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1-----见她

只有弥生不在身边的日子,既无才会偶然意识到过去那个阴暗苦闷的自己, 真的已经离开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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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消亡并不是静默无声的,每当有生灵逝去,大地上的生机也会相应地减少一分,随之而来的,便是如同粘稠毒血一般的死气。日积月累,聚沙成塔,细枝末流汇集成江河沼泽,既无就在这种东西里诞生。

他生于死亡,也哺育死亡。既无初时并没有对自己的准确认知,只知道自己出现在哪里,瘟疫疾病便跟他到哪里,“灾星”“祸患”诸如此类的称呼也没少听过,久而久之,连他都觉得自己本来就是惹人厌烦的东西。不知在荒野上流浪了多久,无数个太阳升起又落下,既无依旧是那副干瘦而贫弱的身躯。

既无不清楚自己该往何处去,便只好如蜉蝣般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被驱赶,被打骂,跌下山崖,滚入沟渠。亦如这次。

但他却没像以前那样迅速爬起,而是就这么仰面而躺,雨势渐大,慢慢打湿了他苍白的脸和幽黑的眼睛。外表看来容色还算平静,但心中的迷茫与痛苦其实快要将他淹没。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他默默诘问自己,却始终不得解。

恍惚中既无好像听见了什么,叮叮当当,清脆而空灵,他很喜欢,于是想看看这声音从何而来。

没费什么工夫,爬起身转过头便看到山间的小道上正走来一位青衣女子,撑着一把同色纸伞,婷婷袅袅,那让既无神往又心痒的声音就是她腰间系着的铃铛发出来的。

既无能感觉到这女子不似凡人,土路泥泞,她的衣摆却干干净净,翠色如新,走过的地方都生出了青叶与小花,虽然转瞬即逝,但也足够惊奇,他直直盯着,目光一瞬都不舍得移开,然后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盛满流光的清瞳,也看见了掩在伞下昳丽非凡的面容。

他心头狂跳,但呆愣过后最先涌上的情绪却是窘迫,于是转身就想跑,弥生反应很快,抢先一步拦住他,笑问道:“我长得很可怕吗,怎么见了我就走?”

突然凑近的身影带着淡淡的草木花香,既无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解释,生怕她误会。

弥生见他如此,脸上笑意更深,忍不住捏了捏既无的脸蛋,凉得吓人,但既无却只觉得温暖,手软软的,简直让他想一把握住。

弥生说自己就是来找他的,可不能跑。既无听得愣住,不敢置信,弥生见他如此,又接着说:“可能这话是有些奇怪,但是我没有骗你,要是你答应和我走的话,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你愿意吗?”

“我愿意!”几乎是弥生话音刚落既无便做出了选择,甚至怕她反悔慌忙抓住了她的衣袖,又说了一声:“我愿意!”

但因为动作太快,他忘了自己手上还沾着泥水,弥生的衣服顿时就脏了,他惊了一跳,赶紧小声道着歉,弥生却丝毫不在意,甚至还伏下身抱起了他温柔道:“那就说好了,可不许反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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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生带着既无回到了她的居所,是一座青葱浓郁的山,山顶是平的, 有着一片很大很清澈的湖,蓝天白云的影子映在其中清晰可见。湖中央生着棵巨大古树,造型奇特,简直就是天然的树屋。

这就是弥生住的地方,以后也会成为他的家。

弥生和既无讲了很多事情,说这些的时候她明媚的笑脸和青色的发丝漂亮得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她的出现与既无如出一辙,只不过不同于由死亡孕育的既无,弥生乃是伴随世间最纯净的生机而生,带着草木与百兽的祝福。

万物有灵,先有生而后有死,因此弥生的出现比既无早了太多,还是孩童模样的既无现世都不到百年,弥生却在千年前便是强大的生灵之主了。

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俩个一脉同生,互为始终。在得知还有一位死主时,弥生便打定主意要与他一起生活了。就算死气会对她有侵蚀,她也还是要这样做。

弥生并不能准确判断对方的位置,因此花了不少时间寻找,好在还是找到了,只是在看到既无的时候还是有些动容,小家伙滚到泥地里的样子实在可怜,更忍不住想带他回去的心情。

毕竟,她自己也是有点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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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日子也并没有甚么特别,对于树潭多了一个人这件事,弥生适应得很快。倒是既无,对于每天睡觉弥生都要和他睡一起这件事有些苦恼,带着草木香的柔软身体贴得紧紧的,想要睡得平稳真的很不容易。但他又实在舍不得拒绝。

