门停下。戴好兜帽,青色的帽檐下露出张赤红饱满的唇。
万柳院,西次间里,长桌坐满八人,我进门落座主位。
我今日来此另有要事,为的便是姜太尉。
姜太尉是武官之长,掌中央军事,万知阁最薄弱的地方就在武力。
万知阁势力七零八落,入京三分之一,兵马全被压在城外。我想拉拢姜太尉的主要原因就在此,当然拉拢他也不是贸然行事。
他是忠君之臣,外界猜测,姜太尉保持中立是皇帝的意思,但我游走大皇子和七皇子间摸到的信息却不是这样。
李家的事情过去五年,皇帝与长子如今破冰重圆。按理说现在七皇子党势力过硬,姜太尉早该顺应皇帝扶持大皇子,不该仍立于无党之派。
深入探查,朝廷这几年波谲云诡,党派乱斗。
皇子党两势头分为大皇子顾明昶和七皇子顾玄毅,其余几党水花不大,唯去年六皇子顾玄策掀了个大波。
姜太尉是中立派的头子,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要想逼迫中立站党,必得先对他下手。
政治上打起来通常不择手段,在敌人眼里胡子花白的老翁最好欺,他骨头硬难啃,就对他家人下毒手。
姜太尉大儿同样在朝廷为官,大儿任皇城司亲从官,职掌宫殿门管钥契勘,皇宫内巡察、宿卫及洒扫诸殿。
某次宫内夜巡不当,皇宫潜入刺客,大儿被诬陷醉酒失职,皇帝气急,剥除职务打入大狱待审,谁料当夜大儿就羞愧自杀。
姜太尉大儿不善酒,性子跟姜太尉如出一辙,不可能做出酗酒失职的事,奈何疑点重重下人死事了,无从翻案调查。
入葬出殡日,小孙女身体不适,留在府中休养。下葬回来,孙女人就失踪无迹。爱子刚死,孙女就连着失踪,向来冷脸的姜太尉第一次痛哭流涕。
那天来姜府的人太多,混乱中怎么找均无果。
自此硬挺腰板的老翁塌下了桥梁。
“怎么办,查是查到了,但姜灵已死,我们该怎么和姜太尉合盟?”
“找个小孩冒名顶替吧,五岁小孩子嘛,过去那么久,不外乎大差不差,估计他都会买账。”
几位穿着黑斗,看不清脸的人思索讨论着。
“不。”我出声否定。
“姜灵的死得告诉姜太尉,他有权知晓实情。”
一锤落音,且话语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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