平常弥生会去一些地方处理散溢的死气,在既无的强烈要求下,她也开始带着他一起去了。

弥生自己用的是净化的方式,毕竟这东西危险,对弥生自己也有害,不小心沾染然后被侵蚀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没想到,既无却可以直接吸收,进入死气弥漫的瘴域简直如鱼得水,弥生本想和他一起,但在她行动之前死气就被他吸收干净了。再三确定他身体并没有异样之后弥生才放下心来。

既无吸收的死气多了之后,他的身体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孩童的四肢开始抽条,没用多久就超过了弥生,她还有些遗憾,因为晚上再抱已经有点硌手了,唔。

脸也变了很多,再不会像以前那样怯生生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掉了很多星星进去。弥生说这话的时候捧着脸一眨不眨地看着既无,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是既无被她盯得耳根子发烫,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无事的时候他们会在巨树顶部的平台烹茶赏景,说来奇怪,弥生作为草木之主却在煮茶上是个苦手,不能说是完全失败,就是纯粹的暴殄天物罢了。既无不一样,明明步骤都差不多,他煮的就是香气馥郁,入口醇甘,每每喝完都要感慨一番。

本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会持续很久,但变故就是这样,总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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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生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十五的晚上,因为实在嘴馋偷偷买了很多点心和清酒回来,边想怎么让既无同意她喝个尽兴边等着他回来。

有几个较远的镇子生了瘟疫,实在没办法只好试着请了请生主。对这种事弥生向来不拒绝,当即就要赶过去。既无却皱了皱眉头拦住了她,敏锐如他自然发觉了这次并不是简单的疫病,那几个活人身上沾染着的死气连他都有些不喜,弥生的身体己不如从前,既无自不可能让她有事。

所以最后不管怎么说,弥生还是留在了家里。

昨天既无传了信说今儿就回来了,弥生才准备了一堆东西等着他。远处山间飘出了几点星火,原是人们过节放的天灯。最初只有几盏,不一会儿就有一大片了。

“还不回来……”弥生百无聊赖地数着灯。突然顶上的树叶丛动了动,她随意扫了一眼却看到了一片衣角,后退了几步再去看时,就看到既无懒懒靠坐在那斜长出来的树干上,手里把玩着什么东西,脸被树叶挡着,只露出小半张,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怎么跑去上面了,快下来,我等得困死了!”弥生感觉有些不对,既无从来不是喜欢逗她玩的家伙。她挥了挥手,顶上的叶子开始发出微弱的绿光,想借此看清既无的模样。

但他果然如她猜测的那样不太对劲,一道暗色闪过,既无的身影便不见了。随后弥生只觉得身后一冷,肩膀便传来强烈的麻意,只来得及看清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后身体就被人压倒在地。

弥生被既无按着,两只腕子被抓得生疼,膝弯也被顶着,根本动弹不得。

贴着弥生的身体很烫,感觉就像背了个大炉子。她不喜热,因此觉得很不舒服。但她此时也没空管,弥生更关心既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想努力扭过身体看看他怎么了,伸出的手却被既无剪到了背后。他身上的死气也在泄露,之前麻麻的肩膀转变为了激烈的刺痛。弥生本想用来让他冷静下来的力量却反而被吞噬,点点绿光陷入黑浊。

不行,简直是个无底洞。弥生己经在走向衰弱,既无却仍在成长,来硬的已经不管用了。她有些焦躁道:“既无,先冷静下来好吗,放开我。”

弥生的头已经开始晕了,既无的压制却丝毫没有放松。恍惚间能听见一声低低的笑,弥生青色的头发被拢到一边,露出了洁白的后颈。“姐姐……”既无轻轻亲了一下,他纯黑的眼睛有一丝清明转瞬即逝,随即又被混沌淹没。

吸收的那团死气杂质太多,已经影响到了既无的意志,于他的身体没什么影响,但他从前一直深深隐藏的情感却如同沾了水的种子一样疯狂生长。既无按着弥生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可之后他倒是一点都没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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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无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被几棵粗壮的树藤绑在大湖中央,弥生就站在对面。他的目力极好,当然一下子就看到了她苍白的脸色。几乎是同一时间既无便毫不费力地扯断了树藤,跑到了弥生面前。

“弥生!”既无很后悔,因为约好了要一起过节,才不顾风险强行吸收瘴毒,虽然记不太清,但他这下应该是添了大麻烦。

看他眼里的光都没有了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不过弥生不打算像往常一样调笑着安慰他,那天晚上的事情还让她有些害怕。

“……下次不要这样了。”弥生轻声说道,语气里满是疲惫。

既无脸上一片歉意:“知道。”其实还想问其他的事,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比如有没有说或做一些让她困扰的事。

眼神在弥生身上游移了一会儿,却突然看到她脖子上有几道黑线。“这个是……”手正要摸上去时弥生脸色一变,下意识打掉了他的手。

一瞬间两人都怔住了,既无有些无措,不知该不该把手放下。

弥生其实比他更慌,但也不好意思回握住他的手,只好交代几句后就飞也似地逃掉了。只留既无自己在原地,看着掌心面上浮现一抹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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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两天,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提之前的事,仿佛意外从来没发生过。既无是真的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但他还是想给弥生道个歉,便悄悄去集市买了她最喜欢的米糖糕,想让她开心点儿。

本想放到她房里就走的,但没想到弥生会在,而且看到的景象直接让既无一愣,忘了自己的目的。

弥生此时正背对着他,身体因为疼痛轻颤着,不时泄出几声压抑的嘶痛声。

她解了身上的衣服,原本光滑洁白的背上蒙着一层黑雾,尤其是腰侧,还留着没消下去的指印。弥生想把这些倒灌过来的死气净化掉,但以她现在的力量真的很难做到。

“这是……这是因为我吗?”既无忍不住出声询问,虽然他对这气息很是熟悉,但还是无法相信自己失去意识后竟然会这么伤害她。

弥生一惊,转过身后立刻拿过衣服遮住了自己,尽管痛得直皱眉头但在看到是既无后还是勉强稳住了语气:“怎么进来都没声音的,吓了我一跳呢。”

既无忽略她的假装,三两步走到她身前,直接握住手就想把死气渡过来。

“不用不用!只是一点小问题罢了,我可以理好的……”“我很没用吗?”他抬起头,眼里居然湿漉漉的,弥生一惊,心想之前的反应果然还是太伤人了么,紧紧被捏着的手也就没有抽回来:“怎么会这样想,这不是你的错。”

“可你……”他的声音有些沙:“你讨厌我了……”

“我没有……”弥生无奈:“只是……只是,”她重重叹了口气:“我脑子里有点乱,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既无乖乖等她,弥生整理好衣服,决定还是让他看看好了,于是轻声道:“想知道之前你干了什么吗?想就靠过来吧。”

既无听到这话心突然跳得很厉害,让他有些难受,但还是凑了过去。弥生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他的,浅浅的呼吸扑在既无脸上,让他有些脸红。

只是下一刻他便换了脸色,一瞬间过载的大脑承受不住,喉咙里甚至尝到了腥甜。

弥生见状赶紧在他侧颈捏了一把,既无恍惚了两下倒向她的方向。好险,差点又要暴走了。

虚虚拢住既无的头,弥生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既无,接你到身边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可能之前我有过一些越界的行为让你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但这样的感情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说完这些,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既无却仍在挣扎,他开不了口,喉间像是被重物压着,但他真的想告诉她,这就是,就是他想要的,从很久之前就是这样想的。自始至终都不是弥生的错,是他贪得无厌管不住自己的心,他可以为他所做的事道歉,但绝不会为爱上她感到后悔。

他都想告诉她的。

弥生将他放在了自己的床上,抚了抚他紧皱的眉头。她想,是否应该离开一些时日呢,给双方一些独处的空间。面对既无满溢的爱意,她竟然感到有些害怕。

逃避的念头如野草疯长,只一瞬弥生便做好了决定,她施下沉睡咒法,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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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既无再醒来时,房间里最后一丝弥生的气息也消散了,他找遍了每个角落,才接受了她已经离开的这个事实。他有些痛苦地捂住头,既无啊既无,你看看你都搞砸了些什么。

巨树的叶子也黄了大半,从不落叶的它两天时间便积了一院子的枯叶。是感觉到弥生离开了,还是被既无因为难过无意识散溢出的死气影响了呢?大概二者皆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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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二十个春秋己过,既无从最开始的迷茫失措,到现在己经有些习惯了她不在的生活。

也不是没有找到过,只是每次堪堪摸到一些线索的时候便会突然失去所有蛛丝马迹,弥生也在感受他。久之几次,他便不再这样了,弥生藏得也很辛苦。

独处的日子固然难熬,倒确实给了既无思考的机会,以前他的目光全都粘在弥生身上,竟忘了审视自己,就像他害怕她离去,弥生或许也不想因为他的感情而失去平静有序的生活吧。

骄枉过正的既无,殊不知又将结论推向了完全相反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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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的重逢是在一个晴朗的日子。

既无解决完因毒瘴变异的野兽,甩了甩手上的血迹。正要离开时却听见不远的树洞里传来几声呜咽。

他快步走了过去,发现这几声都是从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嘴里发出来的,既无一时间怔愣住了,却不是因为小女孩,而是护住她的那个人。

她瘦了,变得更憔悴了,这是他的第一想法,然而当既无看见她的手臂时,眉头骤然皱得更深。

弥生的左小臂被剜去了很大一块肉,皮肉翻裂的边缘冒着黑气,显然是被大型凶兽咬伤的。

下意识便捏住了她的手腕准备为她疗伤,但这却让既无发现了更可怕的事情,弥生体内的生之力己经淡到几不可察了。

认知到这个事实的既无瞳孔骤缩,疯狂在脑内思索着解决办法,可弥生却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先把小女孩送回家。

二人目光交汇,俱是在其中品出了千般滋味。良久,既无轻叹一声,将她们一同抱了起来。

不理那边千恩万谢的一家,既无转身带着弥生就走。寻到一处净水池,既无将她安置到一旁的大石块上便开始为她处理伤口。

瘴气除尽,剩下的咬伤他却是没办法帮她。弥生自己用衣服拢住起身就要离开。既无喊住了她:“姐姐。”

听到这古早的称呼,弥生的心顿时扑通扑通的。“已经不用再躲了吧。”

既无转到她面前:“这么长时间不在,家里的小家伙们都很想你的。”

“既无……”弥生抬头,两滴晶莹的泪水从她眼角划过。既无一惊,很想替她擦掉,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原本想休息两天再回去,但弥生执意不肯,只好连夜赶回了家。不知是疼得厉害还是怎么,一路上她都紧紧握着既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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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时二人才回到树潭,主人重新聚首,寄宿在巨树上的植物们纷纷苏醒。既无自从回来后就与弥生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趁着她沐浴的时候把伤药都放在了房间里。尽管他是那样在意她的伤和身体,但多余的事情他再不敢做了。

既无对弥生说了好好休息,但他自己却因为见面的喜悦而兴奋地睡不着。只好来到巨树顶部的庭院吹风,拿出放在角落的烧酒喝了起来。

这二十年里每次想她的时候都会喝一些,倒不是因为有多喜欢,而是只有没那么清醒的时候才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忆和细数弥生留在他脑子里的倩影。然后抱着这些美好想象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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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没在自己的床上挖出一个人的话。

别说一瓶酒,十瓶百瓶都不会让既无喝醉,所以这是现实,不是幻觉。只穿着一件青色薄衣的弥生正窝在他的床上,脑袋上顶着被子,眨着一双被水泡过还雾濛濛的漂亮眼睛看向他。

既无脑子有点晕,脸也烧得慌,道:“姐姐你…”他还嗑巴了起来:“这是我的房间。”

“我知道。”相比既无的慌张,弥生倒是很清醒:“我不能来吗?”她往后退了一点,拍拍面前的位置:“来这儿。”“不了吧,这样说就好。”不行,再靠近会出事的。但弥生却沉声吐出了两个字:“既无。”

她不开心了。意识到这点的他赶紧咽下还没说出去的推托话,听话地坐到弥生旁边,手足无措,也不抬眼看她。他不敢。

但弥生却不这么想,明明被他抓着的时候还一脸不情愿,这会儿又直勾勾地盯着他。既无嘴里发干脸上发烫,他怕自己再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便想起身离开,弥生握住了他的手。

与记忆里不太一样的触感,更瘦削,也更加冰凉。既无几乎是下意识回握住了她,但在反应过来后又像被烫到了一般。弥生双手捏得很紧不让他抽出去,甚至还贴得更近了。她有些紧张,原本白皙的脸多了些红润,看上去气色好多了,只是神态却看起来不怎么好。

克服羞耻,弥生还是打算坦白。

“对不起……”只是张嘴第一句却是道歉。既无有些怔住,不懂她为什么说这个。“不告而别逃避了那么久,丢下你一个在这里。”弥生干巴巴地说着,脑子里很乱,总也抓不住她真正想说的。

“你不用说这个,姐姐。”既无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耐着性子纠正她的话:“我应该早点向你坦白的,却害怕被你讨厌一直藏着掖着,出了那样的事也没来得及道歉,如果我的感情让你困惑到这个地步,你可不可以…当做从来没听到过那些话?”

他终于敢直视她,只是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好不可怜:“我,我知道这可能很自私,明明你都还没原谅我……”既无哽了一下,似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是我不想被你讨厌,也不想和你分开,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么?这次不会乱来了,如果还不放心,你可以把我拴起来。”

弥生捧住他的脸想让他冷静一点,结果他的脸好像更红了。她淡淡开口,说出的话却让既无整颗心都凉了:“可是我忘不掉,也不想忘。”既无平常都闪着光的眼睛也变得黯黯的:“好……没关系,是我逾矩了。姐姐你早点儿休息,我去外面。”

“不行,我还没说完!”弥生怕他真的走掉,又把他拽了回来,还环住了既无的腰:“我已经措好词了,你先听完。”既无被这一下吓得僵成了石头:“一定要保持这个动作吗?太近了,姐姐……”他心跳得厉害,连动也不敢动。

“其实我走掉的第二天就后悔了,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我那时候脑子里很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只好继续逃避,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懦弱……”

“当然不,那你现在……还是不知道吗?所以之前也是不怎么想和我回来的样子……”既无感觉到她的身体在抖,犹豫了一下还是扣住了她纤瘦的手,有点儿凉。

“走掉之后的这些年,我去了不少地方,虽然直到现在还是很迷茫,但至少我找到了阻止我继续衰弱,重获生命力的办法。”

“真的?可你的身体还是很虚弱,真的不会影响到你其他的地方吗?”既无的话语中一半惊讶一半开心。

弥生摇了摇头,又接着说:“这个问题我早就试验过了,但有一件事我始终摸不到正确答案。既无,你真的喜欢我吗?”

她第一次如此正式地直呼他的名字,他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自己该怎么回答,他刚刚才下定决心要埋藏这份感情,刚刚才请求她忘掉这些。

沉默,良久的沉默。

还是弥生率先打破僵局:“回答我既无,我想听。”

他不自觉绷直了身体,沉吟良久后郑重回答道:“是,我喜欢你,起初只想把这份感情当作感谢看待,但在你身边待得越久,我就越不能控制,忍不住地想多和你亲近亲近。到底是本性作怪还是别的原因我也不知道,希望你原谅我的无礼和贪婪,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这段话份量极重,她离开前那天听到只想着要拒绝,现在却忍不住有些开心。又回归独身的这些年她心里一直有块别扭的地方,总也想不明白问题在哪儿,直到有次遇见一位人类长者,她告诉了弥生很多东西,也教会了她如何确定自己的心。

“你不需要我的原谅,这段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弥生的表情渐渐不似最初,没一会儿就红了个彻底,表明心意原来是这么羞人的事情,明明已经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等到真的说出来的时候却仍会觉得奇怪。

她说得小声,既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好又问了一句。

弥生连耳朵都烫了起来,干脆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说,我也喜欢你。”终于说出来了,不安又尴尬的心情反而消失不见,原来她一直都没看清过自己。

反倒是既无,一时间不知道做何反应甚至呆住了几秒,嘴唇动了动,眼睛先一步变得湿漉漉的。“这是真的吗?”他回过神后只觉得在做梦。

“当然是真的。”弥生替他抹了抹泪,心里也有些发酸:“我从来都没想过生你的气,更多的是害怕和不知所措,因为我不想辜负你,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值得你寄托这样的感情。”

“你值得!”既无赶紧表态.生怕表现出一点迟疑。弥生如释重负似得笑了笑:“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替你做决定了,你想和我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

这份幸福简直将既无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伸手便将弥生揽进了怀里,连他自己都忘了等这样一个拥抱等了多久,她的身体娇小而柔软,却是他最坚不可挡的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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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们仍像以前那样生活着,互通心意之后并没有哪里发生了大的改变,硬要说的话便是又重新一起睡了吧。

既无对此有些不太适应,但弥生却一下子就习惯了,因为每次紧紧贴着的时候内心纠结的人都不是她。好在没持续多久,既无也就平常看待了。

时间一直都够,他们还有很多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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